24 經年往事

經年往事

如周榮傑所說,木塞上确實纏着一圈細線,若不仔細看,很難辨出。

胸中高漲的怒火在這一瞬間被澆滅,江渡默默退到了人群後。

是她太大意了,從來沒有往船屋構造去想,也沒有想過要去檢查。

又在心中暗嘲,周榮傑到底是為官幾十載的肱骨老臣,歷經三代皇帝,怎麽會是個蠢的。

此番‘對弈’中,周榮傑雖然破解了作案手法,案子卻還沒結束,套在兇手身上的紗布,至今也沒有揭開。

離宮的時候,那些守在皇宮外的目光不減反增,但在見到錦衣衛的人後,又都紛紛隐蔽了下去。

耳邊是宋昭的聲音:“其實你也不必着急,雖然這次被三法司鑽了空子,但不代表你就輸了,而且我們也已經盡力了,不是嗎。”

他伸出右手,像是數數一樣:“你看,在船屋的時候,他們選擇去看船頭,所以發現了蓄水倉的問題,我們選擇的則是船裏,所以發現了紅繩的問題。

還有在金玉樓,我知道當時你是要去找那個刑部的右侍郎,但你想想,雖然我們沒能從他那裏得到消息,可我們救了玉兒,她可是貼身伺候貴妃的人,能夠提供的信息,不知比那個右侍郎多多少。”

像是為了證實一樣,他又列舉出了‘僞造的字條’,‘貴妃的随記’以及城外被埋伏的事:“你看,這每一樣都是在我們救了玉兒以後,才發生的,這說明我們不是在白費功夫。”

“只是周榮傑太不講品德,偷聽了我們的成果,獨自邀功了。”

宋昭一口氣說了一通,見江渡還是沒什麽反應,張口又要來。

“這些我都知道。”江渡隐忍着喉間的酸澀。

這些她都知道,可是為什麽,從宋昭的嘴裏說出來後,她竟很想哭。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經歷了莫大的不公,終于有人站出來,替她說話。

街道上人來人往,宋昭見她不想再說,便也安靜地站在原地。

很久後。

“江渡,你陪我去一次城南吧。”宋昭說。

“嗯?”

他指着她傷口并未好全的右上臂:“那天在枯洞裏,我說想吃城南的李記燒鵝,結果出來這麽多天,都陪着你東奔西走了。”

“那你陪我一次,也不過分吧?”

少年眉眼彎彎,嘴角含着笑。

他比江渡略高些,因而想要看清他的臉須得仰着頭,偏偏豔陽恰好照在他的官帽上,刺得人眼睛疼。

于是撇開目光,之前的那股酸澀感已經消失,但聲音還是低低地:“你若想吃,我叫林仲買來就行,當下還要先去一趟城西的宅子。”

宋昭卻不為所動,而是擡手揚起垂在江渡耳邊的兩條流珠,動作之輕浮,隔遠了看,就像是在牽一只小貓小狗。

聞着從他身上彌漫來的香味,江渡眉心一跳,擡頭幽幽望着眼前的人。

微微泛着紅血絲的眸子裏,倒映着少年的模樣。

宋昭低頭瞧她,淡淡地笑着,說話的聲音很輕,剛好夠她聽見:“我好歹也是千戶,怎麽能占一個小旗的便宜。”

“我職位也比你低,你讓我買就不叫占便宜了?”

“我樂意。”一般人他還不占呢。

不知為何,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江渡奪過他手中屬于自己的那兩條流珠,眼神忽閃:“帶路。”

摸不清宋昭是何用意,他總是會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出來。

從宮門到城南,再趕往城西,等他們到宅子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到了山頭。

大片橘紅色的光灑在遠處的小院上,安靜曠怡,像珍藏已久的丹青。

連帶着憋悶了許久的情緒,也松懈了下來。

腳下的步子一頓,她好像明白,為什麽宋昭一定要讓她去城南了。

察覺到她的掉隊,宋昭半側着身子,銀白色的飛魚服也被鍍上了光:“怎麽不走了?”

不得不承認,大多時候的宋昭并不讨人厭,相反,只是看着那張臉,就能将人心撩撥得七上八下。

宋昭對自己的這幅皮囊也很是自信,見她看得這樣出神,略微有些小得意:“怎麽,江大人這是對在下生出抱背之歡了?”

她渾身一僵,沒想到宋昭竟如此輕易說出輕浮的詞來。

所謂抱背之歡,堪比龍陽之好,甚至還要露/骨些,講的都是男子之間的‘情誼’。

且不說他是如何将兩者結合在一起的,便真的是兩個有意的男子,私下裏怕也不會說這樣的詞。

本就安撫不平的心,此刻跳得更烈了。但一時之間又不知該如何作答,在感覺到對方越來越燙的目光後,她低下頭快步越過他,朝宅子大門落荒而逃。

被遠遠甩在後面的人,卻像是又抓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眼底閃着潺潺的光,小跑着追上去:“江渡,你躲什麽?不就是開個玩笑嘛。”

江渡現在腦子還嗡嗡響,直接不理他。

院子的大門敞開着,跨過門檻,院內景物盡收眼底。

但其實也沒什麽景色,因為此刻的院子裏,擺滿了晾曬的木架,只能望間左右兩邊的矮房,以及院子邊緣,被悉心照料,生長良好的綠植。

已是四月的天氣,坊間平民不比在崗的錦衣衛,整日裹着厚厚的制服,而是早早換上了薄薄的長衫,又将長發束在腦後,圖個清涼。

稍小的長生也穿着墨青色的短衣,在院內來回跑着,不知道在忙什麽,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在替阿叔收拾晾在院子裏的香料。

小孩子眼尖得很,回頭喊:“阿叔,小公子和江大人來了!”又一手托着比他人還要大的簸箕,一手彎曲着擦去額頭上的汗。

宋昭好像轉頭就忘了前面說的話,将油紙包好的燒鵝,扔進長生抱着的簸箕裏,又從懷中抽出一條白色的帕子,輕輕幫他擦汗。

落在白淨的手帕上的目光一頓。

這條帕子和之前遞給她的,不是同一條。

只到宋昭腰間的小少年仰起頭,笑得比晚霞還要好看:“謝謝小公子。”

阿叔一巴掌拍到長生屁股上:“還不去奉茶!”

顯然也只是做做樣子,長生依舊笑容滿面,像個兔子一樣往裏屋蹦,嘴裏還在喊着“玉兒姐姐,玉兒姐姐”。

‘趕’走了長生,就只剩阿叔一個人收拾香料了,宋昭撸起袖子就要幫忙,被阿叔擺手制止:“你不會弄,進屋去吧。”

說着,便自顧自動了起來。

回想起從第一次到現在,她對這院子裏的兩個人卻并不熟悉,只知道那個小孩叫長生,而這個老者,更是連名字也不知道了。

但宋昭待他們卻是極好的,不像主仆,像親人。

“長生和阿叔是你雇來的麽?”江渡問。

“是也不是。”不想進屋,宋昭順勢坐在長了些許青苔的石階上,目光時不時流走在阿叔身上。

“其實我也不知道阿叔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妻子是當初跟在我母親身邊的婢女,那個婢女也會制香,阿叔現在的制香手藝,就是和她學的。”

這不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制香,但江渡卻覺得有些奇怪:“院子裏着麽多香料,只是家用,怕是一輩子也用不掉吧?”

宋昭笑了笑:“你還記得之前去千金樓的時候,羅雀問我要東西嗎?”

她想了想,點頭。

“我的母族在甘州,因為父親的緣故,才來的滄都,本來最開始只是置辦了一個小攤子,但機緣之下結識了金玉樓的老板,便只為他們制香了。

母親被抓後,這門‘生意’也本該斷了,但阿叔的妻子死裏逃生出來,又連上了,只可惜到底是受了災禍,身體抱恙,生下長生後就離世了。”

“所以,長生是阿叔的兒子?”江渡有些詫異。

此前,她從未聽長生叫阿叔‘爹’,她便一直以為,長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又或者是買來的童/工。

萬萬沒想到,竟是阿叔的兒子。

“可看長生平日與阿叔的相處,并不像父子。”

宋昭點頭:“他不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阿叔撿回來的。”

“這,為什麽?”

“或許是,覺得自己照顧不好長生,索性就以另一種身份活在他身邊吧,”末了,他看向江渡:“對了,你也不要告訴長生哦。”

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但江渡還是點點頭。

紅日已經完全落了下去,空氣不如白天浮躁,以致人心都靜了下來。

阿叔還一瘸一拐地穿梭在木架堆裏,有時候看得見全身,有時候看不見。

有那麽一個恍惚,她似是記起了父親的身影。其實這麽多年來,她已經忘卻他們的臉了,便是此刻,也只是印出一個輪廓。

停留在她八歲記憶裏的輪廓。

父親身型高大,穿着緋紅色的圓領官服,走路的時候,烏黑官帽後,兩條紗帽翅上下打着圓弧。

因為需要教導小太子,嗓音也比尋常人大,人還沒走近,就能聽見他的高談闊論。他也很是愛笑,明朗的笑聲能從一進門傳到三進門。

長生探出半顆腦袋來:“小公子江大人,茶已經泡好了,玉兒姐姐還準備了糕點。”

聞言,宋昭起身拍去身後的塵土:“進去吧。”

忘記自己沒設發布時間(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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