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脖間咬痕

脖間咬痕

剛聽到的時候,江渡腦子是空白的,但也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起身去看宋昭的情況,低聲喊:“宋昭,你醒了嗎?”

沒有得到回應,她又拿了燭臺照着,仔細地看。

臉色慘白的人此刻很不安穩,眼珠子不停地打轉,額頭也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她擡手一摸,差點沒把手燙飛出去。

于是連忙拿了條帕子,沁了水,貼在額頭上,又轉頭推門去找鄭大夫。

外面依舊很忙,空氣裏的血味兒比之前還要重,染了血的紗布遍地都是,為了不打擾到鄭大夫,她隔空問:“發熱了怎麽辦?”

鄭大夫忙昏了頭,沒來得及在腦子裏過,江渡就又說:“宋昭發熱了。”

這下聽懂了。

“唔,”鄭大夫朝一個藥童擡擡頭:“去熬藥,快。”

藥童之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忙亂的情況,也顧不上手裏的活,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等藥的時候,江渡替宋昭換過幾次帕子。

但沁過水的帕子并沒有起到降溫作用,每次拿起來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燙手的熱,江渡下颚繃得死死地,一句話也沒有說。

比藥童先來的是林仲,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宋蘊。

“他如何了?”

宋蘊帶着一身涼風來到床前,肉眼先一步得到答案,見宋昭的狀态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差,忙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

江渡原是想出聲說有人在熬藥,但又想着他是宋昭的兄長,自然不會亂來,于是又将話咽了下去。

小紅塞子一拔,從裏面滾出一顆棕色藥丸,宋蘊捏着就往宋昭嘴裏塞。

但人此刻昏迷着,半點力氣也沒有,圓圓的藥丸就只在舌間打轉,哪怕是灌了水也都吐了出來。

江渡的呼吸猛地重了,一步跨到宋蘊身邊:“我來吧。”

宋蘊也着實沒辦法,老老實實退到一邊。

她俯下身,左手扶着宋昭的頭,右手将藥丸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三指合力捏住宋昭的臉頰兩側,用手指将藥丸送了進去。

喉嚨受到了刺激,很自然就吞了下去。

見吃了藥,宋蘊也跟着松了口氣:“旁的藥暫時都不用吃了,等他醒來再說。”

後來藥童也送了湯藥過來,都被江渡放到一邊了,宋蘊放心不下,去問鄭大夫是什麽情況,她依舊熬着眼睛,在房內守了一夜。

晨光從窗棂灑進來的時候,宋昭又開始呓語了,聲音很細碎,聽不真實,江渡耐着性子在他發白的唇上滴了幾滴水。

“玉佩……不能……”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江渡彎着腰又滴了幾滴:“宋昭,醒醒?”

原以為宋昭是有醒轉的跡象,結果這之後他就再沒說過話了。

宋蘊本打算将其帶回府上的,但鄭大夫說實在傷得太重,不宜移動身體,便也只能作罷,和江渡一塊在屋內守着。

沒人知道宋昭這次帶人出去是幹什麽了,就連宋蘊也一臉茫然:“他有段時日沒落家了,還以為是去了阿叔那裏。”

都熬了一夜,聲音很幹澀,江渡就更不用說了,一雙眼睛爬滿了紅血絲。

“和他一起回來的人,活了幾個?”江渡問。

宋蘊搖頭:“死了一半,還剩幾個在那裏昏迷着。”

百來號人只回來了幾個,還又死了一半,另一半又有幾個能挺過呢?

等待的時候總是漫長的,雖然宋蘊說吃了藥人醒過來就好,可這個‘好’的前提,是人得要醒。

他們一直坐在床的兩側,從天亮又捱到天黑,林仲眼看着江渡的臉色也不好了,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勸人的話也沒能說出口。

不知到了什麽時候,四周都靜着,宋蘊靠在床邊的小榻上睡着,林仲也站在門口,眼睛閉着,時不時頭就垂了下來。

只有江渡還在撐着,從昨夜到現在,心中一直壓着一口氣,沒松開過,只要一看見那張蒼白的臉,就壓得心口陣陣地疼。

“疼……好疼……”

宋昭在昏睡中皺起眉頭,手在被子上胡亂動着,江渡連忙握住,彎身去看他:“宋昭?”

于是聽見像是被撕碎的低吟:“我好疼……”

她輕輕拍着宋昭的肩,安撫着:“我知道,會好的。”

宋昭的臉卻疼得都扭曲了,眼角泛着晶瑩的光,胸膛不斷起伏着,血頓時在潔白的紗布上氲出一朵花來。

“宋昭。”江渡皺着眉俯下身抱住他,兩塊胸膛貼在一起的時候,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顆跳動的心:“宋昭,疼就醒過來,好麽?”

這一箭讓他整個人都瘦脫像了,下巴搭在江渡的肩頭,隔得骨頭疼,她不敢抱得太用力,怕壓到傷口,卻也不敢太放松,否則傷口又會流血。

頭埋在宋昭淩亂的青絲之間,身上不再有清新的蘭香味,而是一朵枯萎的蘭花,在凋謝後糜爛的味道。

死氣沉沉,沒有活力。

宋昭到底還是睜開了眼,唇瓣微微張着,氣息湍急,重重的噴到耳朵上。

雖然之前江渡一直有在他嘴角滴水,但依舊沒能緩解幹涸,呼吸之間,嘴唇劃過耳垂,又癢又麻。

他睜開了眼,神智還是不清晰的,感覺到有人在抱着自己,便也下意識回抱過去,頭不停在脖子裏鑽:“江渡……是你……麽?”

她‘嗯’了一聲,像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又像是從胸膛裏震出來的:“是我。”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只是一個勁地喊着疼,聲音細細的,喊得人心都要碎了。

埋在脖子裏的頭開始不安地掙紮,細嫩的肌膚時而會蹭到他的鼻尖和嘴唇,但都是輕輕的,羽毛一樣。

像安慰哭鬧的孩子般,江渡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宋昭的頭。忽地,靠近鎖骨上方傳來一陣濕熱,緊接着就是肌膚被刺破的痛感。

江渡閉上眼,沒有推開他。

胸膛上被穿了個孔,換了誰都受不住。

屋外萬籁俱靜,連月光也沒有,顯然是在憋着一場大雨。屋內燭光搖曳,把影子打在牆上,一晃一晃的。

宋昭是第二日下午徹底醒過來的,彼時外面雨瓢波般地下着,下嵌的院子都積了不少水,這是春天後的第一場雨。

宋蘊端着湯藥,細心地喂給宋昭。

“我,睡了多久?”宋昭問。

“兩天兩夜。”

宋昭轉了轉眼睛,又去舔嘴唇,不知怎的,總有一股血腥味兒,連藥的苦都蓋不住:“一直是你在照顧我嗎?”

“不算吧,”宋蘊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還有江百戶。”

喝藥的動作一頓,像是有什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怎麽不喝了?”

宋昭咧着嘴一笑:“喝。”

當夜,宋蘊打算帶宋昭回府的,但宋昭死活不肯,嚷嚷自己的心口痛,動不得,任宋蘊好說歹說,也不願意,最後只能先将他留在所裏。

把所有人都趕走後,宋昭連燈都沒讓人留,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瞪着鳳眼一動不動。

屋外的雨就沒停過,滴滴答答,卻也不聒噪,反而讓人寧靜。也不知等了多久,終于在簌簌雨聲中聽到一絲別樣的動靜,他連忙閉上眼睛,一副熟睡的模樣。

黑暗中,窗口處傳來‘咔噠’一聲響,緊接着就是雙腳落地的輕響,若非宋昭有意去聽,根本發現不了。

原本平靜的空氣闖入陌生的味道,是最平常不過的皂香,因是冒雨而來,又帶了濕潤的氣息。

輕慢的腳步在帳子外停下了,既沒出聲,也沒什麽動作,恍若無人一般。

藏在被子底下的心砰砰直跳,手心也暖烘烘的,想知道帳子什麽時候能被掀開,但對方似乎沒想如他的意,只是站了一會,就轉身走了。

唉。

“江渡。”

沙啞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極為突兀,江渡顯然沒想到宋昭是醒着的,轉頭的時候,衣領貼上了脖頸的肌膚,傳來絲絲疼意。

帳子一角被掀起,露出蒼白無力的手,以及半張淹在黑暗裏的臉。

“如果我不出聲的話,你是不是就又要走了?”

也不給她回答的機會,宋昭又說:“你怎麽這麽狠心啊?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就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就不打算見我了?”

“江渡,你真膽小。”

宋昭就是這樣,一有什麽話全都說出來問出來,也不等別人是不是要回答。

其實江渡沒想走,她只是想取條手巾,将身上的雨水擦幹,受傷的人最不能接受涼。

否則只是半夜趕來,最後卻連人都沒見到,也不是她的作風。

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既然我這麽膽小,你幹嘛還喜歡我。”

這下是宋昭沒有說話了。

借着窗外的光,江渡找到一條手巾,仔細地将挂在身上的水珠擦去,然後點燃燭臺,坐在帳子外面。

宋昭見她不走了,索性想将帳子挂在金鈎上,方便看她,只是整個人都平躺着,根本夠不到,江渡也沒打算上去幫忙,就靜靜地看。

金鈎子就懸在床頭,時不時被蹭到了,晃悠兩下,映着遠處蠟燭的光。

宋昭連續夠了好幾次都沒夠着,最後實在是沒轍了,又是可憐兮兮地看向江渡:“你就不能幫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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