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重新洗牌

重新洗牌

貴妃的皇陵在城南雪峰山下,出殡的當天,也是‘真相’公之于衆的時候,人們一邊圍在街市兩旁觀送,一邊四五人聚着低頭私語。

原先那些被虛傳的神鬼之說,終結在了一個小內侍身上,明明動機漏洞百出,但在他們一傳十十傳百的言語潤色下,看似不合理的都變成了合理。

謀害貴妃是重罪,王喜被判了分屍之刑——于正午時分,在午門行刑。

與以往的刑罰不同,他們将原本的馬換做了牛捆綁在王喜的四肢和頭部,時辰一到,就拉着牛朝五個不同的方向走去。

灼灼烈日下,王喜跪在白玉石板砌成的廣場上,據審訊的人說,當時王喜沒有絲毫的辯解,一口攬下所有罪責,因此什麽苦也沒吃,一直在地牢裏待到行刑這天。

江渡和林仲站在陰涼處,太陽馬上就到頭頂,親軍們正牽着牛往王喜身上套。

“到底是要死的人,不說話也不動,”林仲咂咂嘴:“之前我監視他的時候,什麽都沒發現,還以為是頭兒判斷錯了,沒想到他真的有問題。”

“不過他膽子也太大了,只是為了能夠重回禦前侍奉,就能做出如此驚駭之事,那可是貴妃。”

江渡剜了他一眼:“不該說的就不要說。”

一個身穿黑色印花錦衣的親軍迎面跑來,朝着江渡一鞠:“江大人,午時已到。”

“知道了。”

按理來說行刑這種事用不到她來監督,但她還是主動請示,難得的是朱璂沒有駁回。

黃毛耗牛因為炎熱不斷從鼻孔裏噴氣,細短的尾巴轉着圈地甩,影子蓋在王喜身上的時候,他才稍微回過些神來,擡頭看看,又重新垂下去。

在刑場的親軍們都牽着牛,離他們很遠,江渡低聲說:“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王喜是替罪羊她知道,只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幹脆地認罪,連掙紮都沒有。

單薄的肩膀随着他的低笑一聳一聳的,王喜說話的聲音有些啞:“都已經定罪了,世人也都已知曉答案,江大人再來問,不是多此一舉麽?而且,是江大人‘選中’我的,不是麽?”

江渡抿着唇,沒有說話。

又聽見王喜說:“時辰已經到了,大人還是走遠些吧,否則染上血,就是奴的罪過了。”

百步開外的錦衣衛親軍也在向江渡示意,何時才開始行刑,她最後看了王喜一眼。

之所以将馬換成牛,是因為牛走得慢,每往前走一步,犯人的四肢拉扯感就加俱一分,又不至于死得太快。

行完刑以後,現場已經是血肉模糊,有三五名內侍提着水桶上前脫洗地磚,動作很麻利,不到半個時辰就又退了下去,地上只殘留着大灘的水痕,不像是剛有人被分屍的樣子。

“大人,這是從犯人衣中搜到的。”親軍雙手托着一只荷包,看褪色的痕跡,這個荷包已經使用很多年了,原本的寶藍色褪得差不多,布料凸起的肌理都泛着白。

林仲拿起荷包看了又看:“這是童子包,一般母親會在孩子出生前就繡好,等孩子出生後,就會剪下母親的一挫頭發放到裏面。”

人生前童子包要一直貼身佩戴,人死後則要還回母親身旁,前者是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後者是孩子重回母親的身邊。

“差人将荷包寄回他母親身邊吧。”江渡說。

“啊?”林仲有些為難地撓撓頭。

“有規矩不允嗎?”

“不不不,”林仲連連搖頭:“之前頭兒你不是讓我監視他麽,我就順道也差了一下王喜入宮時登記的冊子,有關祖籍一欄都是空的,親眷什麽的,也只寫了有一個妹妹,連名字都沒有。”

不論宮女還是內侍,入宮的時候都要寫下自己的祖籍和親眷,明面上是說,日後在宮裏飛黃騰達了,方便聯絡親友。但實則是為了摸清底細,畢竟宮裏的都是貴人,身分不明的人用起來不踏實。

“沒有祖籍,沒有親眷?”江渡皺着眉,拿過林仲手裏的荷包。

“看這上面的繡花,應該是還有一只,是他妹妹的吧。”林仲又說:“我和我阿姐的就是這樣。”

自靜貴妃一案過去後,朝中也算得一場大換血。

先是內閣換了首輔,原先的首輔周榮傑向皇帝告老還鄉,三奏三留後,皇帝才放了他的行。

周榮傑退位,自然就要有新的首輔接替,一切站隊全部打散重來,在‘激戰’了近兩個月後,終于定了下來,是兵部尚書沈重。

此結果一出,又掀起軒然大波,畢竟所有人都以為只要靜貴妃倒臺,沈家就不會再有勢頭。

一朝首輔一朝政/策,原先的周榮傑一代書生,行事講究的是大家風範,手下的人也多是只動嘴皮子的書生。

沈重是武臣,接替首輔的第一件事就是調官,什麽人不該在什麽官位,什麽人該在什麽官位,統統改了。

又向朱璂提出征兵征稅的意見,顯然是要重整大晉的兵力。

此番做法在外人眼中是不被理解的,太/祖皇帝立國至今不過五十餘載,大晉與四周鄰國也都交好,放眼未來百年,都不見得有戰争的跡象,征兵實屬怪談。

國泰民安之時,應當将政/策放在人文學識上,而非武力國防上,只有發掘到足夠多的能人,大晉才能傲立于他國之上……

此番異論越來越多,沈重俱不理會,按着自己的節奏,迎風而上。

朝廷大換血的同時,錦衣衛也重新洗了一次牌。

以總指揮使和指揮使同知兩道劃分,凡是跟在紀衍手下的人,要麽停了職,要麽外調到十裏八鄉外的小鎮辦差,沒個一年半載怕是難以回來。

而跟在宋卓君手下的,因沒有大功,都留待原地,比起外調,這倒是極好的。

除了外調和原地打轉的人外,錦衣衛十四戶下,只有江渡一人由原先的百戶,破格跨過了正,副千戶,一躍成為錦衣衛鎮撫司,從四品的官位,比原先的上司張和安高出整整一級。

這是從來不曾有的。

聖旨由大太監趙慶親自頒,飛魚服和繡春刀也都由他親自給。

趙慶雙手托着托盤,和顏悅色道:“奴在這裏恭喜江大人了。”

“趙公公言重了。”她低着頭接過飛魚服。

身後跪着黑壓壓一片兒錦衣衛,在他們都看不見的角度,趙慶又摸出一塊腰牌,放在飛魚服下面。

壓着嗓子說:“陛下說了,事情結束以後,定會如大人所願。”

送走趙慶後,原先跪在身後的錦衣衛都圍了上來,一番賀喜外加約酒,才又漸漸散去。

此前,宋昭一直在長廊後旁觀,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才上前揶揄着:“江大人的升官之路真是一片青雲,讓我望塵莫及啊。”

時隔兩個月,宋昭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說話的時候,他從衣襟裏取出一塊玉佩:“原本是想幫你的,結果差點把自己給搭進去,後來也沒時間再查,案子就結了。”

他将玉佩放到江渡拖着的托盤上:“但你也說了,那只是給世人的一個說法罷了,而且我覺得這個跟你應該有關系,所以就還是你自己去找吧。”

這是宋昭第一次跟她說起他受傷的那件事,江渡一時沒能緩過勁來,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玉佩。

不是那種複雜的雕刻,而是簡簡單單的一輪彎月,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從晶瑩,陽光落在上面閃着耀眼的光澤,但內裏又含着細膩的柔,竟真的像天上的月。

那道光像是透過衣裳,照進了心裏,悸動不已:“這是,你找到的?”

宋昭點頭:“可不要讓我那一箭白捱了,我現在心口都還疼呢。”

說着,還不忘裝模作樣地賣慘。

玉佩落在手心的時候,冰涼的觸感讓她眼角發酸,很熟悉的感覺,像是終于找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擡頭看着宋昭,眼尾含着光:“宋昭,謝謝你。”

進入下一個裏程啦,不過該抛出的,基本都抛了,之後就是回收,不會像上一段那麽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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