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四序雲終

四序雲終

闵鎏如遭重擊,他愣了好一會才問道:“那現在的他……”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門,遞了一份粗略的數據表進來。謝無明接過後先認真看了一會,再擡頭說道:“和我們預期推測相近,他的覆寫中止了。”

“什麽意思?”闵鎏追問道,“覆寫可以中止?”

“理論而言不行。覆寫一旦發生,便幾乎不可逆轉。并且我們判斷覆寫持續時間的方法非常有限,有的覆寫幾乎是一瞬間就完成,除了波動以外難以找到覆寫證據。而有的覆寫則會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最長的持續過三年。對于覆寫我們的檢測模式也趨近于,先通過其他方式确定大概有,再根據地區時間逐步進行排查,這種針對性較強的操作模式。”謝無明解釋道,“但前面我提到過,焦少志獨女被覆寫時有留下過異常物,這枚異常物現在就在元謙禮的體內。”

“長時間維持的覆寫狀态導致他身體機能運載負荷較高,因此長期處于對普通人而言的發熱狀态。另外偶有的失控,也和那樣異常物有關。”

闵鎏沉吟片刻,問道:“那他那很特殊的能力,不是異常物賦予的?”

謝無明點頭,同時點了點他放在旁邊的檔案袋。

“那是由他的‘覆寫’所賦予的。”

闵鎏這才理解過來,他趕忙将那份檔案再度抽出,從上倒下認真浏覽了一遍。

而後,他閉上了眼,長長呼出一口氣:“這裏面,被觀察的……”

“是他。”謝無明頓了頓,又說道,“或者說,是‘它’。那是否是‘平行時空’也有待商榷,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十分危險的東西确實經由了他的存在差點來到了我們的世界。”

“好在他的覆寫中止,一部分過來的能力還沒有完全将他原有的意志所取代……”

謝無明嘆了口氣:“差一點就出了大問題,所以我們才必須更謹慎地對待覆寫。誰都不知道覆寫過來的會是什麽。”

闵鎏看着檔案上的內容,忽然也有了點猜想。

他問道:“如果那個世界有對應元謙禮存在的‘怪物’,也會有對應存在的……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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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而言也有。”謝無明答道,“這也正是我邀請你來的原因。闵鎏警官,你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份檔案的記錄者……或許就是‘另一個你’。”

闵鎏沒有答話。

“我們調取了你曾經書寫的報告,建立了語言模型,對比認為那是‘另一個你’的概率達到百分之八十六。另外,根據數據分析,書寫這份檔案的‘另一個你’應該在那個世界已經死亡。”

謝無明臉上神情有些嚴肅:“綜合提交報告後,我已與調查局局長取得聯系,申請将你從警方系統調入特令系統內,參與調查局工作,并對元謙先生保持持續性看管。相當于為你們兩位都申請了調查局的任職,但元謙則作為特殊異常物存在。早前他失控時犯下罪行的影響估計還會有其他處置……關于穩控他,這一件事‘另一個你’做的也很不錯。”

闵鎏卻在這一連串的消息沖擊中并沒有顯得有多麽高興,他睜開眼,又看向謝無明:“對于你們而言,另一個我做的也很糟糕。”

“我們的判斷标準不一致。”謝無明答道。

“我以為你們會選擇将我和他同時監管起來。”闵鎏又說。

謝無明搖頭:“有人提出了這個方案,但我否決了。”

他說道:“w-031的失控應當與監測員172的離職有關,在他接管的數份報告中可以看出w-031的狀态在持續好轉,并願意接納他人。可以說,172是一座橋,只有他在的時候,那片孤島才有與陸地相接的可能。”

“良好的身心健康才有助于控制,堵不如疏……至少他現在還能保有理智,另外我想他或許也願意因為你而去控制。”

闵鎏不知道謝無明他們有查到多少,知不知道他能幫元謙禮冷靜下來這件事,但無論如何這對他來說是個好發展。

“而且這也是我們的實驗之一。”謝無明接着說道,“調查局也需要他的力量。”

闵鎏頓時止住了動作,又重新看向他。

謝無明說道:“要阻止覆寫,僅靠我們還不夠。”

他并沒有說得更多,而是起身說道:“你可以先在這裏休息一會,明天上班時間之後,會有一些工作交接需要你來進行。另外,元謙先生身上的傷目前正在治療倉內進行緊急處理,明天清晨可以去集中治療室見他,那時候他也應該清醒了。”

“他是元謙禮。”闵鎏也跟着站起來,盯着謝無明問道:“你們有對他做什麽嗎?”

“我手下進行的可以保證沒有。”謝無明答道,“我想你既不能帶他擺脫研究院,也需要一些權利。如果你還理智,你應該知道我給你的安排是最妥帖的路徑。”

謝無明說的沒錯,可闵鎏還是有些不相信對方會願意給元謙禮提供傾向自由的幫助。

這和調查局的态度相差很大,同時他也能聽出來謝無明的話裏有話。

他沉默地審視了許久對方,最後将目光轉移到對方身側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白色的頭發泛着一種幽幽的藍光,眼睛也呈現出一種少見的透藍。這種顏色在那些嬌貴的貓身上常見,但作為亞洲人面孔而言卻很稀缺。

對方一直在笑,保持着令人新生好感且十分禮貌的笑容,此刻也靜靜地看着他。

一切都看上去很完美,也因為一切看上去很完美,所以一切看上去都不自然。

謝無明也低下了頭,看着那孩子,擡起手輕輕拍了下對方的頭頂。

那孩子看着闵鎏忽然開了口。

“執炬逆風,恐有燒手之患。”

謝無明也愣了下,朝闵鎏點了點頭,便打開門領着人先離開了等待室。關上門的時候,闵鎏還聽到了他溫和的詢問:“怎麽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就像孩子無心所說出的箴言。

闵鎏深吸了一口氣,栽倒在沙發上捂住了臉,就好像光亮便能讓他感受到某種疲憊。忽然他又想起什麽,抓起留下來的報告那些東西不停地重複閱讀着,企圖從中找到些什麽別的東西。

又有人敲了敲門,送了可以蓋在身上的毯子和水杯進來,另外還有一些雜物。

“這是元謙禮先生檢查時清理出來的随身物品,還請您這邊收好。”來者解釋道。

闵鎏立刻拉住對方的手臂:“他現在人在哪?狀态怎麽樣?我能去看嗎?”

“元謙禮先生身體因覆寫長期處于過負狀态,加上這次左腹有受到貫穿性槍傷,雖然失血量不大,但目前還在急救……當然也不用擔心,在提供充足的醫療器械情況下,這種傷勢一般也能在24小時內恢複到正常行動。”對方看着手上的屏幕答道。

“我能過去等嗎?”闵鎏又問。

“可以是可以……這樣吧,我跟主任申請一下,你直接在留置觀察房等他吧,那邊還有床可以休息一會,等集中治療結束之後,他就會被送到那邊去。”

出乎意料的是研究院的人也挺好說話。

闵鎏将這邊地東西稍微整理了一下,便連同元謙禮先前買的那些小垃圾一起帶去了另一邊。

收拾對方的東西時,他卻在裏面發現了一個之前沒有,也并非是他買的東西。

等到了房間後,闵鎏沒有休息,而是将那張保存完好,甚至沒有染上血跡的紙拿在了手裏。

他知道這個……在離開民宿前,元謙禮曾有寫過什麽東西,但沒給他看,沒想到這種時候到了他的手裏。

于情于理,他都不應當私自查看對方的隐私……

闵鎏将紙壓在了旁邊的床頭櫃上,又糾結了一番,還是握在了手裏。

那種時候,元謙禮會想寫什麽東西?

他有種預感,那留下的東西很可能與自己有關。

而在他糾結着這些的時候,困意像山一樣壓了過來,一個呼吸的功夫,他便靠在牆壁睡了過去。

研究院內有供暖,溫度适宜,即便沒有蓋上什麽被子,他也睡得很安穩,就好像心裏一塊巨石終于落地。

再醒來時,一入目的依舊是那熟悉的臉。

對方頭發披散在身上,穿着着研究院提供的體檢服,肩膀上還批了個外套。此時正将手肘撐在腿上,手腕托着下巴,身體前傾,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是每一個日常,會在家中看到的場景。

“天亮了。”元謙禮低聲說道,“我們都平安渡過了昨日。”

闵鎏坐直,只感覺身上有點僵硬酸痛,他活動了下身體,忽然注意到自己手裏還握着那張紙。

他猶豫了一下,将東西交到了元謙禮手裏:“你的東西。”

元謙禮頓時笑出聲:“你都拿了一晚上了,怎麽不打開看看?”

“這是你的東西。”闵鎏固執地說道。

元謙禮卻也沒接,退後了些說道:“本來也是寫給你的,不然打開看看?”

雖然也在意料之中,但闵鎏還是躊躇了會,才收回手,将那簡單對折起來的紙張翻開來。

入目的依舊是元謙禮那工整又秀氣的字體,一筆一劃寫着:【一年将盡,四序雲終。】

【今日可好?】

“本來說想留一封遺書給你,但寫了開頭卻不知道後面到底怎麽寫才好。”元謙禮輕聲說道,“想寫的東西太多了,如果用時間去度量,恐怕怎麽也說不完。”

“思來想去到最後,只寫出來了這一句。你只要見着了,就好像我同你問了個好。”

闵鎏沒有答話,他拿着紙張沉默了許久,最後緩緩合上了眼。

“我們會有的,會有很多個今天,也會有很多個明天。”

“……謝無明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辦法,還有關于你,關于你奶奶的事情……”

闵鎏将昨天謝無明告訴給他的那部分消息盡力原原本本同元謙禮複述了一遍,元謙禮從沉思到恍然大悟,而後在迷茫了片刻後,又看着闵鎏逐漸堅定下來。

“是我錯怪奶奶了……”他笑了笑,“活在這個世界上要選中正确的答案似乎總是很難。”

“答案有時候也并不重要。”闵鎏接着他的話,說完後又問道,“……去調查局那邊,你願意嗎?”

“為什麽不呢?”元謙禮托着腦袋晃了晃,“沒有比先前更糟糕的情況了吧?而且我之前可是也有想過,要是我和你是同一邊的人會是什麽境況。”

提及這個,闵鎏倒是想起來自己曾經下的定論:他不喜歡元謙禮這種同事。

但如果是元謙禮本人,似乎又沒有問題了。

他會願意去包容他,他也會願意去陪伴他。

窗外陽光和煦,冬日卻如春。

前半生的迷茫在這一刻似乎終于找到了出路。碌碌無為者領會了目标與前進的意義,所向披靡;無欲無求者則因愛l欲成人。

非風動亦非幡動,人心所動。

————————————

在辦理轉崗手續時,闵鎏有幸真正見了一眼那尊翡翠菩薩像。

那塑像比他想象的要大,單看數據和照片遠遠沒有實物來的更有感覺。菩薩眉眼低垂,高座臺上,居高臨下俯視衆生,卻衆生皆不留于眼中。

那塑像也比他想象中要小。它只是一尊塑像,除了接受人的朝拜,無法為任何人解困。它不是真正普世的存在。

到這一刻時,闵鎏真正體會到了元謙禮當時所說的,關于信仰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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