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婚

1.新婚

夏日的天亮得早,五更時分,天幕便漸漸褪去濃黑。

黎明的微風吹過青翠的茶山,驚起一片蟬鳴鳥叫,茶山上的莊子裏陸陸續續點起了燈,新一天的忙碌即将開始。

祁韻睡得迷迷糊糊,聽見外頭已熱鬧起來,床邊坐下一人,輕輕拍他的手臂。

“韻兒,醒醒。”

祁韻很想醒來,可眼皮如有千斤重,怎麽努力也睜不開。

“韻兒,今日大婚,不能睡懶覺。”

今日大婚?

對了,今天是他嫁給喬鶴年的日子。

祁韻一激靈,睜開眼睛,就看見母親趙氏坐在床頭。

昏黃的燭光裏,趙氏滿臉慈愛地看着他,把他的薄被掀開:“來,快起來。”

祁韻揉揉眼睛,嘟囔了幾句:“母親,天都沒亮……”

“傻兒子,你要嫁人,不用好好梳妝麽?等新郎官來了,你還沒收拾好,他要笑話你的。”趙氏來拉他的手臂,“快起來,哎喲,好重,母親拉不動你了。”

祁韻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打起精神坐起身,趙氏便拿起床頭的燭燈,照着路,帶他去院裏的水井邊洗漱。

祁家祖上也曾發達過,只是這些年時運不濟,每況愈下,只剩偌大的莊子和茶山,家裏連下人都養不起了。祁韻這個受父母寵愛的小少爺,院裏也只得一個粗使婆子、一個小厮。

這會兒婆子被叫去大廚房準備午間的起嫁酒,小厮阿福在屋裏收拾床鋪、準備嫁衣,祁韻就只能自己梳洗,待會兒梳妝打扮,也只有趙氏親自幫他。

家裏雖落魄成這樣,可祁韻今日要嫁的郎君,卻是東南第一富商,喬家的大少爺,喬鶴年。

祁韻十六歲時見過他一面,那時喬鶴年剛滿二十歲,喬家大擺宴席為他慶生,祁韻一家也受邀赴會。祁韻跟着父親進門,一擡眼就看見了梅園正中站着的青年。

芝蘭玉樹,風流俊朗,其他公子哥站在他身旁,皆如螢火遇上明月,黯然失色。

驚鴻一瞥,烙□□底。

不過,這樣的郎君,原本是輪不到他這個落魄地主家的小兒子的。

但幾十年前,喬家還未飛黃騰達,祁家尚未家道中落,二人的祖父是至交好友,早早定下了孫輩的親事。

而喬家信守承諾,雖然兩家現今家境懸殊,但還是如約前來提親,祁韻這才能如願嫁給心上人。

“母親,他從宜州過來迎親,得走多久?”祁韻一邊拿濕帕子仔細擦臉,一邊問。

“宜州到雲縣有百裏路,迎親隊走得慢,約莫兩三個時辰。”趙氏擡頭看看天色,“夏季天亮得早,他應當已經出發了。”

“那他起得比我還要早,新郎官也不好當嘛。”祁韻笑着擡頭。

可看到母親的臉時,他卻愣了愣。

趙氏像是一夜未睡,臉上難掩疲倦和憔悴,雖然嘴角噙笑,但看起來并不高興。

祁韻不由直起身子:“母親,你怎麽了?”

趙氏望着他,憐愛地摸摸他的頭:“韻兒,宜州那麽遠,你今天嫁出門,母親就不能常去看你了。你在喬家,可不能像在家裏這樣偷懶撒嬌,公婆和夫君會看不起你的。”

祁韻噘起嘴,小聲說:“他們都相看過我了,要是不滿意,怎麽會來提親?”

趙氏嘆一口氣:“婚姻之事,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

她引着祁韻回屋,讓他坐在妝鏡前,為他梳頭打扮:“母親昨夜教你的道理,你要記在心裏。在喬家那樣的地方,要勤勤懇懇,時刻不能懈怠。萬一……真過不下去了,就再回家裏來。”

祁韻不滿地叫了一聲:“母親怎麽說這樣的喪氣話!再回來,不就是被休了麽?多丢人!”

趙氏只輕輕嘆了一口氣。

祁韻還想再問,問母親為什麽嘆氣,可耳邊猛然炸響一道又冷又硬的聲音。

“少夫人,該起了。”

話音剛落,祁韻身上猛地一涼,被子被人一把掀開了。

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眼前只有板着臉的朱婆婆,哪有母親的影子?

剛剛是做夢?

祁韻愣愣睜着眼,像是不願相信。

但眼前繁複華麗的紗帳、身下柔軟金貴的錦緞被褥,這些不是他那個拮據的小家能供得起的東西。

這裏是喬家。

他夢裏的情形,已是一個月前。

“少夫人,該起了。”朱婆婆冷硬地複述一遍,朝身後兩個丫鬟招招手,翠紅和翠蘭就立刻過來,不由分說地架起了祁韻。

祁韻跌跌撞撞被她們扶下床,扶到側間洗漱。

他稍稍清醒了些,不敢再懈怠,洗漱後,便坐到妝臺前,由兩個丫鬟梳頭、伺候穿衣。

院外,女夫子已經等着了。

這是夫君喬鶴年給他請的女夫子,其實也就是喬家鋪子裏一位厲害的女管事,是女子中少見的乾君,又高又瘦,十分能幹。她每日要管鋪子的生意,所以只能天不亮就過來,教祁韻學問、生意、算賬、規矩、人情等等。

照理說,喬鶴年是她的東家,她不敢對東家夫人祁韻有什麽冒犯,但偏偏這女夫子是個急性子,脾氣火爆,火氣一上來誰的面子都不看。

祁韻被她罵了幾回,怕她怕得要命,光走到她面前,兩腿就開始打擺子了。

“鄭夫子,早。”祁韻低着頭,聲如蚊讷。

鄭子君皺起眉:“少夫人,一大早起來就畏畏縮縮,像什麽樣子?!”

祁韻被她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得一抖,腦袋埋得更低了:“對不起。”

鄭子君道:“少夫人要氣死我嗎?已教了你一個月,講話要中氣十足,不要開口就說‘對不起’!”

祁韻慌亂點頭:“對不……”

啪——

鄭子君的竹枝抽在了他小腿上。

祁韻一抖,咬住嘴唇,咽下了還沒說完的“對不起”,放平語氣:“夫子,我知道了。”

鄭子君這才收起竹枝:“少夫人進書房罷,今日學算術。”

祁韻心中松了一口氣,忍着咕咕叫的肚子,跟着她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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