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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不跟你們一塊吃了,幫我跟老趙請個假。
——辛繁。”
高沐雪念着辛繁留下的小紙條,眼巴巴看向車緣:“繁姐又逃課了,這樣下去她還考不考大學了呀。”
“你還挺操心,考不上大學你養她咯。”車緣翻了翻課表,笑道:“她這是吃準了下午沒有老趙的課,你猜她幹嘛去了?”
“唔……不是很明顯嘛。”
兩人說着,一起看向程簡空蕩蕩的課桌。
機關家屬樓平日并不随意放人進出,之前因為程簡打過招呼,所以辛繁每周末來都很順利,然而這一次她卻被攔在了門外,因為今天不是周末,是周一。
門口的保安虎着一張臉站在小亭子下,面對辛繁的軟磨硬泡絲毫不肯通融,來來回回只重複一句話:“請聯系你要拜訪的住戶或出示小區門禁卡。”
辛繁被冷風吹得有些抓狂,她扯着自己的校服外套道:“大哥,是我啊,之前每周末都來的!你看看我這校服,我一個一中的學生能幹什麽危害小區安全的事情!”
“那也不行,這是規定,請聯系你要拜訪的住戶或出示小區門禁卡。”
“你是複讀機嗎!”辛繁想了想,又賠笑,把手中提着的塑料袋給保安看:“不是我不聯系同學,其實是因為他生病了,根本不接我電話,我特別擔心才來看看的,你瞧我買的這些藥,真的沒有騙你。”
“他父母很忙,家裏只有他自己,常年沒人照顧,這次生病肯定也是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辛繁戲瘾大發,眉頭一蹙就要哭似的,“要是他發燒到四十度人事不省,我一定會後悔沒早點趕到他身邊,他學習成績特別優秀,還有無限光明的未來,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辦呀!”
“還有你,你負得了責嗎!”
聽着辛繁涕淚交加的控訴,保安人工智能般固定的神色變了幾變,終于有些動搖,他撓了撓後腦勺,嘶嘶吸氣,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你說的也有點道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樣,我給你開門,你留個聯系方式吧。”
“謝謝哥!”辛繁聽了頓時眉開眼笑。就在保安即将刷卡開門的時候,一個脆生生的奶音從不遠處響起:“辛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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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看去,只見一個小胖墩掙脫身後女人的手,晃蕩着臉蛋上的肉朝辛繁跑來。
保安開門的手停住了,他狐疑地看向辛繁:“這小孩是誰?”
“呃……我,我朋友。”
“朋友?”
言語間程諾已經跑到門口,他笑容洋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辛繁:“姐姐,你又來找我哥玩啦?”
辛繁眉頭一跳,不敢去看保安的眼神,她和程諾一大一小隔着鐵門對視。
程諾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我哥生病了,你是專程來看他的嗎?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上午爸爸請了他的醫生朋友來家裏治療,那個大叔說我哥沒什麽大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中午保姆阿姨還給哥哥做了單獨的病號餐,我想吃,可是我哥不讓,現在他應該已經在睡覺了吧……”
小家夥還在興致勃勃地閑聊,辛繁頂着壓力瞄了一眼保安,果然接收到了對方的冷嘲熱諷。
保安冷笑:“朋友他弟?孤苦伶仃?父母很忙?沒人照顧?”
“大哥,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進去。”辛繁無奈說起軟話,心說今天要是進不去門豈不是白逃課了?
兩人僵持着,程諾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明白了什麽,他一拍胸脯,驕傲道:“辛繁姐姐,你要進小區跟我說呀,我有卡。”
說着,程諾豪氣地一伸手,剛剛趕上來的保姆阿姨正好把門禁卡遞過來,“滴”的一聲,鐵栅欄應聲而開。
“這個人我罩了!”程諾拉着辛繁的手對保安說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小屁孩剛剛刷的是什麽高級VIP金卡。雖然吐槽,但辛繁心裏仍然暗爽,頂着保安欲說還休的眼神溜進了小區。原來這就是被霸總關照的感覺。
正想着,程諾貼心地把家鑰匙塞進她的手裏,一臉邀功請賞道:“這個給你,我哥有起床氣,你自己開門進去就行了。”
“真的?程諾你真好。”辛繁好懸熱淚盈眶,心說這孩子還真不把她當外人,她翻遍了自己的口袋,翻出一塊巧克力糖,趁着保姆阿姨不注意塞進了程諾胖乎乎的小手裏。
“一點心意。”辛繁悄聲說。
真上道!程諾心願得逞,感覺自己更喜歡辛繁了,在他眼裏,辛繁就像一個大型糖果儲備機。他賺到今日份的巧克力,高高興興跟辛繁道別,上幼兒園去了。
辛繁拿着卡通小鴨鑰匙扣,朝程簡家的窗子看了看,如果她沒記錯,那個窗子就是他的卧室,不過,當然,什麽都看不到,也許他真的睡了吧。
如是想着,辛繁開了單元門上樓去,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不是第一次來程簡家,可是這次居然有點緊張了。
她想到兩人在旅店床上的那一幕,明明程簡離她很近,可是現在回憶起來,辛繁卻覺得并不反感,要是換個人呢?換個人跟她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她還會這麽三不五時地回想嗎?還會覺得……意猶未盡嗎?
胡思亂想最空耗時間,轉眼間辛繁已經站在程簡家門口,她定了定神,手心不由得握緊,卡通鴨子發出“叽”地一聲。
她回神,心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左右不過是青春期的躁動而已,反正自己也是打算攻略程簡的嘛,什麽喜歡不喜歡,真心或假意,沒必要搞得那麽清楚。
開了門,屋子裏非常安靜,門口只擺了程簡一個人的鞋子,看來其他人都不在家。辛繁至少有一點沒有騙人,程簡的爸爸媽媽真的很忙。
廚房裏傳來淡淡的藥香味兒,辛繁過去看了一眼,是定時炖的藥膳湯,不知道裏面有什麽珍奇藥材,聞起來好像還挺好吃的。
而且,這個炖湯的家電看起來也很高級的樣子,功能多得很,看電子顯示屏上的倒計時,這湯還有十幾分鐘就要炖好了。
辛繁研究了一會兒,心說等會要不要把湯給程簡盛出來,她想找找碗在哪裏,一回頭忽然吓了一跳,程簡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卧室走出來,正靠在廚房門口看她。
“你……你走路怎麽沒聲音啊!”不知為什麽,辛繁感覺自己臉蛋變得很燙,只得虛張聲勢地大聲嚷嚷。
程簡穿了一件淡藍色的毛茸茸的睡衣,看起來很溫暖的樣子,他嘴巴有點蒼白,臉上倒是被燒出些紅暈,看到辛繁忍俊不禁道:“明明是你自己太入迷。”
他看了看門口,一眼掃到小鴨子鑰匙扣,便知道辛繁一定是在樓下遇到了程諾,于是,程簡也沒問什麽,只是轉身往卧室走去:“既然你逃課來看我,那就把下周要學的試題做了吧,給你趕趕進度。”
“不是吧,你在生病诶。”辛繁咕咕哝哝地跟上,抱怨道,“我是來照顧你的,不是來壓榨你的,這要是被你爸媽知道,還不得生吃了我?”
“他們不會的。”程簡說着,半開玩笑地回頭看她,“你看,他們今天都出門了,沒人管我。”
屋子裏冷冷清清,程簡的卧室拉着窗簾,光線昏暗。辛繁忽然有些說不出話,如果今天她也沒來,程簡就要一個人在家了嗎?
辛繁小時候也生過病,辛钰蓮也很忙,半夜才能回家,她發着高燒躺在床上,一個人默默掉眼淚,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
……程簡也會這麽想嗎?
廚房的藥香飄散到卧室裏,辛繁忽然踮起腳,伸手摸了摸程簡的額頭。後者一愣,沒有說話。
辛繁皺着眉,又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然後按着程簡的肩膀讓他坐下:“還發着燒呢,你穿這麽厚的睡衣,是不是感覺很冷啊?去被子裏躺着吧。”
程簡微微仰頭看着她,他笑道:“幹什麽?想逃避做題?”
“才不是呢。”辛繁看向程簡,他稍微向後仰,雙手懶散地支撐着身體,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的輪廓好像變得愈發深刻,眼睛更亮了。他只是沉靜地看着她,眼裏帶着一點笑意,不知為何,那種打心底裏察覺到彼此之間差異的感覺再次浮現,辛繁抿了抿唇,忽然對這種差距感到十分的不甘心。
“程簡,我等會兒會做題的,等你休息了我就寫。”辛繁說話時臉頰有點鼓鼓的,好像在跟誰較着勁兒,她說:“下學期不是要按成績分班嘛,我想繼續跟你一個班。”
聞言,程簡緩緩坐直,他盯着辛繁的眼睛,像是要确認她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說真的,他的眼睛裏沒有了笑意,也沒有意外和驚喜,取而代之的是辛繁看不懂的情緒。
辛繁被他看得有些心底發毛,好一會兒,程簡才輕笑着點了點頭:“那你可得努力了,你的成績有點危險。”
“我……”我本來不是這樣的,辛繁想這樣說,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她之所以不學無術,是因為要報複李二狗,而程簡本身也是報複計劃中的一環……原本是這樣的。
辛繁想着,情緒忽然低落下去,她想,現在她有點後悔了。
也許車緣說得對,李二狗不配她揮霍自己,她期待用這種方法換得那個男人的自責和後悔,期待用他的自責和悔意證明他對自己的在乎,但其實,證明了這一切有什麽用呢?
他還是抛棄了她們母女,有些事情是無法挽回的。
或許是她沉默的時間太長,程簡不免開始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頭了,他看着辛繁低垂的睫毛,不由得有些無措。
“別擔心,我會幫你。”他道。
“什麽?”辛繁茫然擡起頭,正對上程簡擔憂的眼神。
“我是說,你別難過。”不知是不是辛繁的錯覺,程簡開口說這話時,臉好像更紅了一點,他道,“我剛剛沒有歧視你成績的意思,我也……很想繼續跟你在一個班。”
辛繁:“……”
她定定地看着程簡,明明春天還沒來,她卻好像覺得有什麽花開了似的。
“嘀嘀嘀!”恰在此時,廚房煲湯鍋倒計時結束,藥膳湯煮好了。兩人一慌,紛紛要出去關電源,然而程簡剛起身,忽然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辛繁連忙撐住他的手臂,高大的男生整個人靠過來,帶着溫暖的氣息和毛茸茸的觸感,辛繁臉蛋埋在他的胸前,耳廓唰地一下變得通紅。
“對不起,我有點頭暈。”程簡開口,聲音就響在辛繁的耳畔。
廚房的計時器還在不識趣地響個不停,辛繁卻慶幸這玩意兒掩蓋了自己的心跳聲,她扶着程簡坐回床上,又壓着人躺下去:“我不是說了嗎,今天我來照顧你,誰叫我害你生病呢。”
“那……謝謝你。”程簡終于不再推脫逞強,由着她幫自己掖好了被子。辛繁的手指不小心蹭到他的臉,感覺熱乎乎的,心裏一慌,她連忙出去弄湯了。
卧室門沒有關,程簡聽見辛繁走去廚房的聲音,聽見她拉開櫃子尋找碗筷,鍋子被打開,濃郁的香氣頓時飄散而出,是香菇炖雞的味道。
他模糊地聽見辛繁小聲感嘆,似乎能想象到熱騰騰的水汽順着鍋蓋流下,想象到她正拿着湯勺小心地将食材盛到碗裏。
很陌生的感覺,生病時有人忙前忙後地照顧自己,什麽事情都不必憂心,他只要休息,然後等待自己一點點好起來。
思索時,辛繁已經端着湯回來了,湯很熱,她走得很小心,瓷碗放在桌面發出清脆的摩擦聲。
程簡剛坐起來手裏就被塞了一個勺子。
“先喝湯,發燒嘛,出點汗就會好了。”辛繁羨慕地看着盛了一個大雞腿的湯碗,感嘆道:“我小時候發燒,我媽忙得只能給我沖熱糖水喝,那我都覺得可甜可好喝了,你還能喝雞湯,真是過得神仙日子。”
“是嗎。”程簡正在舀湯的動作一頓,他低頭吹了吹湯匙,笑道:“可是,我也有點羨慕你,我的雞湯是保姆阿姨做的。”
他擡頭看辛繁,問:“怎麽樣,有沒有覺得開心一點?”
“啊?”辛繁有些發愣,直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然而程簡卻沒再多說什麽,低頭喝湯去了。
辛繁去看他,感覺他的眼角有些發紅。
程簡……應該也很渴望父母的溫情吧,就像他們對待程諾那樣。
心底好像猛然顫了一下,為自己撞破程簡內心的秘密。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他頭發上揉了揉:“程簡,以後你什麽時候想找我,我都會來陪你的,要記得跟我說啊。”
“嗯。”程簡應了聲,卻一直低頭喝湯。
辛繁聽到了一點鼻音,她忍不住歪頭去看:“怎麽了?程簡你哭了嗎?”
“沒有。”他低聲說着,眼圈卻更紅了些,聲音也發顫,他夾起碗裏的雞腿遞到辛繁面前:“這個給你吃,別光顧着看我。”
“你都帶哭腔了。”辛繁頗有出息地不為所動,盡管香氣都鑽到鼻子裏了,她執拗地繞過雞腿去看程簡的眼睛,果然看到一滴眼淚滾進了湯裏,程簡真的哭了,淚水沖散了漂浮着的一點油花。
他或許是真的感覺到很委屈,如果今天自己不來,他也會感覺很孤獨吧。
辛繁感覺心裏也好像被這眼淚燙到了似的,她按着程簡的手把雞腿放下,抽了紙巾想給他擦擦眼淚:“我來照顧你,你還哭什麽?”
程簡別過頭去,躲開了她的手,他似乎很不習慣這個樣子的自己:“我沒哭,都說了別看我。”程簡說着,語氣裏卻帶着藏不住的鼻音。小時候程文衍告訴他,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任何情況下都要堅毅勇敢,不可以露出脆弱的一面,是以他上學放學、生病發燒,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
可是,程諾生病時,卻是全家人忙前忙後,根本不會有人再提什麽“勇敢”。
他躲避着辛繁的視線,辛繁卻忽然摟住了他,她站在床邊,把他圈進自己懷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就像哄一個哭鬧的小朋友。
“沒關系的,想哭就哭出來呗,我又不會笑你。”
她輕聲說着,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整個人要比程簡涼快很多,程簡有些發愣,似是很不習慣被這樣安慰。
辛繁卻不管他,她看向白牆,又看向床頭程簡小時候的照片,漫無目的地像是在回想什麽,她理所當然道:“想哭就哭,想撒嬌也可以,你現在生病了,就是有特權的。”
……特權嗎?
程簡的委屈好像因此止住了,似乎一切起伏的心緒都随着辛繁的話煙消雲散,他嗅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心想:在過去的十七年人生裏,辛繁是第一個賦予自己這項“特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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