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殿下

殿下

李時居肩頭一聳,霎時萎頓原地。

不用去看,她已經想起來了,砸在後背上的正是上午給許掌櫃提建議後,那塊本該挂在門口的水曲柳小菜牌。

大概因為漿糊不夠牢靠,這一塊又是雕花镂空的木槅,加上她一直趴在底下聽牆角,不免正中紅心——

雅閣裏的江德運畢竟幹了這麽多年腌臜事,耳朵賊靈。

“誰在外面?”

李時居神色大變,蹑手蹑手鑽到牆根。

搜查侯爵府那日,她跟江德運是打過照面的,要是當着陳定川的面被江德運識破女子身份,入學國子監這個任務八成得黃了。

沒有聽到回答,穿着甲胄的北鎮撫司指揮使站起身來,一手扶腰間短刀,氣勢洶洶。

正要推門而出時,卻被陳定川按住肩頭。

“指揮使不必如此緊張,萬一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你這陣勢,會把人吓壞的。”他喉音輕輕地一笑,“稍安勿躁,我去外面看看。”

這會李時居已躲到窗邊。

這一片都是正對着長寧大街開的,才二樓,不算高,只是下方一頂茶棚,街上就看游街的人潮也未散盡,如果這麽直接跳下去,絕對會引發騷動。

這跟朝着陳定川和江德運大喊“偷聽賊在這兒呢”,有什麽兩樣?

四處張望一番,好在前面轉角處還有一扇窗戶,從那兒出溜,下方便是窄窄的流水巷。

她蹲在地上四足并用,用桌椅遮擋身形,朝轉角處的窗戶挪過去。

那廂陳定川已經緩步踱出雅閣,在地上那塊水曲柳小菜牌前駐足。

沒說話,李時居從木頭腿腳的縫隙間望過去,能看見他若有所思地垂頭打量。

江德運是個沉不住氣的浮躁性子,繡春刀铛一聲脆響,“三殿下,怎麽回事?”

陳定川不動聲色地回答:“應是菜牌沒黏好,掉下來了。”

江德運狐疑地問:“是麽?我怎麽聽着不像……”

陳定川拂袖走回隔間門前,沉聲道:“指揮使所說,我會認真考慮的,改日請您往川廬一敘,屆時你我再詳談吧。”

說罷,眼角餘光朝李時居藏匿處輕輕一瞥。

江德運說好。

反正在他看來,三皇子今日沒有直接拒絕,就說明至少掐中他一條軟肋,事情就還有商量的餘地。

當皇子的心越軟,越成不了氣候,他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也就可以在權力場上得寸進尺,謀取利益。

他用手肘壓着刀柄,快步自廊下穿過,下樓去了。

陳定川停了片刻,也從二樓緩步踱出。

等腳步聲從木梯上徹底消失,李時居才長長松了口氣,扶着蹲麻了雙腿,站起身來。

為了避免從正門出去還會撞上那兩個人,她權衡了一會,依舊選擇從流水巷上方的小窗戶上溜下去。

盡管做好蹲下抱膝的防摔措施,對于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來說,兩層樓的高度也足以讓她腿腳發麻了好一陣。

然而墨菲定律誠不欺李時居同志也,扶牆站起身,李時居勻過一口氣,朝左右張望。

這一張望不打緊,陳定川負着雙手,身後還帶着上回趕車的那位侍從,正站在巷口處靜靜凝視着她。

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陣仗,李時居站在幽深巷道裏,不敢動彈,只覺得長寧街上的喧鬧仿佛被隔得老遠,五官好像都被扼住了,許久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又是公子?巧遇啊。”陳定川眯起雙眼,曼聲道。

“……是我。”反正她這張臉,好認得很,抵賴也沒用。

上回在夜裏沒看明白,眼下終于有了機會。

崔靖站在陳定川背後,狐疑地打量她。

眼前的這個人,該怎麽形容呢?

是個俊俏書生,不過十六七歲模樣,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

臉是青春的臉,線條幹淨利落,濃眉俊眼,鼻峰秀挺,雖然身量高挑,但對男子來說,終究纖細了些,好在五官眉眼生得精致玲珑、神采飛揚,倘若送到校場上訓練一段時日,待身段高壯時,樣貌氣韻絕不會比三殿下遜色。

不過這樣的體面人,為何鬼鬼祟祟出現在此處?殿下方才和江指揮使在天香酒樓見面,與這位小公子了結下梁子嗎?否則為何殿下剛從酒樓走出來,就急急要到流水巷中堵住他?

滿腦子疑問,他幹脆附在陳定川身邊咬耳朵。

“殿下,要不我把此人帶去審上一審?”

“不必。”陳定川微微偏過頭,薄唇抿成一條線,朝上一指,“翻了一半的書,和沒吃完的陽春面,還放在二樓桌子上。”

李時居眉頭一跳,是啊,自己方才一邊看書一邊吃飯,躲起來的時候卻沒将桌上事物全部藏起來。

難怪他這般篤定。

頓了頓,他張口,聲音如冰霜拭刀般,全然沒了在天香酒樓內的清貴和氣——

“那夜你出現在北鎮撫司外,今日又在天香酒樓……說罷,和武德侯是什麽關系?”

李時居:……我要說純屬巧合,您肯定不信。

“殿下明鑒,我就是個進京趕考的讀書人,今日正巧路過……路過天香酒樓,點碗素面果腹。”她吸了吸鼻子,坦然自若地說,“至于武德侯嘛,是我堂伯父,聽說他家中出了事,想着從前到底承了他家許多好處,就帶上粥菜去北鎮撫司探望,哪曉得錦衣衛都是這般兇巴巴的模樣。”

武德侯的遠房侄子,難怪細看起來,和大皇子跟前的侍讀李時維有幾分相像,因着這層關系,那夜闖去北鎮撫司也算事出有因。

陳定川細思片刻,旋即卻從她話中琢磨出疑點來。

“殿試已經結束,你進京趕考,考什麽?”他眉頭輕輕挑起,蒼色緞袍輕柔,衣擺袖口随風擺動,愈發襯得眉目如畫,豐神似玉。

“我去參加國子監白衣試!”李時居還擔心陳定川能信幾分,眼光往旁邊一轉,巷口的街道上,恰好飄過三個能佐證的人影。

她高舉起手,在空中晃了晃,朗聲喊道:“宜年兄!文柏兄!”

“時居兄!”霍宜年當先沖進流水巷,“游街已經結束了,你還在這裏作甚……崔靖?三殿下?”

陳定川眸色一凝,轉身去看走過來的三個人,視線在那個寡言少語不知姓名的小公子臉上一頓。

小公子面色漲紅,忙低下頭,輕咳一聲。

李時居咋舌,看來霍宜年三人和陳定川崔靖也是老熟人了,而且這位皇子殿下和小公子間的氣氛很奇怪。

莫不是……莫不是他們之間,有什麽不正當的男男關系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定下神來朝霍宜年拱手,“恰好遇見三殿下,殿下他不信我身份,更不信我只是入京考試,還當我別有所圖……剛好有宜年兄在,或許能幫我解釋幾句。”

“好說。”霍宜年拍一拍自己胸脯,朝陳定川解釋,“武德侯府中如今只剩女眷,沒有時居兄這樣的年輕小公子,他确實是李家遠房親戚,準備今夏入學國子監……”

他一把将李時居拉到身前,指着陳定川和崔靖笑道:“國子監如今歸三殿下統管,祭酒就是這位崔靖小哥兒的父親,你今兒走運認了個臉熟,往後咱們一塊念書,還得仰仗三殿下指教呢!”

“談不上指教,都是學聖賢之道罷了。”陳定川謙虛地颔首,“文柏的學問甚好,宜年,你要多跟他學習。”

李時居跟着霍宜年點頭,既然三皇子不再起疑,這關便算通過了。

只是此人目光實在透亮,尖刀一樣,隔三差五往她身上囫囵一圈。

站在此處聽這四人互拍馬屁實在難受,她随意尋了個借口,趕快從這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轉出巷口的時候,還聽見陳定川低聲問那小公子:“誰讓你出來的?就為了看個游街?”

小公子低聲辯解,“我也想去國子監念書……”

李時居心中連連搖頭,別看三皇子表面上穩重沉靜大好青年,原來背後玩這麽花啊!不僅欺騙小書生身心,還斷了人考科舉的出路!

難以想象他當上皇帝後,皇後和一衆嫔妃的生活該多麽水深火熱了!

她懶怠再聽這等皇子八卦,上天香酒樓取了書,掐着點去客棧找薛探花共商賺錢大計去也。

-

或許是因為探花郎名聲太響亮,會館裏打聽他落腳之處的人也不少,李時居跟負責掃灑的大娘磨了許久嘴皮子,并送上荻花親打的絡子一條,才探聽到蛛絲馬跡。

——總之就是在城郊,很遠,非常遠,但價格也極便宜,很符合薛探花囊中羞澀的情境。

沒有馬騎,等終于摸到門前時,天色已經暗下去了,李時居走得口幹舌燥,額頭冒汗。

舔了舔唇瓣,她現在真的很想趕緊完成任務,獲得那個叫巧舌如簧的技能包。

大堂地板桌面都是灰蒙蒙的,一看便許久無人打掃。

客棧掌櫃蹲在酒櫃後和小二們推牌九,聽見推門聲響,以為有新客來訪,喜滋滋迎了出來,卻聽李時居氣喘籲籲道:“我來找一位姓薛的客人。”

掌櫃見沒進項,便無精打采地鑽回去繼續他的棋牌大業。

空氣裏慢悠悠飄出來一句話——“咱家這幾日就一位客人,那個說自己今兒當上探花郎的窮書生,是吧?”

李時居還沒來得及替薛瑄正名,酒櫃後有個小二頂着橋牌默默伸出頭來,“我剛上樓給他送了兩壺酒,聽聲響,好像在哭诶。”

得,還得安慰一顆失戀的心,這事她真的不大擅長。

“請問他住樓上哪一間房?”李時居仰頭張望。

“黃八兒!”他們改玩擲色子了,掌櫃眼皮都不擡,全神貫注地盯着手中陶罐。

“……王八?”

這間客棧的命名真有創意。

小二們沒理她,兩人賭大,兩人賭小,在一片叫喊聲中,掌櫃慢慢移開陶罐,喜上眉梢。

贏了!

掌櫃心情很好地将掌心攤開來,“是黃字第八號!老子今兒心情好,這兩粒骰子送你,你也好生勸勸他——人生啊,哪有過不去的坎兒,贏的不了的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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