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考試

考試

四月初,國子監傳出消息來,白衣試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五。

大概是因為今科狀元和探花都出自國子監,加上《探花筆記》在京中的風行,遞上報名書的人很多,無論出身貴族或是寒門,不少才俊都想通過白衣試來驗證自己的水平。

李時居上輩子是個考場老手了,外頭如何風雨飄搖,她心下卻很坦然。

前一日該怎樣便怎樣,一切按照往日日常,只是晚飯後多打了兩遍第九套廣播體操,浴後喝了杯蜂蜜牛乳,因此頭一沾上枕頭,便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第二日自然醒,仲春天亮得早,窗外是鴨蛋青色的長空,還有幾縷流雲,是個清爽的好日子。

睜眼躺在床上,把腦中的行文思路又細細過了一遍,此刻門簾一掀,荻花掐着時間進來幫她梳洗更衣。

去國子監念書的事她至今還沒告訴雲氏,但總歸瞞不過身邊人。

荻花手裏攥着長條兒白布,糾結道:“姑娘本就纖瘦,總這麽纏身子,不會不長了吧……”

李時居伸手一撣她腦門,“你才不長了……就纏今兒一日,往後進了國子監要穿瀾衣,寬袍大袖的,看不出來,放心吧!”

荻花低頭一瞧自己胸前,又對比了比眼前的小姐,很感慨,“也是,我和姑娘的一般大,但是姑娘身上比我瘦多了,這麽算來,姑娘還是很大的。”

李時居其實也有點擔心,這具身體現下才十七歲,照這個發展趨勢,再過幾年,可能寬袍大袖也遮不住了。

搖一搖頭,先把眼前關卡過了,提前焦慮向來不是她的作風。

漱洗完畢,她謝絕了楓葉遞來的甜膩點心,只吃了碗蛋羹,然後喝一杯酽酽的濃茶,再把文物匣裏的筆墨紙硯檢查一遍,方早早離開侯爵府。

國子監就在貢街上,杏花樹下吹來清晨的習習涼風,趕考儒生們三五聚在一起,或是小聲聊談交友,或是互相恭維家世,或是臨時抱佛腳背誦篇目。

有人上前攀談,李時居卻不願加入,只靜靜站在樹下,閉目養神。

等了許久,直到外頭等了數百名考生,才終于聽見院內傳來一聲鐘響。餘音萦繞間,集賢門敞開,十幾名帶刀侍衛左右縱列而出,陣仗大得驚人。

兩名官員手捧點名冊子走出來,讓考生按次,列隊進門。

大夥兒多是第一次踏入國子監,這一路上少不得東張西望。

剛進大門的陳設很低調,一色水磨石磚牆,清瓦花堵,院中滿地蒼苔駁鮮,藤蘿纏樹,槐樹遮天,蔥籠蒼莽,順着兩邊抄手游廊往前,第二重是太學門,清廈連着卷棚,綠窗油壁,十分清雅,門內有一處圓水池,折帶朱欄板橋上建了古樸的碑亭,幾只黃鳥栖息其上,恰似閑庭信步。

繞過琉璃牌坊,建築更加恢弘,領頭的官員停步,衆考生也跟着止住,眼前廳堂流角飛檐,正中挂着匾額,上書辟雍殿三個大字,這便是考試的場地。

所有人的心這會兒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時居甚至能看見排在她前面那人的衣擺微微顫抖,連登上臺階都走不穩了。

無數人心中的聖地就在眼前,官員一揮手,人群便迫不及待往廳內湧。

好在和現代考場差不多,桌上也貼了姓名,李時居很快找到自己位置坐下,這處靠窗的角落臨着長廊,森森萬竿掩映,清涼舒适,叫人精神一震。

她将文物匣拿出擺好,餘光正好瞥見了隔了五排的李蒿。

這位表兄兀自唉聲嘆氣,渾身上下寫滿了不自在,比前幾日來侯爵府時又喪眉耷眼了幾分。

看來李四要把兒子送進國子監的牛皮已經吹出去了,從侯爵府拿不到錢,就只能強迫他來白衣試上博個運氣。

一片嘈雜中,有人敲了敲她的後背。

李時居一擰頭,又對上霍宜年那張戲谑的臉。

上回酒樓一別後,李時居就向趙管家打聽了京中姓霍的章京。

趙管家苦笑,“姑娘不曉得霍家?那就是霍貴妃的娘家啊!若說姓霍的年輕公子,必是貴妃娘娘的內侄了,只不過咱們侯爺一直是站在崔皇後和二殿下那邊的,因此和霍家極少往來,姑娘沒見過,也是自然。”

難怪上回在酒樓中,他剛說了個“姑母”,便被打斷,看來那姑母就是原書中權勢滔天的霍貴妃。

只不過這位錦衣玉食的小公子看上去倒是全無心計,一派純真自然。

他坐在斜後方,頰上笑出了一個深深的酒窩:“時居兄,咱們座位離得這般近,真有緣分吶!”

又指了指三列開外,“喏,文柏兄在那裏。”

“文柏兄不是今年的拔貢嗎?”李時居有點詫異。

“他是見了題本便走不動道,說什麽也要來考一下,說是正好提前一見國子監的幾位司業,留個好印象。”霍宜年咧嘴苦笑。

有這麽一位學霸卷王朋友,平日一定很辛苦吧。

李時居甚至有點同情他了。

她微微點頭,轉而心念一動,“那日的另一位小公子呢?”

霍宜年眨巴一下眼睛,“……他家中人不準他來參加白衣試。”

說得李時居簡直替他惋惜,想不到三皇子那張溫恭爾雅的面皮底下,竟是個控制欲極強的性子,看來往後再同他相遇,必須要留一百八十個心眼。

沒再說什麽,她仰面吹了吹窗外靜谧的竹風,直到一聲鑼響拉回她的神思。

七八位國子監官員神情端肅,捧着題牌站在最前,當中那一位身着六品補子,應是司業,講白衣試規則:

“——今日分上下午兩場,上午考四書制藝題兩道,五經經義題一道,每篇三百字以上,另有算學題一道,下午試策文兩題,考察學子對國計民生的觀點看法,每道八百字以上。”

題量不算大,但考慮到國子監生多是要進官場仕途,因此糅合了院試和會試的廣度,不是僅僅考察八股文做得如何。

尤其涉及到算學,對于李時居來說,簡直是加分題了。

司業一應交待完畢,又是一聲鑼響,官員們才将紙卷分發到至考生手中。

李時居接過卷子,迅速浏覽一遍題目,心落下七分定。

這段時間的突擊很有成效,對她而言,顯見并不太難。

四下一片安靜,唯有紙張翻頁聲和筆墨落紙沙沙聲,恍如蠶聲食葉。

除了對着文具匣猶豫起用羊毫還是狼毫的李蒿外,大部分考生都垂下頭,迅速進入作答狀态。

這一上午過得極快,李時居先前自己模拟了三遍,早就根據不同的題本安排好了答題時間,是以思路極為流暢,她凝神提筆,四道題下來,右手手腕寫得微微酸麻,距離收卷還有兩柱香的時間,剛好夠一輪檢查。

到了午時,衙役魚貫而出,往每一張案桌上放下食盒。

李時居掀開蓋子一看,主食是兩只蒸得白白胖胖的饅頭,另有豆腐芥菜、紅燒魚塊兩道菜肴。

這是國子監馔堂出品的夥食,自然不能和昔日侯爵府和天香酒樓比,大概相當于現在大學食堂的菜色,大鍋燒成,顏色也略略發烏,不是很有食欲。

不過身邊好些儒生正埋首大快朵頤,對于尋常人家來說,能吃上這樣的一餐飯,已是無比餍足了。

午後的風變得柔軟溫暖,所有人都昏昏欲睡,距離下午場還有大半個時辰,不少人都選擇趴在桌子上閉目小憩。

但李時居沒有午休的習慣,只是向衙役要了一碗茶水入喉,然後站在院中的古槐下活動活動筋骨。

再回到辟雍殿時,霍宜年和藺文柏正坐在一處說話。

兩人神情都挺愉悅,似乎答題很順利。

藺文柏朝她拱了拱手,“時居兄。”

李時居也拱手,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沒想到文柏兄今日也來白衣試了。”

藺文柏有些不好意思,“聽說下午祭酒大人和幾位司業均會到場,連三殿下也要來看望今日之考生……”

霍宜年壓低了嗓子,和李時居分享他剛從交好的博士那裏換來的八卦。

“……三殿下要在廳中設屏風,監督考生答題,我估摸着,若是入不了他法眼的,定然同國子監無緣了。”

李時居心中警鈴大作,雖說國子監的一把手是祭酒崔墨,但皇帝命三皇子監事,許多事當然由他說了算。

想到父親兄長出事後,與陳定川的兩回相見,氣氛都不算友愛和諧,她背後不禁冷汗涔涔。

——他不會,真能将她入學一事給攪黃了吧!

心思飄搖時,鑼音嗡然響起,兩名衙役擡了屏風和圈椅走進來,置于門口,廊下傳來低語聲,清冽的聲線如敲金戛玉般:

“就放在門邊角落處吧。”

侍衛簇擁而來幾個穿補服的臣子,為首的那個還是一身低調的團花緞袍,外面罩層黑色輕紗,寬肩窄腰,身量極高,氣度不凡,引得辟雍殿內的司業和監官們蜂擁迎上,給三殿下行禮。

就連考生們也紛紛傾倒,畢竟三皇子雖然不受聖上寵愛,但人品才學均是一流,與其同齡者無人能及,即便是年長的大儒,也毫不吝啬對他的擡愛。

能在國子監白衣試上見到仰慕許久的三皇子,已有考生想抽身下跪,卻被陳定川一把攔住。

“我同崔大人只是路過,各位不必分神,專心答題最好。”

他的神情還是那麽沉着溫和,李時居卻沉默地捂住額頭。

心中誠懇祈禱,千萬不要被他留意自己身在此處。

不過希望落了空,屏風不偏不倚,正在她身後角落擱下,還擋住了一半涼爽竹風。

後方傳來輕和的腳步聲,李時居卻不敢回頭,好在考卷已發放跟前。她深吸口氣,看題目出自《論語》,以“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句為題做八股文。

這個題目很貼合民生,加上上輩子的社會主義工作給了豐富的思辯經驗,因此破題思路很順暢,迅速拈袖擡腕,以君與民本是相輔相成為論點,在紙上匆匆落筆。

行文如流水一氣呵成,待停筆時,天邊的霞光已能将堂內映照的一片金黃。

李時居轉了轉腦袋,松動肩頭筋骨,斜掃一眼李蒿,看見他正慌亂擦拭額上汗水。

身後卻傳來一點衣料窸窸窣窣的輕響。

糟了,寫得太投入,全然忘記背後還坐了個三皇子。

李時居這會宛如芒刺在背,思緒亂糟糟,只能深吸口氣穩住心跳,努力把神智凝駐于下一道策問題。

陳定川起先目光只是随意略過,恰好那人坐直了身板,便多停了一瞬。

原來又是那個李時居,山岚色直裰裹住窄窄的脊梁,耳後碎發微亂,領緣上一截頸項,比面色光潔白淨許多。

他輕輕一怔,很快有了個主意。

于是垂眼起身,走到院中逗弄翠鳥的祭酒崔墨身邊,擡手一指李時居,微笑着低語一番。

崔墨卻大為震驚地擡起雙眉,低聲惶恐道:“國子監多年未開此口,三殿下如此草率定人,是否要向陛下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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