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面試

面試

李時居往後挪了一小步,清了清嗓子道:“三殿下,我在等崔祭酒。”

陳定川“哦”了一聲,瞧着她慢慢道:“聽說你今日在廣業堂,和別司業鬧了一場。”

獨自醒神大半日,李時居也想明白了,別景福雖然過分,但是她今日直接沖出廣業堂,爽則爽矣,但到底沖動了些,事後冷靜下來,其實完全有辦法處理得更好。

“是的。”在一片低鳴的蟲蝥聲中,她淡淡應下了一聲。

陳定川垂下眼眸,“難怪我總覺得,下半晌似乎見你總在敬一亭附近晃悠。”

李時居沒出聲。

她不想承認,今天其實動了找他幫忙的念頭。

“別司業對你說的話,我已知曉。”他輕聲說了一句,似乎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微微擡高音量,“李時居,先前你要拜我為師,還算數嗎?”

李時居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不明白這位殿下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算數!”她挺直了腰板,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輝,“當然算數!三殿下……學生想拜三殿下為授業恩師!朝聞道,夕可死矣!”

對面那人在暗夜中影廓朦胧,似是微微點了下頭。

答應得這麽輕巧,這回輪到李時居心虛了,“……您先前,不是說不行的嗎?”

陳定川語氣肅然起來,“我聽說你白衣試上的文章想法很大膽,只可惜當日我不在國子監,沒能看到……此次內班考,我向崔墨要了所有監生的題卷,才看到你的文章。”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離李時居只有一步之遙了。

“那道判詞題,你說對于真僞争進、巧詐成奸的吏部之弊,應力主革除,理貴從長……倘若那些真僞争進、巧詐成奸之徒是朝中不可動搖的門閥世家,或是手握重權的高官功臣,又該如何?”

這是在給她出面試題嗎?

李時居這會心煩意亂,嘗試喚醒系統給的巧舌如簧技能,無奈它靜靜躺在心底,絲毫不給面子。

全靠她一張嘴,該說什麽才能讓這位未來的皇帝陛下滿意呢?

“那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先起了個頭,随後,一些屬于上輩子當社會主義打工人時寫過的材料背過的知識像泉水一樣自然湧出腦海,“無論是不可動搖的世家,還是手握重權的權臣,既然為人臣子,犯下過錯,便要嚴肅追責、嚴肅問責、查清緣由……方能帶動我大邾朝大興務實之風、弘揚清廉之風、養成儉樸之風!”

“哦?”陳定川被她一套一套的字眼唬得眯起了雙眼,“可他們并非全然有錯,大多人也曾立下汗馬功勞,可否一棒打死?”

話已經到嘴邊了,反正是領先于這個朝代的思想,李時居也顧不了那麽多,幹脆順順溜溜地讓它們蹦出來——

“可以從典型抓起,以案促改,既問不為之責、亂為之責,也容無心之失、探索之誤,以問責倒逼真落實、以容錯推動真幹事,激勵黨……啊不是全體朝臣修身齊家治國。”

對面那人愣了愣,許久才開口:“……你從哪本書上讀到的這些話?武德侯家中族學,教這些內容嗎?”

陳定川本就身量極高,盯人的時候會微微傾斜上半身,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我……我也記不得了,大概是夢中高人傳授的把。”李時居含糊地回答他。

陳定川沉默下來,李時居趁機往身後摸了一把,只可惜她已經走到堅硬如石的院牆邊,沒有退步的餘地。

她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一定對她驚世駭俗的言論感到詫異。

不過不重要,趁他垂眸琢磨的功夫,李時居迅速地長長一揖,把話題岔開去。

“三殿下,既然您同意當我的老師了,那我……我可以去正義堂中繼續學業嗎?”

陳定出回過神來,說可以,但還要約法三章。

“既然你已拜入我門下,一言一行,當有風範,往後在國子監中,不可與旁人再生是非,尤其是別司業。”

這是身為監生的本份,沒什麽好說的,李時居忙不疊點頭應下。

“明日還要早朝,散朝後若無事,我便來國子監,”陳定川默然片刻,輕聲說,“很晚了,該走了。”

授業恩師在跟她報備行程,李時居沒由來覺得有點尴尬,她感覺自己臉頰發燙,但心頭的歡喜是很坦然的,語調也跟着揚了起來,“老師再見,老師慢走,明天見!”

天色昏黑,沒有什麽目送恩師離去的必要,她三步并兩步跳上月臺前的階梯,心中恬然地想着——荻花楓葉或許已經伺候雲氏睡下,但趙管家或許還在侯爵府的門房中等她。

從抱廈裏取了書箱出來,落了鎖,再吹滅蠟燭,她很詫異地發現,陳定川竟然還站在院中,舉着八角宮燈一動不動,照亮身前的一小方空地。

“夾道上太黑了,”陳定川輕輕一擡手,“我這有燈,同你一起走吧。”

李時居受寵若驚,這就是成為三殿下開山弟子的優待嗎?

她行事向來落落大方,背起書箱,跟在陳定川半步遠的身後,亦步亦趨向正門方向走。

一路上無話,倒也沒覺得索寞。邁出太學門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個人來。

“三殿下,薛瑄薛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李時居抿了下唇,“他一切還好嗎?”

“你認識薛瑄?”陳定川探究問道。

“薛探花是表兄舊友,我曾聽表兄說他文墨不俗,白衣試前亦受他相助。”李時居連忙解釋。

陳定川點了點頭,沒對李時維進行評價,“薛探花才學深厚,又出身貧苦,自然避不開官場打壓,不過他運氣好,回回都能逢兇化吉。”

李時居低頭輕嘆一聲,心中浮起淡淡的悵惘。

原書男主薛瑄最後當上帝師,而她呢,卻混成了皇帝的學生。

看上去似乎也不賴,但中間隔了輩分,沒有帝師名頭威風響亮。

斜眼瞧一瞧前面那個飄逸而颀長的背影,到底擁有什麽樣的人品學識,才能讓這位三殿下甘心奉為老師呢?

一路胡思亂想,人已走到了國子監門口。

鈴铛在無人的夜道上輕靈響動,崔靖早就把那頂青幔馬車駛過來了。他看見李時居跟在陳定川身後,倒也不驚訝,只是從車轅上跳下來,搬了個踏腳的小杌子,請三殿下以優雅的姿态緩步登車。

李時居站在車轅邊,踟躇地問:“您是回府邸嗎?”

身後書箱的份量着實不輕,她咬着嘴唇道:“我能跟一段車嗎?不進車廂,就坐外面,出了貢街放我下來就行。”

崔靖大概是想起了那夜她從馬車裏被攆出來的模樣,臉頰眉梢憋得通紅,已開始忍不住笑意。

結果三殿下偏身往廂內坐下,然後搖了搖頭,豐神似玉的臉上閃過一絲戲谑的嘲意。

“不行,不順路。”

好吧,那天清晨他從禮部門口将她扔下來,走的就是這個方向,怎麽今天又不順路了?

借口!分明就是借口!

李時居也不是讀不懂空氣,懶得戳穿,她規規矩矩地朝車窗邊的半張臉鞠了一躬,“老師慢走。”

“等等。”陳定川出聲止住崔靖揚鞭的動作,擡手将放在腳邊的宮燈拿起,隔着車窗遞過去,“李時居,你拿着。”

廣袖中伸出來的手指像玉一樣透明,李時居的呼吸也跟着一窒,她覺得如果有機會,能摸上一把,觸感應當是沁人心脾的冰涼。

不過陳定川沒給她色心沖動的機會。接過宮燈的瞬間,那雙手便以迅雷般的速度,飛快收了回去。

駿蹄輕輕踏落在青磚甬道上,車馬遠去,空中飄下來一句話——

“夜風涼爽,你不如多吹一吹,好生清醒清醒腦子吧。”

師命難違,李時居握緊宮燈長柄,一邊往侯爵府走,一邊搖晃着腦袋。

不行,搞事業要緊,絕對,絕對不能沉迷于陳定川的美色。

——尤其這個人還是未來的皇帝。

她把帝師系統的任務面板又點了出來。

那個冰冷的系統音于腦海再一次響起。

但是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已經全然沒了第一次完成任務時激動的心情。

“你完成了【主線任務】九萬裏風鵬正舉(二),結識名師,請領取你的獎勵,并查看下一個任務!”

往下點領取獎勵。

熟悉的金光閃過——

“你已獲得技能,一目十行,初級。技能限制程度,較大。”

還是初級,還是較大的技能限制程度。

沒有新的任務發布,李時居揉了揉疲憊的雙眼,加快回家的步伐。

祈禱着有生之年能看到系統同志給她升級技能,大殺四方,讓別景福那群蠢貨跪下唱征服的那天。

終于回到侯爵府,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結果天還沒大亮時,雲氏蹑手蹑腳進了房,撫了撫她額頭道:“居兒,你今日向國子監告個假吧。”

李時居猛地從朦胧中清醒過來,支起身子問,“怎麽了?是爹爹放出來了嗎,還是哥哥回京了?”

雲氏苦笑了一聲,“都不是,昨日皇後遞話出來,今年新科士子入朝後,宮裏還未有表示,皇上突發奇想,要學前唐舊制,辦一場燒尾宴,官員內眷也要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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