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赴宴

赴宴

李時居睡意全無,抹了把眼皮坐直了身子,“我們家這個情況……也要去嗎?”

雲氏說要,“你爹雖被帶入北鎮撫司,但是罪名仍未落實,侯爵之位也未被虢奪,我亦有诰命在身,皇後讓小黃門專門傳話到家裏,就是存着必須要去的意思。”

好吧,欽點的鴻門宴,再難吃,也得咽下去。

“那就請趙管家代我往國子監跑一趟告假吧,”李時居閉了閉眼,“還好我昨兒從廣業堂換去了正義堂,如今已拜三殿下為授業恩師,堂長又是崔祭酒,兩位都挺好說話的,應該不會不準假……”

“居兒,你成了三殿下的門生?”雲氏聲音有些發顫抖,“二皇子業已回京,三皇子也到了年紀,我猜想今晚的燒尾宴,就是皇後邀請京中貴女入宮,給皇子們相看的意思。”

李時居吓出了一身冷汗,猛地從床上爬下來,手足無措地站在地心說:“我不能去——”

雲氏拍了拍她手背,語重心長道:“我便是來跟你商量這件事的,其實現在侯爵府越落魄,咱們越要撐足了底氣,斷不能叫旁人覺得李家倒臺……人活一口氣,如果大家都覺得咱們不行了,你父親兄長就算再清白,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是啊,是這個道理。

李時居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冷靜下來,“我記得上回入宮赴宴,那女眷的席面與王室外臣之間距離并不算近,隔着一道寬闊的太液池,當中又有屏風阻隔,自然是看不清面目的……是不是只要我不參與相看,不跟幾位皇子見上面,便不會出纰漏了吧?”

雲氏緩緩點頭,“相看一事,皇後殿下也會在旁觀察。”

李時居舒了口氣。

其實參加今日燒尾宴也沒那麽為難,只要不含變聲蜜丸,妝往濃豔裏塗抹便是了。說不定還會碰上音華公主,有她在,也會幫自己打掩護的。

-

向趙管家吩咐好告假的說詞後,她看了眼淡青的天光,竟是難得的晨起無事,可以睡上一個回籠覺。

再次醒來後已過辰時,吃過早飯,便被楓葉和荻花簇擁到桌前。

雖然大邾喜愛淡雅素淨的妝面,但是她今日所求卻有不同。

于是那日搜家前被藏起來的的全部脂粉釵環,終于得以重見天日,琳琅滿目地鋪了小半張桌子。

打扮起來吧!

荻花先給她先施上一層珍珠粉,不用三白法,也是面如凝脂。

楓葉拿出山榴花汁制成的胭脂,毫不吝啬地掃上她的面頰和唇瓣,額頭已經生得足夠玲珑飽滿,眉間便不貼時下流行的豔麗花钿,只有溫雅的珍珠方能襯出她的脫俗氣質。

頭發便不能喧賓奪主了,專門請周嬷嬷過來,将全部頭發散下,柔柔梳過,再挽成弧度優美的堕馬髻,綁上與衣衫呼應的赤色發帶。

也不戴其他首飾,斜插一支金累絲串珠流蘇,盡顯美人風致。

頂着沉重的腦袋,望向菱花鏡中嬌豔的美人,李時居有些出神。

男裝穿得太久,她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打扮成這樣,是什麽時候了。

其實武德侯在朝堂上被帶走也不過一月有餘,但是這些時日歷經太多,剛穿書那幾個月的大小姐生涯恍若隔世,至于社會主義打工人的時光,就更像是上上輩子的一場夢了。

楓葉将她攙起來,荻花取了一件珊瑚赫的浮光錦背心,系張揚的水紅裙,外面披一件海天霞紗羅,兩層織物內外掩映,頗有一種瑟瑟秋波襯海霞的壯闊。

這是宮裏時興的款式,也是李家出事前,她在京中最好的成衣鋪子訂做的,好在當時還沒送到府中,這才逃過了錦衣衛的搜尋。

雲氏換了件缥碧的綢衣,看着她收拾完畢,上下審視一番,眼底難得流出了滿意的神色。

“我的女兒,無論濃妝淡抹,哪怕換上男裝,都是奪目的存在。”

李時居摸了摸衣擺,有些不适應,“會不會太顯眼了些?”

雲氏說不會,“今兒能進宮的姑娘,哪一個不是使上了十二分氣力?只怕穿得越素樸,越會叫人背後指點。”

這倒也是,在一片花枝招展裏,不想引起旁人注意的方法,就是往更妖嬈、更俗氣裏打扮,與大夥兒融為一體。

于是将手指伸進香粉盒,拿起絨撲結結實實往頸間拍了一遍,這才跟着雲氏出了屋子。

進宮要騎馬乘車,坐在車上還不夠,大邾雖然沒什麽女子不可見外男的繁複規矩,但大家閨秀的芳容,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看的。

侯爵府離皇宮并不算遠,只一會功夫,便到了玄武門前。

還沒到下車的場地,官道上排起長長的隊伍,等候侍衛驗明身份,李時居無聊地撩開車窗上的竹篾,隔着幕籬輕紗,眺望這座巍峨的皇城。

在一片赴宴官員和官眷打招呼的熱絡場景中,她看見玄武門內新添了不少侍衛。

領頭那個身着光澤秀麗的甲胄、拿槍帶刀,目不轉睛地盯着每一位入宮的女眷——俨然是位高壯少年。

等馬車行到了跟前,她才訝然發現自己看走了眼。

這并不是少年,而是一位方額廣頤的青年女子。

“娘,您知道她是誰嗎?”李時居問雲氏。

雲氏先前也常入宮赴宴,搖了搖頭,“大邾還是頭一回任用女官擔任侍衛。”

果然下車後,這名女官引起了許多貴人的注目。

大家不好意思上前詢問本人,只好偷偷向引路女史打聽。女史介紹說:“這是皇後殿下剛提拔的女武官,姓尚,祖上乃是前朝的武科狀元。”

李時居心頭暗暗納罕,武德侯事件後,似乎宮中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結合目前信息來看,皇帝重開武科舉,意在培養心腹重掌軍權,皇後在內宮安插女武官,至于原書中參與黨争的另外兩大勢力霍貴妃和大皇子,八成也暗中出手了。

時局詭谲,但能有女子能趁機出頭,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往後自己也要考科舉入官場,這女子之身,不知還能遮掩多久。

若是能與這位尚女官并肩,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之上,再加上一名胸懷天下的公主,也算是為大邾千千萬萬有才學有志氣的女子蹚開一條路,撐起半邊天了嘛。

想到這裏,她心裏沒由來地滾過一陣激動,連忙正了正神色,跟着雲氏往太液池邊的水榭上走。

雖然身體裏換了芯,但是原主記憶尚在,眼熟的人還真有幾位。比如被爹娘強行拉來參加燒尾宴的表姐雲瑤,非常脫俗地獨自站在橋上,一臉憂傷凝望天邊,滿臉寫着——好想早點兒飛出宮闕,尋她心心念念的探花郎。

因為是姑嫂關系,雲氏領着李時居上前打招呼。雲瑤的娘親應夫人很有禮節地颔首,但臉上仍有克制不住的疏離。

眼下侯爵府這副光景,大夥兒顯然避之不及,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打量這對母女,生怕扯上關系。

雲氏挺直了腰板,面上坦然,李時居不用跟人社交,索性樂得清靜,一面吃女史遞上來的禦用琉璃葡萄,一面觀察其他先前不認識的與會人士。

沿着明珠橋走過來,打扮最出衆的姑娘叫計秋芳,生得豐滿富饒,是當今炙手可熱的內閣大學士計玉書長女。

随後香風飛過,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從計秋芳身邊毫不客氣地擠過去,引得計秋芳颦颦蹙眉,雲氏壓低了嗓子介紹,那就是承恩公的七個女兒。

“七個女兒?”李時居咽下滿嘴的葡萄汁,睜大了眼睛。

原來霍宜年竟然有七個姐姐,難怪養成這麽一副天真恣意的性情。

說話間兩人已經邁進水榭之中,仰頭朝上首看,皇後崔政君穿太一餘糧色的盛裝,坐在寶座間,右手平坐着年歲不輕的慈聖太後,左手略下方的位置,則坐了位年輕的宮裝女子。

十數年前,明煦帝能有膽魄引發宮變,背後少不了皇後崔政君的幫助。

但君王大多喜新厭舊,上位後先将崔家家主遠調漠北,又大力扶持貴妃霍氏和其胞兄承恩公,時人多稱——皇後只是稱帝的工具,而霍貴妃,才是那個男人的心頭真愛。

崔皇後滿腔委屈,卻只能轉到二皇子身上,一心期盼皇帝早日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間做出選擇,立下太子。

這就得說到皇子間的明争暗鬥了,李時居的原身雖然深居閨中不曉世事,但是薛瑄要幫三皇子奪嫡,原書自然就把這一段黨争給清清楚楚地解析過一遍。

大皇子陳定夷是當今皇帝未登帝位之前所生,占了嫡長子的優勢,只可惜王妃福薄,早早離去,大皇子妃顧氏也出身西南小家,沒有幫扶之力。

二皇子陳定南是當今皇後崔政君所出,又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嫡子,且尚未娶妻。

三皇子陳定川雖然人品端方,但其娘親和妃總被皇帝無視。

至于霍貴妃,原書中曾隐射她生福清公主時元氣大傷,那四皇子陳定方實在來路不明。

帶着對她們個人身份的了解,李時居眯着雙眼研究這些女眷,試圖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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