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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你,想和我結婚嗎?”
舒泉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方繼續看着她,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林恃,今年三十三歲,B城人,B大碩士,畢業之後一直在B城工作,最近才調到S城。調到這兒的原因是想換個舒心的環境,很顯然沒有成功。我在B城有兩套房,一套獨棟別墅在郊區,一套平層在市中心,沒房貸,兩輛車。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應該就在S城這邊生活了。車已經買了,房還在物色中。對了,還有個商鋪在東二環,三年前租給了銀行,每月有五萬的租金。”
林恃侃侃而談,毫不避諱地在大庭廣衆之下說自己的私密事兒。
仿佛真是一位以結婚為目的,相當真誠的相親者。
舒泉被林恃看得臉上發燙。
很快回避了目光。
易織年碰了碰舒泉的手。
提醒她,這位林恃林小姐說話對象不是她們,而是右手邊那桌四位男青年。
她倆只是被夾在兩桌中間,林恃的角度又正好面對舒泉。
不知道是角度上的錯覺,還是林恃有意為之,全程都像在和舒泉對話。
林恃自帶上位者的威嚴,聲音不算大,一字一句卻很有穿透力。
此刻已經成為整個餐廳最矚目的中心。
她本人卻很淡然,仿佛一點都沒有被人注視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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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自己的事兒,繼續介紹坐在她對面的女人。
“這位是我母親,她自己經營了一家超市,有點規模,你們可能去過也可能不知道,這沒關系。就算不知道她,她的前夫、我的父親,大名鼎鼎的林朝晖你們一定都聽說過。”
舒泉的确聽說過。
林朝晖是本土電器集團創始人,舒泉從小到大都在用他們家的産品。
林恃母親被餐廳一圈看好戲的眼神弄得渾身起毛,臉色又白了幾分,生氣地狠狠攥了林恃手一把,想阻止她繼續在公共場合胡言亂語。
林恃冷着臉将手掙開,微微側了身,不緊不慢繼續她的話題。
“這些年我自己賺了些錢,不過和我父親從他爺爺那輩積攢下來的家業比起來只是九牛一毛。我父母離婚了,但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很有默契。我父親再三向我母親承諾,只要我結婚生個兒子,他那鑽營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才賺回來的千億資産全都是我和兒子的。當然,和我結婚的另一半也得有一份。生個孩子,甚至都不用付出任何感情,就能繼承幾輩子都花不完的巨額財富,這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掉了坐金山。這種好事不用打着燈籠找,現在就能實現。怎麽樣,你們之中有人願意和我結婚嗎?”
舒泉右手邊的男生戰戰兢兢又興奮地問:
“真的可以嗎……誰都行?”
“行啊,當然行。”
林恃目光一閃,帶着嘲弄的眼神看向母親。
“我母親說了,只要我肯結婚生子,為林家延續香火,繼承她前夫所有的財産,她可以什麽都不過問。那麽我樂意找誰結婚都行。找熟人、陌生人或流浪漢又有什麽區別?”
林恃還特意補充說明:“對了,只是結婚造個小男孩出來就行,結婚前你我素不相識,婚後依舊各玩各的。的确有點損陰德,不過這點業障跟林朝晖和我面前的謝女士比起來小巫見大巫,要有報應的話還有他倆擋在諸位前面。”
易織年都聽傻了。
還有這種随機找個陌生人就結婚的千金。
林恃母親原本蒼白的臉,如今已經成功被她氣出了明顯的紅暈。
“林恃,你臉都不要了!”
林恃不接她的話。
“有願意的現在可以回去拿戶口本了,我就在這兒等着,咱們立刻登記去。”
謝女士向來自诩是個體面人,今天能到這家鬧哄哄的餐廳大堂坐着,已經讓她很為難了。
沒想到還被一大圈人圍觀了家醜。
血壓飙升,謝女士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拂袖而去。
從B城千裏迢迢追來的母親被氣走,林恃目的達成,收回落在舒泉臉龐上半天的目光,對服務員說結賬。
“那桌的單我買了。”
臨走時林恃指了一下旁邊的桌子。
四位男青年以為林小姐是為他們買單,小心髒噗噗直跳。
結果林恃對着舒泉和易織年說:
“不好意思,讓你們受驚吓了。”
這會兒對着兩個小姑娘,林恃收斂了方才凍結全場的侵略性,帶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到底顯出了幾分可以忽略的溫和。
舒泉說:“不會不會,讓你破費了。”
林恃淡笑,将外套穿上,拎起包離開了。
林恃前腳剛走,四位男青年那窩炸開鍋。
三人拱其中一個寸頭男說:
“愣着幹嘛,都一見鐘情了還不快點追啊!”
寸頭男一張臉爆紅,猛喝了一口酒就在起哄聲中追了出去。
易織年挽着舒泉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就見去追林恃的寸頭男耷拉着腦袋回來了。
易織年八卦道:“你覺得他成功了嗎?”
舒泉:“應該成功了吧。”
寸頭男一臉苦相對同伴哭訴:“人家根本沒鳥我!”
易織年暗暗對舒泉比了個大拇指:“毒奶。”
舒泉:“……”
這餐廳距離她們家不遠,兩人散着步回去,各回各家。
舒泉進小區的路上打開微信,發現商初還是沒有回複她。
電梯裏沒信號,舒泉停在電梯口發微信。
puzzle:【你還沒吃完飯嗎?有沒有喝酒?我去接你。】
發完之後又等了幾分鐘,商初沒回,她只好上樓了。
打開門,舒泉還在想商初的事,坐在沙發上的鄭彬忽然開口說了句“回來了”,吓了她一跳。
鄭彬見她結結實實地哆嗦,笑出聲,調侃道:
“你是兔子啊?膽子這麽小。”
鄭彬依舊穿着他那毫無版型可言的跨欄背心,側面袖衩一路開叉到腰,露出白花花的肉。沒骨頭一樣懶洋洋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喝冰啤酒。從運動短褲裏伸出來的雙腿大喇喇地撇在茶幾兩邊,像一把在測量小茶幾有公分長的量尺。
夜裏獨自和陌生男人共處一室,讓舒泉很不自在,什麽也沒說就往自己的卧室去。
卧室的門太舊,有點變形,每回開門都需要調整鑰匙的角度,用巧勁兒才能打開。
舒泉一心想要快點擺脫鄭彬,門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死死卡着,怎麽都開不了。
握着門把的掌心裏全是汗。
鄭彬的胳膊突然貼着她的腰伸過來,壓在她的手背上,輕巧一轉,門開了。
舒泉像被蟄了個正着,立即抽回了手,閃身進屋。
鄭彬看她覺得好笑。
“又不會吃了你,這給你怕的。”
舒泉全程都沒有看他。
撞上房門的時候,聽見他在身後似笑非笑地說:
“你是因為怕男人才變成同性戀的嗎?”
嘭!
屋門關上,沒開燈的卧室被月光罩着一層暗暗的冰藍。
肌膚上粘膩的觸感,讓她渾身惡寒。
舒泉揪着衣領,揪到指節發白,努力調整呼吸,好讓過快的頻率回複正常。
樓下主路的車流轟隆隆的聲響,以及小區裏的狗叫聲給她帶來一絲安全感。
當她意識略略回歸時,發現小財一直乖巧地坐在她身邊,擡頭凝視着,像是等候她發號施令的守護者。
舒泉坐到床邊,摸小財的腦門。
小財被她一摸便咧開嘴吐出粉粉的舌頭,可愛又溫柔。
看小財可愛的模樣,舒泉提起笑容說:
“乖寶貝……餓了麽?”
或許因為舒泉的聲音比平時都要虛弱,這只聰明的柯基犬察覺到了她正處于情緒低潮。平時都不用舒泉開口,只要她下班一開屋門,小財就會迅速蹿起來,自個兒去叼牽引繩,恨不得拱着舒泉出門。
而此時此刻,小財蹭了幾下之後就乖巧地卧回她腳邊,不吵不鬧,給舒泉高壓的神經留下一絲喘息的空間。
舒泉感受到了小財的體貼,很欣慰。
雖然小財是商初買回來的,但這一年多來一直都是她在照顧,一人一狗早就培養出了默契。
舒泉為自己倒杯水,喝水的時候聽到腳步聲。
鄭彬在她屋外走來走去。
舒泉喝水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後背倏然繃緊。
她看向緊閉的卧室門。
試探的腳步聲就在門口。
小心翼翼地挪到門邊,她貼着門仔細聽着,雙眼眨都不敢眨。
腳步聲帶着某種琢磨中的目的性,慢悠悠地沿着卧室門邊踱步,來來回回,窸窸窣窣。
汗水如蟻群,在舒泉後背上爬行。
神經幾乎繃至極限,呼吸也快要消失的一瞬間,腳步聲陡然靠近,門把就在她眼前被快速轉動!
舒泉雙眼睜圓。
眼前倏然出現陳幻對她的告誡——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舒泉猛地拽起桌面上的臺燈,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劈頭蓋臉就要砸過去!
“舒泉?!”
開門進來的商初吓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舒泉在看清眼前人的一剎那,猛然停下了動作。
“是你……”
商初萬分不解地看着她,和她保持着距離,将門合上。
“不然呢?你這是在幹什麽啊?”
“我,只是……還以為……是鄭彬。”
發了狠的雙眼很快被慌張和不知所措填滿,舒泉尴尬地将臺燈放了回去。
“鄭彬?人家好端端的怎麽會來開咱們屋門?”
舒泉思考着要是商初繼續追問,該怎麽解釋鄭彬讓她害怕這件事。
結果商初根本沒有要追問,只是将背包和自己一塊兒丢到懶人沙發上,揉着太陽穴閉着眼,換了個話題:
“今天Fiona打我,你在幹什麽?”
舒泉的恐懼和疑慮被商初的問話打斷。
她驚訝地說:“我、我在保護你啊。”
商初睜開眼,直視着舒泉。
“保護我就是杵在我們中間跟塊木頭一樣?你是死人嗎?不會摁住她啊,讓我狠狠扇她!這還用我教你嗎?”
面對商初的暴怒,舒泉雙手緊扣着。
“可是,那樣一來,事态會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商初猛地坐直身子:
“那又怎麽樣?都撕破臉了你還瞻前顧後個什麽勁?一天到晚唯唯諾諾的樣子,我還能指望你什麽?沒半點用!”
舒泉垂着頭,像是認罪:
“對不起,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
話還沒說完,商初就拿着浴巾去洗澡了。
“砰”地一聲,關門聲震天響。
舒泉被獨自留在了昏暗的卧室裏。
商初說的每個字還殘留在耳朵和神經上。
像尖銳的刀片,刮着她刺着她。
屋外下雨了。
小財在轟隆隆的雷聲中安靜走來,舔舔她的手指。
一串眼淚滾落,舒泉馬上将淚抹去。
今日晝時的S城只見長空不見雲,熱得陳幻襯衣被汗水浸濕,将礙事的長發紮在腦後。
這兒的公墓的确挺高的,一級石階比普通的兩級都高,難走。
但白境虞狀态的确也不太對。
走到半山腰,陳幻往回看,見白境虞被遠遠落在後面。
下去找她,看她臉頰泛着不自然的紅暈,眼神發直,光潔的額頭上全是細汗。
陳幻正要開口,白境虞就像提前知道她要說什麽,從她身邊路過,撐着身子繼續上行。
頂着豔陽,來到白境虞母親的墓前。
從這兒望出去,S城幾棟從地面上看刺破雲端的地标建築都變矮了。
盤旋交錯的公路,像皮膚之下複雜又脆弱的血管。
白境虞很少跟人提及過世的媽媽。
陳幻之前對她的家庭狀況一無所知,只知道她肯定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富貴千金。
直到今日,站在白境虞母親墓前,看到墓碑上和她相似的臉,才明白她媽媽已經不在人世。
墓碑很幹淨,看得出來時常有人來打掃。
白境虞将懷裏的花放下後,開始燒紙。
別人來掃墓,多少要在墓前哭上一會兒,說上一陣子。
白境虞卻是一滴眼淚不掉,一言不發。
帶着火星子的紙灰被風卷起,彌漫在因火焰的熱度而扭曲的空中,不斷旋轉着。
幾片還未燃盡的紙灰飄飄蕩蕩,最後落在白境虞白皙的手背上。
陳幻見她手背被燙紅了也無知無覺一般不知道躲,還在繼續燒紙,心裏嘆了一聲,蹲下來,抽了一大半的紙錢到手裏,不言不語地控制着火勢。再有火星子飄過來,便幫白境虞揮開。
紙錢很快燒完。
白境虞站起身的時候身子有些搖晃,陳幻拉了她一把。
白境虞拿出水果糖,含了一顆粉色的到口中,緩緩走到最外面,往遠處看。
陳幻站在她身後,思索着要不要提醒她別靠那麽外面時,聽到她說:
“陳幻,活了二十多年,有沒有哪件事你以為過去了很久,可一旦想起它,它就會立刻回到眼前?”
白境虞的話讓陳幻想起那個雨夜。
她來找白境虞,見最後一面的雨夜。
沒臉說,白境虞挂着雨珠,仿佛在哭的臉龐,就是陳幻的刻骨銘心。
“那個畫面,無論我想或不想,只要站在稍微高一點的地方,就會自動出現在我眼前。”
白境虞的眼睛被風吹得微微眯起。
她永遠都不可能忘記那天。
俯視崇山峻嶺,山窩裏大巴的白色殘骸,渺小得像幾片被人随意撕碎的紙片。
口中水果糖的香甜和血腥味竟融合成了詭異的滋味。
她知道媽媽就在那,可她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那個溫柔的女人,她的至親,和五十多個陌生人的破碎身體塗成了一片難分彼此的血肉模糊。
媽媽的生命永遠停在白境虞八歲那年。
“就連葬在這兒的骨灰盒裏,有多少是屬于我媽的骨灰,又有多少是陌生人的,我根本分辨不出來。”
陳幻走上前,幹燥的掌心貼上白境虞的額頭。
“你發燒了。”
白境虞凝視着陳幻說:
“這輩子有兩個人一聲不吭離開了我。一個是我媽,一個,是你。”
陳幻沒說話。
“陳幻,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為什麽要因為你難過?”
無論白境虞說什麽陳幻都沒回嘴,只牢牢地牽着她的手,不讓一直在搖搖晃晃的她栽倒。
等白境虞罵累了,陳幻将她架下山,塞進車中,幫忙扣好安全帶後,摸她的額頭。
“溫度又升高不少,都燙手了。”
白境虞靠在車椅上,原本閉着眼,聽到陳幻的話費勁地睜開,沒好氣地盯了她一會兒後,到底沒力氣繼續罵了。
迷迷糊糊間看陳幻在設置導航。
導航的終點是東三環,白境虞家。
“你睡會兒。”陳幻将車啓動的時候說,“等到家了,我叫你。”
前段時間和紫山工業的周旋本就是一場硬戰,耗盡了白境虞的精力和體力,她幾乎是扯着自己的頭皮硬撐過來的。剛回來白決就馬不停蹄地送她一份“大禮”。
終于,連日的疲倦和壓力終于化成了一場高燒。
燒得白境虞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
等她再有意識,發現已經躺在自家的床上。
衣扣半解。
白境虞目光從自己的衣扣,移到壓着她的陳幻臉龐上。
陳幻哪裏能想到,一路都因高燒昏睡的白境虞,居然會在節骨眼上醒過來。
陳幻立即直起身子,指着手裏的毛巾自證清白:
“我送你回來的時候下雨了,怕你淋雨燒得更重,這是在幫你擦身,別誤會。”
白境虞燒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看陳幻對她避之不及的樣子覺得很可笑。
“知道你不敢。”
在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白境虞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以為的輕蔑笑容,因為淩亂的長發和毫無抵抗能力的滾燙身體,變成了一種挑逗。
就連笑容都蒙上一層輕浮和勾人的色彩。
陳幻一只手撐在白境虞的身側,原本撤開了些距離,在她這句話後,眼中閃過一絲火氣,忽地伏低了身子。
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
白境虞笑容有點挂不住。
漸漸緊繃。
此刻無論是姿勢還是力氣的懸殊,都足以讓陳幻能輕易控住着身下人。
沒想到這身體的主人還敢尋釁。
陳幻一把扣住白境虞的手腕,另一只手随意一擡,将毛巾丢到床頭櫃上。
騰出的手指還帶着毛巾的熱意,沿着白境虞的腰往下行,向她大腿去。
白境虞沒想到她真會這麽做,扭着腰想要掙開,低喊道:
“姓陳的!你……”
“別動。”
陳幻的手沒有落在她腿上,而是從容地路過,扯來被子,将她整個人團團裹住。
只能露出一雙眼睛的白境虞:“……”
陳幻相當不怕死地彈了白境虞腦袋一下。
迎着白境虞想要生吞活人的兇狠目光,下床,拿起自己濕漉漉的外套,走到卧室門邊。
“任人擺弄的病號還招惹我?”
陳幻嘲笑她。
“先退燒再說吧。”
這一夜白境虞睡睡醒醒,不太踏實。
一會兒夢見自己還在上學,上課上一半班主任過來叫她出去,她不明所以,看見滿頭大汗臉色比紙還要白的父親白決站在走廊上。
一會兒又夢見她和白決在機場。
白決買了一罐水果糖給她,對她說,一會兒無論見到什麽樣的媽媽,都別害怕。那是你媽媽,永遠都是。
讓她不踏實的睡夢,還有來自陳幻的侵擾。
陳幻在她卧室裏進進出出,還一直在找她說話,折騰得她口幹舌燥,最後實在不耐煩,罵道:
“陳幻,閉嘴。”
罵完之後,将自己罵醒了。
睜開眼,夢中的嘈雜全數不見。
窗戶和窗簾将光與聲隔絕在外,空氣淨化器被設置了睡眠模式,卧室中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白境虞慢慢坐起身,頭還有點兒痛。
看自己換了身睡衣,想起昨天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一場大雨,陳幻脫了外套罩在她頭上,幾乎将自己當成了傘幫她擋雨。
後來呢?
白境虞揉着刺痛的腦袋。
我和陳幻是不是還在床上較勁?
睡衣是陳幻幫我換掉的嗎?
一系列的問題從白境虞的腦中呼嘯而過,正在尋思是發微信給陳幻,這會兒直接問,還是下次有緣再見的時候雲淡風輕地假裝不經意問起時,陳幻本人就給了她第三個選擇,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卧室門口。
“一醒就罵我,你可真行啊白境虞。”
陳幻明顯也是剛睡醒。
頭發有點淩亂,昨晚估計也沒睡好,原本犀利的雙眼顯而易見的紅腫,讓她的表情和說出口的話統一成了一絲委屈感。
夢裏罵人被當事人逮個正着,白境虞沒法狡辯,只好轉移話題:
“你怎麽在這?”
陳幻靠在門邊。
“怕你發燒燒傻了,半夜想喝口水都沒人遞給你,太可憐,就大發善心留下來了。”
白境虞本來還想就“陳幻到底有沒有善心給她來發”這件事掰持掰持。
忽然發現,陳幻穿的衣服不是她昨天那身職業裝。
她換了身衣服。
白境虞目光從陳幻這身焦糖色蕩領真絲吊帶睡裙,掃到睡裙之下光潔修長、比例驚人的雙腿,又移回她的臉龐,疑惑道:
“這誰的睡裙?”
“我的。”
“你的?你睡裙怎麽會在我家?”
陳幻似乎聽到一件特別有趣的事。
“這話該我問你吧?你家怎麽會有我的睡裙?”
陳幻笑容裏毫不掩飾調侃之意。
白境虞這高燒之後停滞許久的智商,在這份刺激下忽然重回高地。
“從我衣櫃裏找衣服穿,陳幻,你可真不見外。”
陳幻算是看透了白境虞的戰術。
哪個話題對她不利于就立刻轉換,總能找到一個堅定的立場來抨擊對手。
換成別人估計早被她帶着跑了,陳幻笑容的弧度卻是越來越大。
“白小姐,我昨晚被雨淋透了,想換身衣服,是你親口說讓我去白色衣櫃裏随便拿的。我不僅聽從了你的話還拿了自己的衣服穿,合情合理。”
白境虞本來想說,我昨晚都燒成那樣了,怎麽可能還能跟你對話?
忽然想到,陳幻在她夢中的确在那喋喋不休的……
莫非不是夢?
當時她就是在指揮陳幻去拿衣服?
還好死不死直接指揮到放了她以前睡衣的櫃子?
将這些事一串,白境虞合理懷疑昨晚的自己肯定發燒燒傻了,不然怎麽能盡幹蠢事。
陳幻這身睡衣是三年前她老往白境虞這兒跑的時候,白境虞讓留下的。
當初有兩套睡衣,一套分體全棉,一套就是這條吊帶。
白境虞親自點名讓她将全棉帶回去,吊帶務必留下。
陳幻當時挺納悶。
“你不覺得這吊帶露太多了麽?看着就不太檢點。”
白境虞說:“我就喜歡你不檢點的樣子,方便我随時能到摸你的腿。”
陳幻:“……”
于是這條“不檢點”的睡裙一直留在了白境虞的衣櫃深處。
三年了,當陳幻打開衣櫃,看見它就在眼前時,很難不去想象白境虞是不是時常對着睡裙睹物思人。
白境虞不等陳幻合理質疑,先發制人。
“別誤會,留着條裙子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着哪天找位大師給你招招魂,看你死在哪個荒郊野嶺了,等實在閑得沒事幹的時候去為你收個屍。既然你活着回來了,我也能省下一筆招魂錢。帶上這些沒用的玩意滾吧。”
陳幻本來想和她較勁,沒來由地想起她昨天在公墓說的話。
陳幻,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為什麽要因為你難過?
作為天之驕子,白境虞這輩子在感情方面本該順風順水,想将她捧在掌心裏的人估計都得大排長龍。
怎麽就偏偏遇上個說消失就消失的陳幻呢?
陳幻從善如流,“行,那我滾了。”
打算滾的人還沒邁出半步,就被叫了回來。
“讓你現在滾了嗎?先送我上班。”
對白境虞的善變已經有免疫的陳幻絲毫不覺得驚訝。
拿起床頭櫃上的體溫計遞給她,說:
“先量一下,要是燒還沒退的話,你今天就有請假的理由了。”
白境虞接過體溫計,懶洋洋地自己測量。
“肯定退了。”
“也是。”陳幻認同,“看你罵我那精氣神,哪像個病人了?”
白境虞實在不想和陳幻鬥嘴。
過往的教育教學歷歷在目。
陳幻這張嘴,要麽不動彈,一動彈起來無論是接吻還是氣人都是個中翹楚。
體溫36.5,燒來得迅猛去得也幹脆。
只是渾身還有些發軟。
白境虞去了趟衛生間,順便洗漱,又化了妝出來。
還沒走到餐廳就聞到香味。
陳幻換回了自己的衣服,熟練地倒了兩杯冰美式,等待北非蛋的過程中切了一大盤的紅心芭樂。
這些都是白境虞三年前最喜歡的早餐搭配。
做任何事都看重回報率,這是早就流淌在白境虞血液裏的習慣。
對于入口的食物她也帶着強烈的目的性。
咖啡能提神,最好連帶着還能消腫;主食不僅要有碳水,一口下去還得有蛋白質又有蔬菜;水果要吃就吃維生素含量最高的那一撥——如此,也不枉費她抽出時間應付早餐。
三年過去,白境虞早就換了口味,可陳幻的記憶還停留在當時。
看這一桌穿越了時空的早餐搭配,白境虞對于自己還留着睡衣且被當事人當場發現的窘迫感消散了不少。
白境虞安靜地喝咖啡,坐在她對面的陳幻吃得極其認真。
白境虞看着半側身子沐浴在陽光下的陳幻,在心裏想:
看來想要忘記我,對你而言也是一件難事。
吃完飯,陳幻開車送白境虞去公司。
距離中新證券還有大半條街,拐過紅綠燈,路過那家7-11,陳幻便将車開得猶猶豫豫。
白境虞下達指示:“直接開到門口。”
陳幻手扶在方向盤上,沒立刻動彈,好心提醒白境虞:
“不怕被同事看見?”
“想看就看。怎麽,你見不得人?”
要是白境虞遮遮掩掩,陳幻肯定會假意堅持“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吓唬她一定開到公司門口。
可白境虞不一樣。
一般人都進不了她的法眼,更何況一般人的閑言碎語。
她根本不在乎。
陳幻那輛緊湊、經濟适用型大衆,在一片的寶馬奔馳保時捷中脫穎而出,穩穩地停到了中新證券門口。
Daniel從他的奔馳上下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最近中新和大衆車這麽有緣?
上回酒會他們的定海神針境虞姐就是被大衆給接走了,今天怎麽又來一輛?
Daniel正在和同事說着大衆車的笑料,卻見車門一開,拿着和大衆車同等價格手包的白境虞從車裏下來。
Daniel吓得将馬上要脫口而出的半句話硬生生吞了回去,差點閃了舌頭。
果然,陳幻發現整個中新證券的人都在默默圍觀。
比過年看免費的煙火表演都要津津有味。
白境虞還不馬上離開,依舊搭着車門和陳幻扯會兒閑篇。
“你自己開工作室,上班還得守時麽?”
陳幻都快笑了,“白小姐,你怎麽不明天再關心我今天遲不遲到的問題?”
白境虞扯了扯嘴角,說:“我會的。”
陳幻說:“晚上你有下班的準點嗎?”
“我們這行能下班就不錯了,還指望準點?”
“行,那我晚上再問你。”
也沒個道別的結束語,白境虞就要走。
“哎。”陳幻喚了一聲,說,“注意點自己的體溫,我好不容易照顧一晚上給你照顧到退燒,麻煩你珍惜一下我的勞動成果,白小姐。”
白境虞不太耐煩地回應:
“盡量。”
一早上時間過得飛快,白境虞開了一個會就到了中午。
白境虞不太喜歡衛生間。
這是個充滿細菌、難聞的氣味和閑言碎語的肮髒場所。
而這三樣東西,都是越想掩蓋,就越容易被察覺到。
早上開會的時候注意力過于集中,到了這會兒,剛剛退燒的白境虞感覺體溫又有些上升的趨勢。
她坐在隔間裏,思索着下午要不要請假回去好好睡一覺。
噠噠噠。
兩個女人相伴而來的腳步聲,像是戲劇的第一幕戲。
還沒見着演員身處舞臺何處,就率先聽到了她們的聲音。
“又是大衆?境虞姐真去扶貧去了?”
一陣低笑聲。
白境虞在給MD發微信請假的動作停了下來。
又遇見了。
又一次在衛生間聽到自己的八卦。
白境虞在心中感嘆,如果回報率能向她在衛生間聽到自己八卦的概率看齊就好了。
在鏡子前補妝的兩人說話聲本來很小,說着說着說激動了,越來越大聲。
加上中新證券的衛生間過于寬敞,自帶回聲效果,白境虞很難不把每個字都聽清楚。
“所以今天早上送她來的那輛大衆,和酒會那晚接她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輛?”
“就是同一輛!那迷你的尺寸,一不小心就磕破腦袋的高度,可不就是大衆高爾夫麽?”
“我聽人說,大衆車裏的女人就是當年甩了她的那個!”
“什麽?!那境虞姐豈不是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以前沒覺得她那麽傻啊……”
“不是,你沒見到開車的那女人,長得是漂亮,真漂亮,還帶着一股子冷勁兒。我看很多女明星都未必有她魅力大。再說了,咱們境虞姐是在乎錢的人嗎?”
“那她在乎什麽?”
被問的女人笑得意味深長,豔羨地“啧啧”了兩聲,就要開口時,身後的隔間門被一把推開。
白境虞走了出來,邊洗手邊問:
“是啊,我不在乎錢在乎什麽?跟我說說,好讓我多了解了解自己。”
這兩位都是年輕的分析師,哪裏敢惹白境虞這尊大佛?
白境虞突然出現,将她倆吓得花容失色,立即道歉,恨不得用一對膝蓋離開衛生間。
衛生間就只剩白境虞自己。
擦手的時候,她多少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
給人家小姑娘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啊,以後都不敢上廁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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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随機掉落一波紅包~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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