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以前裴醒還當老師的時候,在課堂上風趣幽默,很喜歡開玩笑。

被她點了整整一學期名的易織年可以作證,裴老師教學水平高,逗學生的水平更高。

裴醒只比易織年這些學生大六歲,算是一輩人,又天生愛笑,即便授課的時候偶爾嚴肅,但大多數時間裏都是滿滿的親和力。

再枯燥的知識點,被她以極其貼合年輕人認知的方式一說,立刻就能懂,只要聽過她課的人,對她适當玩梗的水平都會有深刻的印象。

超高的智商和情商,堪比夢中情人的臉蛋彙集在這樣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身上。

難怪那屆學生幻想着和她約會的大有人在。

幾乎沒人怕她。

除了易織年。

易織年是唯一一個被裴醒每天重點照顧,每堂課必定點到名的學生。

對裴醒的PTSD從學生時代一直蔓延至今。

想到在同學聚會上遇到裴醒,絕對會再經歷一遍社死。

卻沒想到社死來得這般快。

還死出了花樣,死去活來的。

裴醒:“胳膊還是腿,坐你哪兒合适?”

易織年被她這句玩笑話鬧得從脖子紅到臉,整個腦袋跟煮熟了一樣,半天了耳朵尖還燙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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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醒倒好,戲弄完易織年就被人叫走,只留給易織年一個背影。

易織年暗暗喝了一大杯冰可樂。

總算将過熱的體溫和心跳平複。

易織年心想,怎麽對裴醒這麽敏感?

一定是因為楊清那個王八蛋胡亂發微信的錯。

我只是太要臉了。

身後有人叫她過去,易織年見裴醒就坐在那群人中間,正拿着杯桃汁漫不經心地喝着。

看易織年往這兒走,裴醒原本散漫的目光和周圍的人一起,彙聚在她身上。

同學A:“年年,你幹嘛呢,裴老師都來了你還自己坐那兒面壁。”

同學B:“你快來點一下餐。”

易織年磨磨蹭蹭的,“幹嘛我點,你們點啊。”

同學B:“當然是你點,你那麽能吃,跟着你吃不踩雷,趕緊的。”

易織年心頭一梗。

裴老師看着呢,你在說什麽胡話,誰那麽能吃啊?

要放在以前,都不用同學說,她早就拿過菜單,自信指揮。

這會兒莫名其妙矜持起來,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吃貨。

易織年猶猶豫豫地拿過餐單,用眼角去偷瞄裴醒。

裴醒坐在雙人沙發右側,柔軟的長發配上長裙和金絲邊眼鏡,柔和又理性,那雙含笑的眼睛毫不避諱,一直落在易織年身上。

易織年這一下短暫的側目,都被她當場發現。

易織年心裏就像有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慌不擇路地在心口亂撞,攪得她心緒難平,随意點了一堆食物後對同學說:

“你過去點,我坐這兒。”

那位同學自己坐一個單人沙發上,納悶地看易織年:

“我過哪兒去啊?再過去我得進牆裏了。”

同學轉眸看了一圈,說:“裴老師那兒有空位,你粘裴老師去。”

易織年:“。”

裴醒相當大方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邀請她過去。

好麽,轉了一圈,還是跟裴醒挨着。

要是再拒絕才奇怪,易織年只好坐到裴醒身邊。

坐下之後沒半點安逸,仰首挺胸,坐姿僵硬,宛若回到了大學課堂。

以往同學聚會滿場飛地招呼所有人、控場MVP易同學,坐到裴老師身邊後,拘束成了一只乖巧的小鹌鹑。

也不管場冷不冷,就自己悶頭喝飲料。

裴醒作為一個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聚會,甚至許多年沒出現過的絕對話題人物,從她進門開始,圍着她的人就沒消停過。

最多的就是埋怨她怎麽突然離職,都沒跟大家聚一餐就走了,失聯了多年,能找到她全靠漂流瓶。

楊清這只花蝴蝶和老同學續完舊,樂呵呵地過來了,坐在易織年身邊的沙發扶手上說:

“什麽叫全靠漂流瓶?靠的是我們年年。”

“什麽意思?”

“你還不知道啊?是年年加了裴老師的微信,邀請她來聚會的。”

“易織年,你有裴老師的微信,居然從來都沒說過!”

“就是啊,之前專門問你來着,你還說不知道。”

楊清的話一時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來“讨伐”易織年。

易織年真是百口莫辯,幹脆不辯了,沖着楊清的大腿狠狠擰一把。

楊清“嗷”的一嗓子跳了起來,看易織年兇得像只小老虎,不敢惹不敢惹,到樓上去找另一撥人玩。

楊清走了,大家念叨易織年的嘴沒停。

易織年懶得辯解,拿了果汁靠到沙發上,打算以“我就這樣”的态度敷衍過去。

裴醒幫她說話。

“你們別說易織年了。”裴醒說,“我之前的确沒微信,上個月剛剛注冊的,和她偶遇這才加上好友。”

易織年一口飲料都忘了咽下去。

裴老師,你這謊說起來可真順溜。

她看過裴醒的朋友圈,好幾年前的內容都有,兩只手交替往下拉,半天都拉不到底。

一群人又說,快快快,裴老師加我一個好友。

裴醒打開微信,一個個加過去。

有人把裴醒拉進了班級群。

易織年一看,新加群的微信號叫“裴醒”,頭像是一朵歲月靜好的荷花。

朋友圈裏也空白一片。

根本不是易織年加過的那個會發可愛鼠鼠表情包的“x醒醒x”好吧?

易織年悄悄看裴醒。

裴老師,你居然用小號糊弄大家。

收到易織年的眼神,裴醒對她笑着眨眼——要保守只屬于咱們倆的秘密哦。

易織年:“……”

每年聚會,必不可少的是各路成功人士的“演講”環節。

今年也不例外。

幾位年紀輕輕已經當上公司領導的有為人士,或者正在往領導的路上攀登的有為人士預備役,都不太講究保護隐私,從底薪到年終獎,從公司福利到升職空間,再到車貸房貸各種貸款……沒有不能比較的。

越聊還越兇,甚至為了誰背的貸款多、誰的壓力大、誰才是最慘的,險些吵起來。

易織年一邊吃着炸雞塊,一邊聽他們自嘲。

中産作死三件套,房貸上千萬、配偶不上班、孩子讀國際……這三件套他們誰誰誰已經收集了兩套,就等着生個孩子供着上國際學校,就算是完成了中産作死的整個流程。

易織年從炸雞塊吃到洋蔥圈的時候,聊天的話題忽然向她轉移。

“哎。”

那位在“比慘大會”上拔得頭籌,背負着千萬貸款的言同學長嘆了一聲,摸了摸近一年發際線火速後移的腦殼,看向了易織年。

言同學說:“易織年,還是你最幸福。”

易織年咬着一半的洋蔥圈,疑惑地歪了一下腦袋,不太明白他說的幸福是什麽幸福。

這位言同學今年也是第一次來參加同學聚會。

畢業好幾年了,易織年第一次見到他——雖然也不太想見吧。

或許是步入職場後太拼了,言同學看上去老了不少,頭發少了臉也圓了,模樣真有些變化。

言同學指着易織年,“你啊,以前就是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現在也一樣。看,還在吃!”

說完自己沖着周圍笑了一圈,又回來繼續對易織年說:

“聽說你一直都沒談戀愛?家裏不急啊?”

靠着沙發背,偷拿了易織年零食的裴醒,全程都含笑的眼睛,聽到言同學的發言,笑意正慢慢消失。

易織年眨眨眼,繼續吃洋蔥圈。

“不急啊,我才二十五,急什麽?”

言同學說:“現在是才二十五,但女人的青春很寶貴的,轉眼就揮霍光了。到時候人老珠黃,在婚戀市場沒有優勢,你哭都來不及。”

言同學樂呵呵的,說完看沒人接他的話,自己補充兩句說: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別生氣啊。”

易織年也樂呵呵的,“是有點好笑。”

楊清暗暗瞪了言同學一眼,起了個話題,大家聊點兒別的。

聊了兩圈,有人問言同學他現在在什麽公司,敢背千萬的貸款,不怕工作不穩定,心态崩了啊?

言同學說他在一家科技公司當部門的副經理。

他謙虛地說:“我也沒什麽本事,有本事的都去買上億的豪宅了。不過咱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是不是啊易織年。”

易織年正在吃葡萄,本想裝着沒聽到姓言的又在提自己,沒應。

沒人搭理,言同學自己也能聊。

“易織年,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裝聽不懂啊?那我直說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沒個戀愛對象,正好我也沒有,要不然咱們湊一對得了。我打聽過了,你一個月賺八千塊,我是你的三倍有餘,等還完貸款,你後半輩子不用發愁了。”

言同學這話一出,有人起哄。

“我說你小子怎麽幾年沒見,今年突然出現了,原來是賺到了錢,底氣足了,想結婚了啊?”

言同學就盯着易織年看,“行不行,給個話。”

易織年面上帶禮貌的笑,心裏已經翻了無數個白眼。

這位言同學在大學的時候就追過她。

猶記那次也是同學聚會,他也像今天一樣,當着所有人的面向易織年告白。

易織年完全沒想到他會那麽做,一口可樂差點噴他身上。

最後只無情地留給他四個字——婉拒了哈。

這無情又簡短的四個字,讓言同學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班裏最有話題度的笑料。

之後斷斷續續地煩過易織年一段時間,直到畢業,兩人再也沒有碰面的理由,這才消停。

誰能想到,時隔多年,言同學居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易織年将嘴裏葡萄吞了下去。

言同學準備迎接易織年的長篇大論。

無論她說什麽,言同學都做好了完美回應的準備。

沒想到易織年吞了葡萄,又去叉西瓜,随意地對言同學擺了擺手,依舊送上那四個字:

“婉拒了哈。”

言同學:“……”

這四個字讓不少人想起言同學以前就追過易織年,已經被她拒絕過一次的事。

這麽多年過去了,還對易織年念念不忘,也是夠煩人的。

有人暗暗低笑,有人交頭接耳。

言同學笑容更甚,上下打量了易織年一番,說:

“我看過你們以前同學聚會的照片,你穿得都很随意。這次怎麽打扮得這麽隆重?”

易織年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

一叉子下去,居然沒叉到西瓜。

幹。

能不能別說了?

我一點都不想讓裴老師知道,我是因為她來了才精心打扮的。

易織年偷看裴醒,莫名心虛。

裴醒察覺到她的眼神,沒懂。

言同學覺得自己戳中了易織年的要害。

“是因為我來了,你專門為我穿的吧?”

易織年被他惡心得有點頭暈。

西瓜也不吃了,将叉子捏在手裏,易織年直視着言同學說:

“你真的很離譜。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要來。你談不談戀愛,賺多少錢跟我都沒關系好嗎?”

言同學還要說,裴醒直接插話道:

“言同學,人有自信是好事,但過度自信就成自戀了,不招人喜歡。”

眼看着好好的同學會就要被言同學攪亂,同學A “哎呀”了一聲,說:

“老言,你沒事吧?當着裴老師的面出什麽洋相呢?”

同學B也嫌棄他,“想相親你自個兒去參加相親大會去,別在這添亂。”

“老板,先來一箱啤的!”

“打牌嗎?還是桌游?我記得在他們這還有劇本殺可以玩。”

“走走走,想打牌的跟我來,想玩劇本殺的到樓上去。”

言同學直接被架走,架出了易織年的視線。

易織年從小到大見多了樂于給別人找不自在的人,言同學這種死纏爛打的水平,都比不上白家小嬸嬸一個眼神煩人。

也沒怎麽往心裏去,易織年打算去打牌。

坐到牌桌前,裴醒拿了一筐剛炸好的洋蔥圈過來,放到易織年面前。

這家酒吧的炸洋蔥圈超級好吃,易織年畢業之後還專門為了吃這一口回來過幾次。

剛才吃完了有點意猶未盡,沒想到裴醒居然拿了一大筐過來。

好巧,一拿就拿到她愛吃的。

剛炸出來的洋蔥圈香味撲鼻,易織年雙眼放光:“謝謝裴老師!”

裴醒說:“有好吃的就開心了?”

易織年眨眨眼,“我也沒不開心啊。”

裴醒笑着沒再說話,跟着易織年過來,但沒坐到牌桌前,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後。

易織年心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天裴老師好像很黏我哎。

易織年的感覺沒錯。

裴醒今天就是因為易織年才來的。

數天前。

裴醒收到易織年微信的時候,她剛剛挂斷了母親裴知免的電話。

兩人在電話裏沒有争吵。

只是和往常一樣,很普通地譏諷彼此。

裴知免說:“你已經廢了,我早就對你不抱任何希望。你不想當我女兒也不想當老師,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我希望你明白一點,我放你出去,給你獨立生活的機會,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容忍。要是你膽敢再來煩裴容,我不會對你客氣。”

裴醒平淡地回敬:“你還是老樣子,總會為自己的無能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推脫責任。以前你的借口是我,現在依舊是我。裴知免,多少年了你還是沒長進。”

裴知免挂了電話。

裴醒往後靠,将眼鏡摘了,捏着鼻梁閉上眼睛。

裴知免的聲音,是一層又一層的紙。

每次和她對話,即便是在電話裏,那些紙也能穿過時空,被無形的手一張張貼在裴醒臉上。

封堵她的眼睛、口鼻,讓她無法呼吸。

裴醒仿佛又被鎖進了那間小小的屋子裏。

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在沉默中,慢慢死去。

窒息的感覺讓她胸口起伏加快,越來越快……

裴醒坐在午夜小島書店裏,僵直着,又痛苦。

被夢魇困住,難以掙脫的恐懼讓她手腳冰冷。

反反複複的焦躁感,像低火烹着她的心肺。

呼吸就要消失的一瞬間,手機“嗡嗡嗡”響了幾聲。

裴醒本能地向那聲源伸出手,解鎖。

竟是來自易織年的微信。

裴醒眼睛睜圓。

救贖她的光,在一瞬間降臨。

烤吐司:【裴老師~~下周同學聚會,你要不要一起來啊?人家好想你,好想見你~~】

烤吐司:【想你.gif】

烤吐司:【你來的話,我帶你玩游戲![親親]】

其實只是來自易織年微信的幾段文字而已。

但對于當時的裴醒而言,是消散了痛苦的良藥。

她知道自己不該去的。

更知道易織年不會發這麽活潑的微信給她。

這幾條微信恐怕是誰借用了她的賬號,在開玩笑。

但是那一刻,她渴望見到易織年。

只是見一面,哪怕一面都好。

裴醒用還在發顫的手回複:

【好呀。】

易織年一直想找機會跟裴醒澄清,之前發奇怪微信的人不是她。

雖然看上去不像,但她真是個正經人。

整場聚會下來,不是裴醒自己搞事,就是別人搞事。

易織年和裴醒全程緊挨着,居然一直沒能找到機會私下将這件事說清楚。

易織年牌拿在手上,回頭想跟裴醒說兩句小話。

打牌的同學立刻叫她:“易織年,趕緊的,怎麽還跟裴老師說悄悄話啊。”

另一個同學說:“你們不知道,我們年年以前就特喜歡裴老師。是吧,年年?別人給她買奶茶她不喝,就喝裴老師買的。”

易織年:“……你們胡說什麽呢?那還不是因為裴老師選的奶茶好喝?你們才是趕緊的,叫不叫地主?”

裴醒的腦袋從她肩膀上方探過來,問道:“你們打的是什麽?”

易織年:“鬥地主。”

裴醒:“怎麽玩?”

易織年和其他三個同學都震驚了,“裴老師,你不會打鬥地主麽?”

裴醒笑着搖了搖頭。

同學A說:“特簡單,裴老師你看兩局絕對就學會了。”

同學B:“老板,給咱們這邊開一箱酒。來來來,咱們也不玩錢,輸了就喝酒。”

易織年“啊”了一聲,說:“喝酒啊,那我不玩了。”

三家集體噓易織年,“不喝酒有什麽意思?年年你別沒勁了。”

易織年耍賴,“可是我不會喝酒嘛——”

那耍賴的尾音還沒拖完,就聽她身後的裴醒說:

“你玩,我幫你喝。”

全桌的人再次詫異地看向裴醒。

片刻,同學A說:“裴老師,你不要太寵了。”

易織年:“裴老師……這,不好吧。”

裴醒:“不是說帶我玩游戲嗎?說出來的話不許反悔。”

易織年:“……”

感覺那幾條倒黴的微信,已經沒有機會澄清了。

這就是曾經誤會裴老師的懲罰嗎?

“可是,裴老師,萬一我一直輸怎麽辦?”

裴醒:“不會的,我相信你。”

易織年:“……”

壓力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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