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謝暮
謝暮
金色的光芒穿破重重綠葉,透過明亮的玻璃,灑落在階梯教室臺階上。
細碎的塵埃在光束中飄忽不定。
黑色三角鋼琴在暖陽中熠熠生輝。
三角鋼琴閉合的頂蓋上,側躺着一名少年人,那人一條胳膊枕着,一條胳膊蜷在側臉上,遮擋住些許灑落在他臉上的光芒。
謝暮擡頭看了一眼門口貼在顯眼處的教室銘牌,第三音樂室。
在南音,這種音樂室只有很多人一起上大課時才會用到,平常并不開放,特殊情況要使用也必須提前報備申請才會讓管理人員來打開。
“謝暮?你在看什麽?”走在前面的周洋倒退幾步,探頭看向謝暮視線觸及的地方:“啊~是他啊!”
謝暮偏頭問:“你認識?”
周洋把手搭在謝暮肩膀笑嘻嘻:“你好歹也是南音的學長了,就算不在學校也要偶爾關注一下貼吧論壇嘛。”
謝暮挑眉,南音最不缺的就是有名人,一條林蔭道走出去,不知能遇到多少社交平臺、短視頻站、Tvideo粉絲過萬的博主、作者、主播,擁有一技之長的人在這個網絡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得些許關注很容易:“他很有名?”
有些名氣的人,在南音不知道有凡幾。
周洋用誇張的語氣說:“他可是一兩天就晉升成為大一新生裏風雲人物的人,逝川也聽說過吧?”
劉逝川在周洋身後一手撐着牆,面無表情點頭。
謝暮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這個人睡在三角鋼琴的頂蓋上,讓他不喜。
他伸手把半掩的門用力推開,發出聲響試圖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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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聲音,少年動了動,雙眼緩緩掀開,艱難撐起上半身,迷茫地看向聲音來源處,擡手捂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哈欠。
謝暮愣了一瞬,一雙半睡半醒還微帶濕意的眼眸凝望着他,漆黑,如盈滿清水的墨。
自己太兇了?謝暮心裏反思。
少年扯平褶皺的上衣,沿着頂蓋邊緣滑到地。
如果是上大一的年紀,纖瘦的未免過分了一些,簡約的白T松垮垮挂在他身上,斜露出半個單薄的肩膀,鎖骨深陷。
謝暮:“三角頂蓋不能睡覺,你這樣對它不好。”
以為謝暮要說幾句難聽話的周洋震驚不已,小聲對身後的劉逝川念:“他平時可不是這麽對我們的!”
劉逝川忍住‘只是你而已’這幾個字,沒回應。
少年不言不語,看了謝暮好久,中間幾次瞥開目光,反複數次,最終又回到了謝暮臉上,半睡半醒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
“???”謝暮以為對方在醞釀怎麽生氣反駁,卻沒想,居然笑了?為什麽?他的話很好笑,還是其他什麽??不明白啊!
那彎起來的眉眼,着實令人賞心悅目,情不自禁想去觸碰,但又能明确感受到淺笑裏的疏離。
少年赤着雙足挪到三角鋼琴前,伸手向上輕攀了一下琴鍵蓋,琴鍵蓋兩邊的滑道自動向上,而後又去掀頂蓋。
謝暮意識到對方想開全蓋,只消一眼,纖瘦的軀體開這架三角的全蓋……自然而然伸手幫了一把,似乎覺得自己動作自然的突兀,不自在道:“你想砸死自己還是砸了這架steinway?”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眯着眼,勾着唇淺笑,雙手做着請的動作。
周洋拽着劉逝川不請自來圍到三角鋼琴面前。
“噢噢噢~~南音普通音樂室居然還有這種級別的琴!以前怎麽沒發現?大一一年真是白瞎了。”哪怕周洋不會鋼琴也能看出這架琴價值不菲。
“也許是這學期才添置的?”劉逝川繞着鋼琴轉了一圈。
周洋認可地點頭:“有可能……成色也很新,不知道是不是翻新。”
劉逝川看完後補充道:“大概是兩年前NY産的。”
周洋驚了:“這你都看得出來?”
劉逝川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只有周洋貼着他問東問西。
近在咫尺的眉目比遠觀更加清晰,也更加生動鮮活。
謝暮撇開眼,調整了一下身後單肩挂着的背包,徑直往門外走去:“走了。”
“啊?這就走了?我還想試試手呢。”周洋拉着劉逝川邊追邊嚷嚷。
劉逝川被拉的腳下差點一個趔趄。
謝暮頭都沒回:“你彈的出兩只老虎嗎?”
音樂室門合上的那刻,透過狹窄的縫隙,謝暮看到少年仍然赤足站在原地,整個人在光芒下帶着支離破碎的透明感,笑容淺淺的,卻讓人怎麽也感覺不出來他是在表達開心的情緒,他是不是要哭了?
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卻是焦灼,搞得好像他欺負了他一樣。
這麽一想,謝暮腳下的步伐都加快了幾分。
——
三人離開學校,在附近找了一家快餐店解決午飯。
周洋趴在桌面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謝暮,你是要去運動會參加田徑嗎?走着麽快?考慮過我們小短腿的感受嗎?”
劉逝川聽到這話停下轉筷子的手,開口道:“去掉們,小短腿只有你。”
周洋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揪着劉逝川襯衫衣袖,泫然欲泣:“你不愛我了!再也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劉逝川一手按住周洋湊過來的腦袋,另一只手挑起一筷面條入口,懶得理。
“還有你,今天也奇怪的不行,咋肥事啊小老弟?”周洋一直被謝幕嫌棄,他今天嘤嘤嘤,謝暮依然嫌棄到沒眼看,但奇跡般居然沒有吐槽,讓他各方面都不得勁兒。
“嗯?我?”謝暮指向自己:“和往常一樣啊。”
周洋驚呼:“你自己沒發現?什麽時候你成了一個會管閑事的人了?”
謝暮摸着後頸眼神側瞟想了一會兒:“那架三角如果壞了,普通學生很難負擔賠償。”
“這就是你突然管閑事的理由?”周洋不信:“高冷到成神的謝暮難道不該是眼不見為淨?”
周洋一連串的疑問讓謝暮開始自我懷疑:“我剛剛真的很奇怪?”
周洋成了點頭娃娃,劉逝川也難得上下動了一下腦袋。
“先不說這個,你們說那個人很有名是怎麽回事?”謝暮岔開話題。
周洋一臉‘你果然很奇怪’,居然打聽別人的八卦。
“你拍圖拍到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了嗎?”
“也差不多,這次拍攝保密措施很嚴格,拍攝期間手機都鎖在影棚外面。”每天休息都不夠,哪有時間關注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他也不愛逛貼吧論壇,能查看一下班級裏輔導員艾特全員發的消息就已經是最大的關注了。
劉逝川把手機推到謝暮眼前,點了點屏幕:“他。”
手機上是南音貼吧一張帖子首頁。
震驚!南音居然這麽黑!!
這個标題一打出來,湧進諸多人回帖,在南音貼吧發這種标題的貼還這麽剛,這人也是頭一份。
“樓主是有什麽病?南音把你怎麽了?”
“哈哈哈哈,都說音校黑,今天總算蹲到了實錘,樓主不要怕,我挺你!”
“樓主是勇士,敢于同惡勢力鬥争!”
“保護樓主這樣的珍稀!不能讓他被擊垮!”
謝暮大致翻了一下,都是辱罵、嘲諷發帖人的,也有看熱鬧瞎起哄唯恐天下不亂的,導致他半天都沒找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點了一下只看樓主,總算看到了詳情。
第一段是發帖人簡單的自我介紹,當然,個人信息不會提及。
第二段則是簡述他遇到了什麽無法接受的事。
發帖人用詞非常暴躁,且信誓旦旦。
看完後謝暮總結出了具體情況。
發帖人自稱是南音作曲系,作曲與作曲技術理論專業的大一新生。
懷揣夢想,歷經千辛萬苦,突破重重考核,過盡九九八十一難,夙願得償,入了南音作曲系。
他準備燃燒自己追夢人生時,突然發現,他們班居然有一個啞巴!
雖然沒有明确禁止啞巴報考南音,但公認的默契就是這樣,所有人自然而然覺得音樂,哪怕你是器樂系,你說你五音不全,不重視聲樂表演,但最起碼還是得會哼哼幾句。
就算聲音難聽到突破天際,也絕不能是啞巴。
一個啞巴入學南音,不是來搗亂嗎?
而且南音作曲系考核內容其中就有視唱練耳,啞巴怎麽考?如果沒考他又是怎麽入學作曲系的?
不用看其他人回帖,謝暮也能想象到這貼中的腥風血雨,看完發帖人的抱怨,謝暮又看了一些回帖,樓主爆料之後,帖子內容發酵起來戾氣十分嚴重,也沒見貼吧管理人員來控制。
更過分的是,不少人都稱想去圍觀樓主說的啞巴,還讓樓主爆出這個人。
都是憑能力和智商考上南音的,蠢人并不多,自然知道哪些事他能做,哪些事他絕不能觸碰,除了偶爾挑幾個吐槽的回帖回複一起吐槽,其他信息他也沒敢多說。
但他不說,不代表有些傻子不敢去做。
發帖不滿48小時就有回帖爆出了啞巴的個人信息。
向夕,作曲系,作曲與作曲技術理論專業大一新生,還有他上課時的清晰側顏照。
這條回複下迅速堆起了高樓大廈,內容千篇一律,除了少數極個別理智的人選擇觀望,無一不是對着少年發洩自己內心的不滿和負面。
謝暮腦海中閃過在音樂室遇見的單薄纖瘦的身影,眉目緊湊:“蠢貨。”
先不提少年是通過什麽方式入學的南音,如果真是靠關系靠黑幕,單說其中的難度,和暴露過後對百年名校南音清譽的影響,誰敢做這種事?
稍微帶些腦子的,都能想出其中蹊跷,一個啞巴,怎麽可能不暴露?這種明知道會出事的黑幕,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到,不少人卻偏偏選擇丢掉腦子,跟随愚衆攻擊一名,自己內心深處明知道他是無辜的人,謝暮也不明白這些人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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