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謝暮
謝暮
向夕抱膝側坐在矮臺上,偏頭抵着玻璃窗,看着窗外。
深陷在白絨絨軟墊上的手機一遍又一遍亮起。
明明是該月盈的日子,窗外卻烏雲密布,細雨霏霏。
黑色的茶幾上七零八落着各種花樣的糕點,有幾塊還缺了很小的口。
雨漸漸大了。
手機的消息通知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昭昭,雨大了,到門口躲會兒吧。”元晨景按了按頭上的黑帽,試圖能遮擋住更多雨水的侵襲。
陸昭伸手拂去手機屏幕上的雨水,右上角閃爍着紅色的電量不足提示。
一動不動,青木茶色的頭發逐漸結成一縷一縷,貼在額頭上。
元晨景也沒多勸,徑直走向不遠處的便利店。
等他撐着一把藍色的雨傘回來時,他看到他們等的那個人,淋着雨正将一把白色的透明傘遞向陸昭。
陸昭接過傘連忙打開把兩個人遮住,伸手拉了拉向夕斜到一邊的T恤,遮嚴快半露的肩膀。
元晨景快步走過去,雨水濺進了鞋子也毫無知覺。
“訂的餐廳離這裏不遠,我們走過去吧,雨這麽大,叫車也不方便。”元晨景不動聲色地說。
下雨的時候最是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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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晨景走在前面,向夕和陸昭慢慢跟在後面。
三個人都靜靜地,似乎都在等着其他人先開口。
“你的鞋子會進水吧?”陸昭突然笑道。
向夕低頭看了看自己鞋面上的孔,又看了一眼陸昭的鞋面:“你的捂着熱。”
走在前面,一直面無表情的元晨景嘴角揚了揚,但很快又平了下去,仿若冰天雪地春暖後又很快恢複了天寒地凍。
“這個天氣還好,你要不要試試這個牌子?現在應該還能拿到貨,可以等天氣再冷一點點穿。”說着,陸昭打開手機,按了好幾下,屏幕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是進水還是沒電。
“不要,就喜歡腳上的。”向夕伸出一只腳晃了晃,他個頭不矮,腳卻比一般尺碼小一圈兒。
一直關注着後方的元晨景停下,等了兩人幾步,向陸昭遞出了自己的手機。
“我說了不要。”看到兩個人的動作,向夕重複了一遍。
陸昭點點頭,囫囵了應了一聲:“嗯,聽到了。”
而後在手機上打字給元晨景看:是FD嗎?
元晨景瞥了一眼向夕腳上,很快移開目光,點了點頭。
向夕完全沒察覺到。
“這個吧。”陸昭從品牌官網上的最新幾款,選了一個銷量比較好,向夕會喜歡的顏色加入了結算頁面。
元晨景嗯了一聲,拿回手機,從備忘錄複制出地址和收貨人信息填好,指紋支付。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不帶絲毫卡頓。
元晨景訂的是一家西餐廳。
向夕雖然不是南都人,但離南都很近,這一整個地區的人都喜歡吃辣,這是出生在這一帶的人天生的自帶技能。
自從他嗓子不太好後,三個人一起吃飯總是很照顧他的口味。
“我可以吃辣。”向夕聲音小小地抗議。
陸昭伸手拭去向夕發梢的水漬,琥珀色的瞳孔溫柔中泛着絲絲疼惜:“我知道你能吃辣,改天再帶你去吃,這家店今天會供應的甜品,是一道芝士甜甜圈,你一定會喜歡。”
不喜歡的話,到時候在你喜歡的店給你買幾個原味的,後面的話陸昭沒說出口。
在陸昭說完後,元晨景适當地開口補了一句:“我和昭昭也很喜歡這家店的料理。”
陸昭應了一聲,附和道:“是的。”
向夕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他們總是能說出讓他無法反駁的話來。
“那好吧。”面對他們,向夕一定會妥協,任何事情。
可是他們提的那件事,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推開古典風格的木門,挂鈴清脆的聲音叮叮響起。
向夕看了一眼門頂的挂鈴,上面是兩顆小巧的銅鈴,銅鈴上面的線上連接着一只銅色的小狗,像是只小博美,很是可愛,讓他久久移不開目光。
“陸,好久不見。”剛進門,一個高大的男人從吧臺探出身體熱情地擁抱陸昭。
“jono,這裏的老板。”陸昭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陸昭!越來越難見到你了。”端着兩杯調制酒路過的美女店員也驚訝了一聲。
“怎麽會。”
“真的太久了,夥計。”
向夕茫然地看着陸昭熟練地與人寒暄,各種親切的語言好像吃飯一樣,信手拈來。
“他和老板很熟?”向夕小聲地問元晨景。
元晨景默了片刻,點點頭:“他曾經在這裏唱過歌。”
向夕不明白,但也沒多問什麽。
他們三個年齡一樣大。
陸昭和元晨景比向夕早一年入學南音,這一年,他們分隔兩地,雖然兩個人經常回去找他,他也來過南都。
但就像他們不知道他這一年具體做了什麽,他也不清楚他們這一年過的具細是怎樣。
哪怕再親密的關系,也無法完全相互掌握透徹。
這家店是私人餐廳,面積不大,上下兩層,裝修的很典雅,燈光晦暗。
用餐在樓上,位置不多,卻滿滿當當,樓下出入口有個小吧臺和酒櫃,不吃飯也能喝兩杯。
這種餐廳沒有菜單,供應什麽吃什麽,每天都有可能不一樣,老板把菜品列在一個小黑板上。
向夕一眼就看了紅色粉筆寫的芝士甜甜圈。
老板很熱情,親自引他們去樓上就座,倒好檸檬水後還和陸昭聊了一會兒才離開。
“開學的時候就想帶你過來了。”陸昭很開心,黯淡的燈光都掩不住他眼底的明亮。
至于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帶他過來,個中原因幾個人都不想提起。
元晨景拿杯子碰了一下陸昭的杯子,截斷了話題:“飲料可以自選,他們家的調制酒也不錯,夕夕你想喝什麽?”
“Scotch。”
雖然說了讓向夕選,但陸昭替他做了決定:“我給你倒杯牛奶吧。”
說完陸昭就起身往樓梯口走去。
“我要一杯長島冰茶。”元晨景出聲道。
“你的牛奶加冰。”
向夕嘴角彎了彎,很淺,消失的也很快。
陸昭在他面前一直都扮演着大哥的角色,實際上他并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向夕覺得他一直都在勉強自己。
元晨景看着向夕的淺笑怔了一下,生冷的表情逐漸柔和:“昭昭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肯定是為了我們好,如果你一直對他這個态度,他會一直傷心難過。”
向夕眨了眨眼,壓制住湧上來的巨大悲傷:“我不會讓步。”
“夕夕......”
“絕不,絕不可能。”向夕嗓音嘶啞顫抖。
元晨景抿住了唇,向夕的表情讓他此刻再也發不出任何字音。
那是一種,孑孓而又隐忍的悲恸。
“我,你們必須二選一,不,是他必須二選一。”向夕啞着嗓子低聲緩緩道。
元晨景擡手捂住口鼻,遮住自己濃重的呼吸,他不能出聲,他怕自己說出的話,會讓眼前這個他們從小一直寵着長大的弟弟崩潰。
“我沒說錯吧?從小到大,每次都是,只要昭昭做出決定,你就絕對服從,所以只要他做出抉擇就可以了,你又不在乎。”向夕笑了笑,那個笑臉,很難看,悲喜交集卻形如枯木。
元晨景不在乎向夕,從小到大,他跟前跟後的人只有陸昭。
元晨景怎麽可能不在乎向夕。
一直面若冰霜的人驀然紅了眼眶。
他怎麽可能不在乎向夕。
向夕和陸昭,是元晨景生命中僅剩唯二的光芒。
元晨景泛紅的眼眶刺痛了向夕的眼,他連忙垂下目光,盯着格子布桌面。
無聲言語:對不起。
他的言語刺傷了元晨景,他會道歉,但不會讓他聽到。
元晨景張了張口,聽到腳步接近的聲音,他連忙把臉面向牆壁,用手揉了揉眼角試圖緩解眼眶周邊的淡紅,快速地說道:“我會和他說。”
向夕在逼元晨景,利用元晨景對他的在意。
“老板連盒牛奶都拿不出來,我去樓下超市現買的,是你們倆喜歡的牌子,找老板要了一點糖和冰塊,可以喝。”陸昭把拿到的東西一一擺上桌。
一個喝牛奶想加糖,一個喜歡喝冰的,陸昭把兩個人的愛好記得清清楚楚,也分的明明白白。
“你們倆聊了什麽?讓我也聽聽。”陸昭笑眯眯地說。
元晨景搖搖頭:“我在和夕夕講我們大一的一些事,哪個老師好欺負,哪個老師比較兇,讓他參考參考。”
“這個可以,有人欺負你,你也不要怕,記在本本上來找我。”不要一個人悶着頭,出了事,他還得從別人口裏聽說,很難受。
元晨景也認可地點點頭,
他們已經不是其他人想罵就罵,想打就打的時候了。
他們會越來越強大。
好好活下去。
餐後老板親自端上來了三份甜甜圈。
這家甜甜圈的做法和其他甜甜圈很不一樣。
外表和普通甜甜圈沒什麽區別,但甜甜圈本身卻像夾心面包一樣被分成了上下兩部分,中間是夾着流心的芝士。
老板端着靠近他們桌子的時候向夕就聞到濃烈的香味兒,他也難得有了幾分期待。
“陸,你知道的,一桌只能有一份,如果不是你強烈要求,我可不會壞了規矩。”老板拍着陸昭的肩膀說道。
“謝了jono。”陸昭也沒多說什麽,和老板對了對拳,幫向夕把甜甜圈分開,更好下口一些。
“有點燙。”元晨景叮囑着向夕。
“也就只有陸昭有這個待遇了。”收隔壁餐盤的店員笑着說。
向夕突然有點好奇:“為什麽?”
老板見陸昭帶來的朋友感興趣,說起了緣由:“為了讓我給他多加兩份甜甜圈,他在我這裏駐唱了整整一周,那一周店裏每天都熱鬧的很。”
“你可不要忘了讓我今天改菜單的條件。”老板笑着對陸昭說:“本來還學了做你們國家的月餅打算今天提供,你讓我這段時間的努力都白費啦。”
陸昭笑着應了之後,老板就離開了。
向夕有點食不下咽。
Dusk的主唱在一家餐廳裏唱歌,怎麽可能不熱鬧,如果他們在主頁放出消息去,只怕有人不遠千裏也要趕過來擠進來看看。
但消息傳出去,肯定是嘲弄大于追捧。
覺得他們真可憐,明明主頁那麽多粉絲,卻淪落在餐廳裏唱歌?可憐又好笑。
回去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三個人之間的氛圍卻比剛剛的陰雨天還要凝重。
陸昭笑着伸手攬住向夕的脖頸,笑容張揚而又肆意:“夕夕,國慶七天長假,我們一起出去玩兒吧,你,我,晨景。我們三個一起。”
“為什麽要去那裏唱歌?”
“我們有錢啊。”
“給他錢不行嗎?”
“給很多很多啊!”
向夕繃了一路的神經,斷了。
元晨景愣了,那會兒他隐瞞的時候就是覺得告訴向夕不好,隐隐約約感覺得到向夕知道了肯定要生氣。
他不願意讓他們為了他做任何會受委屈的事。
只是沒想到,向夕的情緒會這麽激烈。
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愣在原地。
“夕夕。”陸昭緊張地叫着向夕。
他該怎麽告訴他,他試過了,還惹怒了老板。
後來看到了他的誠意,老板才對他改觀,同意了他的請求。
“我不感動,陸昭,你做這些我一點兒都不感動!我不高興!”我還很難受......向夕的嗓子啞的說不出話來。
自從嗓子出問題之後,向夕很少說話,特別是在公共場合。
就算開口,聲音也一直都是小小的,生怕別人聽到後攻讦他,那樣陸昭和元晨景肯定會和對方發生沖突。
像這樣聲嘶力竭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在他們聽來向夕的聲音依舊弱弱的,啞啞的,但他們知道,向夕已經用盡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力氣。
“夕夕,噓......噓。”陸昭緊張地安撫着向夕:“我知道,我錯了,不會有下次了,我發誓,好嗎?”
不好,陸昭,一點都不好。
向夕哭的不能自已,蹲在地上,把頭埋在手臂間。
元晨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陸昭一遍又一遍道歉,哪怕得知自己嗓子壞了,向夕都沒有表現的這麽難過。
就好像天塌地陷了一樣。
元晨景慢慢走過去蹲了下來,伸手抱住向夕,輕輕地蹭着他柔軟的頭發。
“別哭了夕夕,我會阻止他。”元晨景認真地在向夕耳邊低語道。
陸昭伸手圈住兩個人。
他的本意不是這樣的,他怎麽可能會想惹向夕傷心生氣。
只是,甜甜圈只有一份。
向夕無論如何都要和他們一起分享。
他們也無論如何都想讓向夕一個人獨占一整個甜甜圈。
他們......約好的。
“你不知道......你們不知道。”向夕斷斷續續地念着。
“是,我們不知道,沒有下次了,真的。”
他們不知道,元晨景會死,陸昭會進監獄。
直到他死去,有生之年,三個人再也沒有重逢。
他以為他可以帶着他們改變,但所有的一切仿佛命中注定,怎麽都還是會遇到那個結點。
他害怕,害怕因為陸昭,将會有一個他經歷過的,一模一樣的未來。
那樣,他絕對不會原諒陸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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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