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前傳：你的善良，要長出牙齒②

前傳：你的善良，要長出牙齒②

“阿帕契之淚？”

杜檸順着店員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黑皮繩下方系着一款別致的墜子：水滴、或者說是淚滴造型的木制外框，裏頭嵌着一顆明亮的黑曜石。

原來，這就是向春在日記裏提到的心儀之物。其實，“阿帕契之淚”就是黑曜石的別稱，但聽起來更浪漫，還帶着濃郁的傳說色彩，才會令她如此着迷吧？

“子涵和我提過‘黑曜石’後，我就對這種寶石産生了興趣。

它還被稱作‘不再哭泣’的寶石，相傳一旦擁有，就不會再傷心流淚，因為——阿帕契的少女已經替你把眼淚流幹了。

我在‘石頭記’的網店裏看到了一款黑曜石毛衣鏈，商品詳情裏說：要是能獲得心愛之人送的‘阿帕契之淚’，就再也不會哭了，會永遠幸福、快樂，因為那将寓意一種‘不顧一切守護愛人’的承諾。

網店缺貨，客服建議我到實體店裏看看。

想象一下：某個清晨，陽光明媚（晚霞滿天的時候也行），我站在百悟教練面前，他親手為我戴上了它，然後對我說：以後都不許哭了，會幸福的……

啊啊啊啊啊！光是想想，就開心得要死，要是真的能實現，就算立刻原地死掉也沒啥遺憾了吧？？？”

即使知道向春只是寫得誇張，不見得真戀愛腦到了這種程度，“老派代表”杜檸在看完這篇日記後，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替她說了一句“呸呸呸”。

小店員的推薦是挺不錯，只是杜檸此刻有要事在身，不是來這裏逛街購物的。與對方寒暄、告別後，這熱情的女孩子還追到了門口，探身拜托杜檸為“石頭經”多多宣傳，杜檸反身對她比了個OK，便匆忙離開了。

杜檸想試着模仿向春的思維去想問題，比如——為何她沒有提前買好禮物？可能也是擔心将手鏈放在家裏會被父母發現。即便向春的家長工作很忙，但她的好幾篇日記都提到了父母總會利用一切碎片時間，對自己嚴加管束。在杜檸聽說向春失蹤了一周時，父母已經找了她七天。

這麽多天過去了，向春到底是怎麽撐過來的啊？

杜檸自然很擔心學生的近況，但想到今天的調查也算有一點收獲，她還是挺欣慰的。下一步該怎麽做呢？她準備繼續順着對方去思考，并沿着向春當天的路線去行動：走出“石頭經”，下一站，應該就是商場的直梯——也就是向春當時自拍的地方。

走進電梯後，杜檸就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不多久便注意到了頂部角落裏的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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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沉浸于“角色互換”的心理暗示，看着看着，杜檸竟好奇起來——從監控的視角看這電梯裏頭，會是怎樣的呢？她一邊想着，一邊開始四處張望：

“銀色”、“封閉”、“小屋”？

杜檸頃刻寒毛卓豎，因為她清楚地記得：向春曾提到自己被困在一個銀色的封閉小屋裏。

那樣的形容，就是在說這電梯的內部空間？聽上去有點牽強了……但杜檸還是試着屏息凝神，用意識召喚向春。但直到電梯降至一樓時，她仍未收到來自向春的任何回音，倒是聽到了一種粗犷渾厚的男聲：

“杜老師！你怎麽也在這兒？”

随着金屬門徐徐展開，杜檸看到了電梯外的顧警官，還帶着一位小民警，可能是他的徒弟。

“顧警官？我是來……我就來這兒随便逛逛。你們這是”

“奧，我們查到向春同學最近一次打車的目的地就是這個‘優圓百貨’，所以過來看看。”

“對了！顧警官，我剛好問到了一些蠻重要的信息，是和向春有關的。”

“行啊，杜老師，我們這會兒正好要去查一下商場的監控。我倆都只看過這個學生的照片，你對她會更熟悉一點，方便來幫忙辨認一下麽？當然啦，要是杜老師這會兒有事……”

“我方便。”

能一起看監控，杜檸正求之不得。

商場的保安師傅問起他們想先查哪個時段的監控，杜檸将自己在“石頭經”消費記錄本上瞄到的時間脫口而出，并簡要講了一下剛才在店裏問到的其他信息。反正等下顧警官看了監控後，也要會去找店員了解情況的，如果不“主動交代”，容易讓人誤會她是有意隐瞞。

“杜老師，你怎麽也會想到去那家店的，是掌握了什麽新情況麽？”

“顧警官，我家離優圓比較近，所以周末有空的話就會來這兒逛逛……奧對了，上次提供生日會這條線索的學生，不是說起她給向春推薦的禮物是黑曜石嘛？我就……就想着順道來這兒碰碰運氣。”

杜檸有點慌，所以分辯起來也顯得混亂而無力，還好顧警官沒對她的這套說辭提出異議，他還不失時機地以杜檸為例教導起了身旁的小民警：

“你看人家杜老師多細致？多主動？小蔡你學着點啊！”

這下好了，杜檸只見那小蔡帶着崇拜的神色對着自己點了點頭，倒弄得她有點尴尬。好在保安很快根據她提供的時間信息找到了相應的監控視頻，失聯已久的女孩，果然出現在了畫面裏：

向春拎着禮袋，從“石頭經”裏走出來，她看上去心情不錯，步伐輕快地走進了電梯。

對，關鍵是電梯，杜檸不再分心，專心盯牢屏幕。

“我們能切換進電梯裏的視角麽？”

有警察在場，商場保安非常配合杜檸的請求。

即便像素不高，依舊可以看得出向春當時的甜美與欣喜。

監控顯示：電梯行至半途，她曾再次伸手按下電鈕。只是這一次，向春不是在為自己選樓層，而是在為某個差點錯過這班電梯的人留門。

果然——随後電梯裏出現了另一個身影，看樣子是個年輕的男生，穿着一身黑底印花衛衣套裝，挑染的粉色劉海幾乎擋住了眼睛。那應該就是杜檸在向春自拍照中看到的人影。

即使監控畫面不甚清晰，那人的臉還被頭發遮掉了一部分，但杜檸很确定，就是他。

“這個人，我認得。”

“啊？這你都能看得清？”

不用那麽清楚，杜檸對人臉的識別靠的是五官的位置、比例，以及對方神态中的微小細節，屢試不爽。況且，這家夥經常犯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在監控視頻裏辨認此人了。

還能是誰？這一看就是杜檸班上最頑劣的學生——徐軒。

杜檸曾相信人性本善，大多學生都很可愛；即便是劣跡斑斑的孩子，也能被自己感化。她夠樂觀，也很溫和，但好脾氣用錯了地方，就成了一種縱容；同理，善良如果沒能長出牙齒，可能反倒會變成對方的利刃。

回想自己第一次見到徐軒時，他留着一頭金黃的卷發，正試圖立下一個生世凄慘的“人設”。

他告訴杜檸：在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雙方各自成家、生子，他成了最多餘的那一個。更可怕的是，徐軒父親有暴力傾向，母親則沉迷賭博，他的人生好像看不到希望……

“杜老師，我這些事，只對您一個人說過，請替我保密，因為我不希望其他人都可憐我。”

徐軒這番話，使杜檸在心疼他的同時，還對他多了一點敬意，當時只覺得這孩子挺有志氣。而後，他曠課、打架、在宿舍抽煙、組局麻将，但只要哭訴起家庭的不幸對自己所造成的創傷，杜檸就會心軟，不再追究。

這樣的學生，缺課也會很嚴重，眼看就要到開除學籍的地步，杜檸總算忍無可忍，向陳主任上報了徐軒的違紀情況。

奇怪的是，提到徐軒，這位嚴苛中帶點迂腐的教導主任沒顯露出哪怕一絲怒氣，還細心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生怕被人聽到他倆的對話：

“小杜啊，徐軒這個學生的情況，确實比較特殊。既然你都提到了開除，我還是和你講講吧，但我答應過要幫這孩子保密的，你聽過後也別對外說啊……”

原來，剛入學不久，徐軒就來找過陳主任。只是，這次的故事和他編給杜檸的版本不太一樣：面對陳主任時，他又成了因一個父親早逝、母親改嫁，而形同孤兒的可憐男孩。

杜撰的劇情不甚相同，但徐軒表演和話術是相似的，比如他每次都會真誠地看着對方的眼睛，補上幾句：

“我只對您一個人說過，請替我保密。”

“您千萬不要聯系我的家長，我是個負擔，不想因為我打擾他們的生活。”

但這次，杜檸不得不去打擾了。

叫她沒想到的是，徐軒的家長好像已經習慣了兒子的謊話連篇，并且無可奈何；甚至于在聽到他的名字後，也沒有預想中的憤怒，只剩下無奈和疲憊。

比擅長僞裝的徐軒更可怕的是——他都不願再裝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變換一次發色：金黃、紫紅、天藍、包括向春之前看到的亮綠色和現在監控中誇張的粉紅劉海，都是他。

發色本無罪，她真正在意的，是他骨子的那種“惡”：

老師們多次投訴徐軒，不是缺課，就是在課堂上公然挑釁；同學們頻頻反映該生欠錢不還，還盜用他人身份信息借貸；甚至有人看到過徐軒在校園裏虐貓，被發現後迅速将奄奄一息的小貓咪扔進河裏……

他早該被開除了，但有些時候缺乏證據，另一些時候，陳主任想息事寧人，于是都沒了下文。

她突然想到：前陣子班上那個稱自己表哥過生日，想申請一周外宿的學生，就是徐軒。要不是學校最近管得嚴，這家夥壓根都懶得請假，直接走出去便是了；沒想到現在一定要生活老師簽字才能出校，杜檸駁回了他的申請，陳主任就收到了那封舉報信，簡直“一氣呵成”。

看到徐軒出現在監控視頻裏，杜檸便有種不好的預感。

更糟的，這段視頻還顯示——向春走出電梯後，徐軒馬上跟了上去，他倆就這麽一前一後地朝商場門口走去……

“等等，視頻這兒能不能倒回去，調慢速度再放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