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二夢：夜間動物園①

第二夢：夜間動物園①

百悟沒有看錯：即便身在異國他鄉，仍有機會偶遇故知。

眼前的豐館長有點尴尬地揉着自己黝黑的光腦袋，一開始，小百就是憑借這熟悉的動作認出了對方。印象裏樸實敦厚的館長今天穿着一件浮誇的大紅T恤，上頭印着霸氣與土氣并存的燙金老虎頭。他每只手各摟着一位衣着很特別、妝容很妖豔的美女……可能，是女生吧……

豐館長身材結實，但個子不高，他身邊的兩位倒都有着颀長的身材，身高都快趕上百悟了。很巧的是，他倆的裙裝也像方才泰拳比賽的兩方陣營一般：一個的紅裙子綴滿了閃亮的流蘇下擺，另一個的頭頂，則滿是紮眼的藍色羽毛。

“小百啊……這也太巧了！我……我是來這裏研究泰拳的。”

正巧走到泰拳館附近，豐館長瞅了一眼百悟身後那塊巨幅海報：上頭是些滿臉憤怒、威風凜凜的的泰拳選手，心虛之下，謊話竟也信手拈來。

“剛才那場比賽您也在嗎？您感覺第一場紅方選手的打法勝在哪裏？”

百悟倒是沒對館長的說辭産生任何懷疑，因為之前在武館的時候，教練們也會利用假期到外地交流實踐。周子華教練每年都會選一段時間，到泰國進行封閉訓練；倒是豐館長，常年忙于打理武館，不太外出。如今，他有時間也有雅興過來學習，那武館倒閉的傳言到底是……

“這個嘛……紅方的攻勢很強吧，不談技術，光那股沖勁和氣勢，就足夠震懾對手了。”

豐館長當然沒去看什麽泰拳比賽，但畢竟在格鬥界浸潤了這些年，也算經驗老道。即使不在比賽現場，也能憑借百悟的言辭和語氣猜到幾分，再編上幾句。

“豐館長您說的這……”

不好！難道今天要翻車了？也難怪，畢竟是憑空亂造的回答……重點是得趕緊設計一下新的說辭，圓回來。正當豐館長邊揉腦袋，邊在心裏糾結如何應對小百的質疑時，對方卻完全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

“這也太有道理了！泰拳本就重視‘進攻’，這樣看來，紅方搶占了先機，而且從一開始，他在氣勢上就贏了……”

豐館長是熟悉小百這副“武癡”狀态的，看來這次，自己還是順利混了過去。他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感慨自己運氣好。對啊，之前他豐于淳的運氣，可不是一般的好……

***

豐于淳剛從體校畢業那會兒，就想來S城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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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缺乏原始資金，加上助學貸款還有不少沒還完，當年的阿淳壓力很大，好在氣性也不小。反正年輕就是本錢，他便沒日沒夜地同時打了幾份工，連軸轉，即便再苦再累，他的心中仍有着很強的信念：自己遲早會翻身，會成為人上人。

果然，沒過多久，好兄弟周子華就将他介紹進了S城裏赫赫有名的上市企業——達懷安集團，當保安。別看他後來又是發福又是脫發，放在當年，阿淳也是個五官俊秀、一身腱子肉的英氣青年。

不知該說是因為他人好，還是命好，機緣巧合之下，這樣籍籍無名的窮小子竟然逐漸俘獲了達懷安集團千金的芳心。這樣的情節，怕是在老派的才子佳人故事中才會出現吧，怎麽就輪到了自己頭上？阿淳沒有料到自己能有這樣的福氣，但卻預先想到了後期的波折。

掌管達懷安的大佬名喚郭軍，他也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商業帝國裏名副其實的“君主”。二女兒郭瑤芳生得端莊大氣，性情溫柔貼心，自小便被寄予厚望，如今卻一心想嫁給門口那短腿黑皮臨時工？郭軍大怒，內心對阿淳的形容便也不由得苛刻了許多。

本以為這事基本沒了希望，彼時的阿淳自然很痛苦。當時，他倒并沒有觊觎達懷安集團的財産，而是真心喜歡瑤芳，完全沒想到傳說中的富家千金毫無架子，也不算任性驕縱，反而天真明朗，溫柔似水。

叫他更沒想到的是，這朵溫室裏長大的玫瑰，看似溫馴，骨子裏卻有股帶刺的堅韌：瑤芳是鐵了心要跟他走，哪怕老郭總搬演了經典的“斷絕父女關系”的橋段，她仍是以沉默的方式和對方犟着，看得阿淳都有些過意不去：

“瑤芳，因為我這麽做的話，不值得。”

當時的瑤芳，只回頭淡淡看了一眼阿淳，溫婉的杏目水汪汪的，柔聲說：

“也不單是因為你，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生氣歸生氣，老郭總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盡管見自家千金執意嫁給那自己完全看不上的臭小子，氣到血壓飙升、心率失調，但仍會心疼閨女。思來想去，他找來豐于淳談了一次，同意給他投資個武館，但後期運營的好壞，他概不插手。

在阿淳的眼裏，這就代表老丈人認可了他們的婚事，甚至也認可了自己。只是當他千恩萬謝想要上前握住老郭總的手時，卻冷不丁被嫌棄地推開了……

“哎喲喂！”

別誤會，這并非阿淳的哀嚎，而是老郭總被他強健的肌肉硌着了手，遂罵罵咧咧地将他趕了回去。

剛回到家，阿淳就迫不及待将這好消息告訴了瑤芳，她倒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激動，反而冷靜地勸說自己的愛人：

“阿淳，這只是個開始呢……”

在瑤芳的幫助下，豐于淳的武館發展得非常好。即便身在市民并不尚武的S城，他們還是開出了新的分店，并交予周子華打理。若是要進一步商業化，他們其實是有實力将武館打造成連鎖品牌的，但周子華這麽提議時，豐于淳沒有答應：

“子華，我開武館是想要掙錢養家，但也是為了理想。開得太多，可能就會做得不夠精，反倒砸了自家招牌。”

瑤芳也很贊同阿淳的想法，她總是在背後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丈夫。一開始，她會到武館裏幫忙，只是生産後種下了病根，體虛無力，怕熱又畏寒。當初為了創事業，那個冬天，他們草草領證後也沒顧得上度蜜月，阿淳知道瑤芳當時最想去的便是——清邁。

只是，有時間的時候沒有錢，有了錢以後，又總是沒時間。所以妻子的小小心願，拖到現在都沒能實現。至今阿淳仍能回憶起當初瑤芳指着畫冊的圖片，滿臉憧憬地問他：

“阿淳，你看這地方看起來既暖和又清新，你什麽時候帶我去呀？”

***

沒想到，時過境遷，如今卻是豐于淳孤身一人來了清邁。

但面對百悟，他并沒打算繼續解釋些什麽，甚至恨不得對方幫他多多宣傳下自己在此地左擁右抱的“事跡”。沒等他開口，遠遠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喊着：

“小百！我總算找到你了！”

來人是位四十來歲的先生，身着藏青色絲質襯衫，頭發微卷，氣質儒雅，似曾相識。豐于淳明顯感覺到：對方在見到自己身邊的“美女”後，淺淺後退了幾步。

“湯老板，你怎麽才來呀？這位是我之前的老板——豐館長，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呢！”

百悟介紹的時候，湯傳和豐于淳幾乎同時認出了對方：

“他——不就是剛才上臺跳舞的‘幸運觀衆’麽？”

“他——不就是剛才坐在我附近的光頭麽？還有這‘藍色妖姬’，怎麽就陰魂不散呢？”

豐于淳意識到自己方才對百悟說起“自己是來看泰拳比賽的”，極有可能被拆穿；湯傳則看着豐館長身旁那曾被自己舞步所傾倒的演員，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兩人瞬間達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相互間快速寒暄之後，以更快的速度向彼此告別……

“湯老板，小百，我還有事，咱有緣再見哈！”

豐于淳說完就跑了，留下百悟疑惑地撓撓後腦勺，不知是問湯傳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還想問一下豐館長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夜市看看呢……”

“對了，小百，快看看去夜市怎麽走啊？我一到陌生的地方就容易轉向，沒想到我提前出來，反而比他們來得還晚……”

“他們？湯哥您在說什麽呀？”

湯傳本來想吐槽一下自己的路癡屬性，抱怨自己提前離場，卻比那豐館長和人妖演員來得還慢，但一時也不願解釋那麽多了，便催着小百帶上自己，一起去找杜檸他們會合。

畢靈見到湯傳和百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強迫他們一起穿上當地的特色服飾。

所幸這兒到了夜裏，不及日間陽光直射時炎熱，但套着兩件短袖的噸噸還是出了不少汗。百悟算是個衣服架子，雙層穿搭也很有型；而湯傳将那黃棕色的布衫罩在藏青襯衫的外頭，倒穿出了一種很強的民族風情。

“湯團，你這樣看上去——完全就是個本地大叔哎！”

“本地大叔可不會那麽容易迷路。”

百悟想到歌舞秀的演出場地離泰拳館那麽近，老湯都會迷失方向，就忍不住想要逗他一句，因而大家都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杜檸還想起問問湯老板的觀後感：

“對了，湯老板，您感覺那人妖歌舞演出好看麽？”

湯傳在心裏抱怨着小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別說去提了，他甚至都不太想再回憶那些尴尬的場景，趕緊生硬地轉移話題：

“哎呀，難得來一趟，咱們一起喝點小酒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