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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樣的家庭給她帶來的影響是她淡薄的性子，她對什麽都不在乎，一種看透人世的麻木。

她想上中科大的核工程，校線過了專業分不夠，沒錄上，錄的第二志願學校。然而第二志願的學校也沒錄上核工程，也錄的第二志願專業能源動力，他們學校轉專業也轉不進核工程，那個專業只出不進。她曾有過的理想成了道傍之築。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非常想學這個東西，她的表現很平靜，沒錄上她也沒有特別失望，至少我看到的是這樣。

但她對能源動力完全沒有興趣，所以轉了大熱的計算機為了好找工作。我以為她畢業之後會去某個大廠做程序員，但她的決定總出乎我的預料，她入職了一家網紅MCN機構做後期。

我那時不明白她為什麽不去大廠，她的水平絕對夠。我們2019年畢業，現在四年過去，我才知道她是不想給別人留下爛攤子。她早就不想活了，所以不去做那些需要長期維護的工作，做後期好，做一個項目結一個項目，不會有遺留問題。

而且她眼光很好，她覺得能賺錢的地方一定能賺錢，她入職第四年已經年入百萬。一年能賺到我十年才能賺到的錢，網紅産業是很賺錢。我現在這工作也是她幫我分析推薦的。

我大一學的土木，之後學的市場營銷，本來想找房地産銷售相關的工作，但專業和學校都一般，不比別人專業財經畢業的，外型也不夠靓麗，銷售有個好看的外表絕對能轉化成更高的營業額，你學過一點土木有什麽用，這些東西培訓都會教。這是我面了很多次試得出的結論，我以為學過土木是優勢，實際別人根本不在意。畢業三個月後才正式入職了某家房地産平臺做二手房銷售。後來嘛，大起大落。2019年末新冠爆發，肺炎帶來的經濟影響從裁員率就能看出來。2020年中大裁員，我剛入職不到一年就被裁了員，公司肯定優先保老員工，而不是我們這些可有可無的新手。那段時間找個工作可真不容易。

我向薇吐槽我成無業游民了，現在完全找不到工作。薇問我一定要做房地産銷售嗎，不如去做家居建材銷售。

我挺猶豫：“房地産提成高啊，賣家居建材能賺多少。”

薇：“房地産飽和了，未來幾年的房産風向會集中在裝修行業，你現在轉行做裝修正好。”

我：“我不會搞裝修。”

薇：“讓你賣建材又不是讓你做室內設計，你只要把材料和家具記清楚，推薦給設計師和顧客。”

我實在是找不到工作，于是聽了她的話，去面試裝修公司，裝修公司的用人需求還挺大，很多裝修公司都在招人，但我每次都被刷了下來，我前面都是985學校畢業的高材生，我這個中末流211的畢業生真不夠看。最後我入職了一家剛開一年的新裝修公司，老板也是房地産行業轉行出來的。入職新公司有風險，但我哪有更多的選擇呢，特殊時期有工作就不錯了。

現在我能月入一萬乃至兩萬，都是因為她的好眼光，這幾年裝修公司确實很賺錢。當然賺這錢也挺累，為了能滿足顧客和設計師的需求，我要記住上成千種瓷磚、木料、管線、油漆等等裝修建材的顏色、材質、功能、價格，為他們提供選擇服務。

這份工作它從沒出現在過我的人生規劃裏，說喜歡是假的，我一點都不喜歡，但它帶來的經濟效益不錯，所以我願意做，我需要這份工作。因為我太了解我爸媽，我作為一個雙很難讓他們接受。我是2019年畢業後下半年找到工作之後向家裏出的櫃，毫不意外，爹不親娘不愛，他們也沒罵我，就是看我的眼神很別扭，鮮花怎麽長牛糞的嫌棄，最後我滾出家門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了。不過經歷這三年疫情，我爸媽好像也不太在意我的性向了，他們現在只希望我能好好活着，也讓我回家裏住。但我沒回去，爸媽不在意不代表他們能接受，還是少礙他們眼，偶爾回家吃個飯交流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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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謝薇給我的建議，她幫我解決了人生中的一大難題，但我沒能幫她解決她人生的難題。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能為她做什麽，她聰明有能耐，年輕輕輕想要的一切都能靠自己的本事擁有，以她的條件找個好的伴侶不是輕而易舉，只要她想，以後擁有美滿幸福的家庭真不會難，但她不想。

我以前的理想是學生物工程，因為我是個雙，又早早對找到心儀的對象這事産生了絕望感，所以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想如果以後我找不到對象，我就用輔助生殖技術懷個孕當個單親媽媽生小孩。我很喜歡小孩子，經常做夢夢見一群小孩叫我媽媽，說實話我是有那個生殖癌的，特別想生寶寶，又挺怕疼。由此對生物工程非常感興趣，什麽無痛生産、人工子宮我很愛關注這方面的科學發展。別人說血肉苦弱機械飛升，但我覺得生物工程才是人類的未來，人因為有血有肉才溫暖。

這個單親媽媽的想法也就夢裏做一做，我們國家的輔助生殖技術并不向單身人士開放，國外我也了解過，産業鏈不幹淨，精子銀行人工受孕通常也和代孕相關，想想都膈應。我接觸的那個顧問就問過我需不需要代孕業務，她問得很自然，仿佛這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只是吃飯的時候順便問了句要不要喝碗湯。這在他們那邊很常見，代孕業務的甲方女性也不少。他們的環境裏默認有錢就可以對別人進行剝削。你怕疼怕生孩子影響自己的身體，那就讓別人幫你生，這是某些女性的态度。同為女性，但她們不會在乎下等階層的女人，這類人不過是她們的工具。而且代孕行業的收費高昂，那些人也能從中謀取更多的利益。

我看見不少鼓吹事業有成又對男人不太感興趣的單身女性去國外用輔助生殖技術生小孩的廣告，說女權覺醒，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可以生孩子，男人沒用之類的話術，意圖激發女性的自我驕傲。如果我沒學市場營銷可能還真看不透這其中的貓膩，典型的偷換概念，女權覺醒和單身女性想要個孩子這二者不存在直接聯系，想當單親媽媽的因素有很多，女同也會想當媽媽，不一定是站在男性對立面的覺醒，他們這樣宣傳更激進更有煽動性，洗腦式吹捧利用人的虛榮心，稍不注意就會被他們的話術欺騙，被騙去了就是幾十上百萬的消費。我沒有回複那個顧問，之後說不考慮人工受孕删除了她的聯系方式。在國內單親人工受孕合法之前，我想我不會再考慮這個擁有小孩的方式。而我有生之年應該是見不到我們國家合法開放這一技術了。

我常覺得我生錯了時代，現在科技發展快，如果晚個一兩百年出生，雙性戀的接受度和人工生殖技術會有更大突破。薇狠狠潑了我冷水，時代再怎麽發展，性向這東西也是天生的，別人為什麽要理解接受你的性向，她說未來的人會更利己，即使雙性戀能光明也不是因為接受度提高了，而是別人不在乎性向問題，有更大的矛盾需要他們解決。我想着的确有道理，但人工生殖技術肯定會發展，沒有對象也可以擁有小孩。我還是遺憾自己生太早。

薇說她不喜歡小孩，也不會找男人生小孩，她沒有那種繁衍的欲望。我想也是，她生長在那樣的家庭，對組建家庭沒有樂觀的态度無可厚非。

薇大三的時候有考慮過考公務員，但真的，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的那個爸真是爛透了。嫖賭案底一堆不說，他在薇大四的時候因為打人致七級傷殘被判了刑，進了監獄。直系親屬在案她還怎麽考公務員。這事很離譜，她爸打人是因為在提款機取錢的時候被身後的小夥子催促讓他快一點，他突然惱羞成怒動手，打瞎了別人一只眼睛。這麽一件小事損害別人的健康把自己送進監獄還毀了孩子的未來，這世上總有這樣腦子被暴力傾向驅使的人，認為暴力是他們能力的體現，對自己能對別人施加暴力引以為傲。即便進了監獄他們也只是後悔自己被抓進去了，而不是後悔傷了別人。

薇的腳步總是被迫走在她不喜歡的岔路上，這條路泥濘不堪，不是她這只天鵝應該栖息的地方。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在醫院裏被抱錯了，那樣愚蠢的爹媽怎麽能生出這麽聰明的孩子。如果她像我一樣笨一點，多點情緒，可能會活得更快樂吧。

我問她：“沒有小孩以後不會孤獨嗎，我感覺我要是沒有小孩會很寂寞。”

薇：“性成熟帶來的本能繁衍欲需要生殖後代來認同來存在感，基因的任務。”

她總是能輕易說服我，可我也有自己的堅持：“理論上是這個道理，但一想到我會絕後就挺空虛的，以後也沒人記得我了，都沒人給我掃個墓。”

薇：“你記得你爺爺奶奶爸媽的名字嗎。”

“不記得，我爺爺奶奶記得。”我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到了一定時候就不會有人記得自己的先輩了，可天倫之樂子孫滿堂，多熱鬧的念想，我又問她，“不生小孩以後老了誰給你送終。”

薇：“醫院裏無人認領的屍體會由醫院開具死亡證明通過公安機關檢驗後送殡儀館火化。”

我學到了對我好像沒用又可能有用的知識，“躺醫院裏也要有人照顧吧，靠護工這些陌生人也體會不到親人的溫暖啊。”

薇調侃：“你不是要生小孩嗎，我和你搞好關系，幫你養養小孩，以後我走了順便讓你小孩送我一程，這不就溫暖了。”

我哈哈大笑：“美的你，自己生！”

之後她是經常給我提供幫助，不，她一直在給我幫助，從我們成為朋友的那天起，我以為她真是要踐行搞好關系養成小孩給她送終的計劃。

萬萬沒想到她根本不是想養成我的小孩，而是在養成我，讓我給她送終。

真是個心機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