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她算是什麽呢？

林生時常在想，她是弶哥捧在手掌心裏的珍寶，家族王冠上最閃耀的明珠。

某種意義上，在了解的人眼裏，也是最值得炫耀的金絲雀。

金絲雀。

是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存在——不管太一怎麽開玩笑的叫她公主殿下，不管弶哥怎麽做出寵愛她的樣子來。可本質，她就是金絲雀，是只能附着在大樹身上的菟絲子，是易折的玫瑰，縱使有些刺，也只是情趣。

真糟糕，她百無聊賴的打開窗戶來。

看着窗外樹枝上怒放的花朵，目光短暫的停留了一瞬。

林生心想，我好像變成自己最讨厭的那一類人了。

大小姐生下來就是天生的捕食者，學不會怎麽低聲下氣的同人祈求生存的空間，但父親死了不過五年，她就輕而易舉的被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最疼愛她、被幼時的她視做保護傘的的兄長親自教她怎麽低下自己的頭顱，打斷自己的脊骨。

——只有這樣，弶哥才會放過她。

他們好像都忘了。

就連太一都忘了。

她曾經也是被父親誇獎過的孩子，是父親的驕傲。

Advertisement

她曾經身邊也圍繞着一群人，真心實意的吹捧她是再優秀不過的繼承人。

可時間卻是最大的敵人。

她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和兄長之間相差的這十幾年，她還筋骨稚嫩、爪牙無力，兄長卻已經可以将年老的父親逼下位了。

那要怎麽辦呢？

就只能這樣了。

乖乖地，做一個聽話的妹妹。

忘記被教導的曾經，甘心将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控制——不可能的，才不會甘心的。

在最深最深的念頭裏。

她曾經希冀過弶哥直接殺了她。

亦或是，他們是親兄妹，這樣她就根本無法動搖弶哥的地位了。

可他沒有。

也許是留戀着那點兒幼時的親情——

像他們這樣的家庭，這麽說真是無比的諷刺。

亦或是她還有利用價值——

林生覺得是後者。

她沒由來的煩躁極了。

身後倏忽伸來了一只手，側目看被規整的束好的袖口上的藍寶石袖扣在閃耀着。

唰的一聲，弶哥關上了窗戶，他甚至拉上了窗簾。

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他，剛好望見他安靜的側面，青年的眼尾天生下垂，顯得妖氣又難以接近。但他确實生的很好看——這對兄妹都長得很漂亮，一眼望上去像是易折的玫瑰。

明明他們眉目之間一點都不相似，但還是會被認為是兄妹。

因為她是被弶哥親手帶大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像他，也最了解他的人。

“你不能吹風。”弶哥垂眸看她，“會着涼的。”

多溫柔的話，多體貼的表情。

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呢，哥哥？

林生怔了怔，她厭棄的垂下眼睫，神情幾乎同面前的青年一色一樣，可似乎兩人都未察覺。

“弶哥……”

她原來會叫他尼尼。

軟綿綿的，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

說話的時候像是長着翅膀的安琪兒。

漂亮的安琪兒。

純白的安琪兒。

林弶伸手去摸摸她的頭，視線卻始終停在地板上，他說：“你還在想太一的事情嗎？”

林生不說話。

“我打電話叫太一過來好不好？”

林弶沒什麽底線，說出的話一下就收了回來，他不去看她的表情——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林生在想些什麽，也許是因為他也無法面對自己的安琪兒憎恨的眼神——林弶可以說服自己，是因為太一幼妹才會恨他，這樣就能輕而易舉的将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可他明白并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他。

林生厭棄的搖了搖頭，她似乎很沒有力氣，整個人蒼白的像是要融化了一樣。

林生的沉默比她的哭泣還要來的讓林弶心軟。

可他認為自己是沒有心的的人。

所以他可以放任林生憎恨他。

從他親手将自己的養父殺死的那一瞬間，林弶就明白自己是個沒有心的怪物——他或許很早就明白了。

鸠占鵲巢之後，會殘忍的将原住民推倒樹下，讓他們活活被摔死。

可林弶不忍心。

他為什麽會不忍心，就連自己也很意外。

她是他捧在掌心裏的安琪兒，一開始是做戲博取養父好感，後來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哀求，到最後，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對這個從還不會說話就被他養大的小姑娘，到底是什麽感情。

他似乎比她的父母更加稱職。

她甚至會在遇見危險的時候，下意識的躲進他懷裏，叫他尼尼，說我好怕，尼尼要保護好我哦。

可他又這麽殘忍的對待她。

放任那些人用看似驚豔實則輕蔑的眼神打量她。

這樣下去是不會有人愛她的……她會被當成炫耀的工具……是最名貴的鳥兒，只為勝利者歌唱……

可一開始，他卻是抱着飼養同類的想法，将她養大的。

他的安琪兒是天生的捕食者。

是食物鏈頂端的玩家。

如果他沒有養大她就好了。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在意她就好了。

林弶心想。

他将她同那些女孩子一樣養大，然後将她作為利益嫁出去。

他甚至還可以偶爾的幫幫她，讓她的丈夫明白他會是她永遠的後臺。

——如果這樣，他就會得到感激了吧。

可他決不會這麽做的。

他不會用飼養羔羊的方式将她養大。

也不會讓她手無寸鐵、毫無反擊之力的去面對這個殘忍現實的世界。

那樣的活着……對她來說，或許太過殘忍。

林生的父親也決不會放任自己唯一的孩子被養成那樣的大小姐，手裏拿過最重的東西，或許是自己的折扇。

事到如今，他們現在的處境，都是他咎由自取。

青年将自己的幼妹抱在懷裏，他看着她似乎都黯淡下去的發絲。

忍不住将自己的下颚擱在了林生的肩膀上，他伸出手臂将她摟在懷裏，再親密不過的姿态。

很硌。

小姑娘還在抽條，這個年紀長得很快。

長手長腳的站在那裏，像是風中婀娜搖擺的柳樹。

林生默不作聲的窩進他懷裏，仿佛獲得了安全感似的——可偏偏就是他讓她沒有半分安全感。

“太一讓你生氣了嗎？”他低聲說：“你還喜歡太一嗎？”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

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安全感。

林生也低聲說：“……我想嫁給他，哥哥，好不好？”

林弶摟住她的手臂僵住了。

三秒之後，他說：“如果生氣了，那就讓太一上門道歉好不好？”

弶哥當做沒有聽到的樣子，從善如流的自說自話。

“道歉了，阿生就不要生太一的氣了好不好？”他說：“我不想看着阿生生氣，阿生生氣的時候，我的心裏很難過。”

林生不說話。

“那就這樣吧，我去和太一說，讓他上門來道歉。”

他接着說：“然後下一次，太一再惹阿生生氣的話，我幫阿生教訓他好不好？”

林生沉默着被他抱在懷裏。

過了一會，她眨了眨眼睛，纖長濃密的眼睫毛上挂着顆淚珠。

“我想嫁給他，”她輕聲說：“好不好，哥哥？”

林弶說不下去了。

但他依舊不回答幼妹的話。

自顧自的發表意見：“我去幫阿生準備晚飯好不好，然後把太一叫過來。”

他放開林生，走到了門口。

林生望着他的背影，輕聲說：“……哥哥。”

自那之後，她從來沒有叫過他哥哥。

門被合上了。

第二天，林生發現自己被軟禁了。

女仆也好，管家也好，仿佛再次變成了啞巴，任由她怎麽發脾氣，都只是含笑望着她。

林生氣急敗壞的把房間裏的瓷瓶摔到門上，她再也保持不了鎮定，尖聲叫着：“哥哥呢？！讓弶哥來見我！！你們都死了嗎？！”

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回蕩着她一個人的聲音。

除此之外，死寂的仿佛墓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