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氅

大氅

宋書禾的轎子有些年頭了,但是宋書禾就喜歡這小轎走在路上那吱嘎的聲跟恰好的抖動,搖得宋書禾心理安逸,昏昏欲睡。

離着祈在野的府上還有些腳程,“嘎啦——”

華弦說“大人,轎子壞了。”

宋書禾掀開簾子一腳,從轎裏下來,華弦給披上了氅衣。

宋書禾說“無妨,正好不願意與那野将軍一同用飯,他們府上的人用飯都沒點響動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吃的是草呢。轎子壞了走着去,回頭讓野将軍府上的加餐。”

宋書禾與華弦悠悠的往祈在野府上去,等到時,天色已晚。

還沒進府就能感覺到這裏的壓抑氣氛。

剛進府內,祈在野的女使仆從都個個盤坐的端正,前面小桌吃食整齊未動。

庭院正中間,祈在野身着黑色貂絨連深色氅衣,大喜站得筆直,桌上菜色紋絲不動,見宋書禾來了,大喜說“上菜吧。”

主桌只有祈在野一個人,右邊還有一張圈椅,上面還鋪了狼毛皮墊子。

宋書禾入座,小厮端上來一條蒸魚,熱氣騰騰與其他涼了的菜格格不入。

宋書禾看着筷子,與昨日的不同,大喜道“新置辦的。”

宋書禾拿起筷子,外頭的仆從依然一動不動。

宋書禾看了看支着下颌看着自己的祈在野,又看了看外頭的仆從,還是夾起了一塊魚。

瞬時間外面的仆從整體劃一開始吃飯,依舊面無表情,味同嚼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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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禾又撿了一塊魚吃,對祈在野說“野将軍,何必苛責旁人,吃個飯還這般多規矩。”

祈在野這會兒也拿起筷子挑了些豆子吃,這季節,豆子也硬邦邦的沒一點兒味。祈在野說“沒規矩,不方圓。将軍府上的,自當雞犬無驚。”

宋書禾說“那為何不吃飯,連累他們也吃冷飯?”宋書禾的筷子頓了頓,停留在藕片上,夾了一塊兒。

祈在野道“約好全府與宋大人一起用飯,宋大人未到,便守約等待罷了。”

宋書禾停下了筷子,說“野将軍,你這樣令我十分不适,我知你宴我吃飯是因昨日之事,但是吃不吃又何妨,你我不合隸朝皆知,現将整個府裏的人都陪着在這一塊等,你覺着是給我臉面了?要擺威風自己擺去,牽扯我做什麽。”

宋書禾擱了筷子,走了。

大喜道“将軍,宋大人為何生氣了?你請他吃飯他還來晚,全府一起等他還生氣了?”

祈在野愣了一下,道“今日開始,府中之人不必等我吃飯。”

***

晚間,宋書禾脫了衣打算睡了,臨睡看見氅衣還擱在臺面,就想将氅衣挂起,免得褶皺,因為宋書禾也就這一件上得去臺面的好大氅。

但是這兒的物件好似照着祈在野的身量打的,這鳳首挂衣架實在太高,宋書禾甩了兩回都未挂正,墊着腳便要去扯那氅衣毛領。

“嗙——”挂衣架倒了,宋書禾也倒了,宋書禾在自己府上都是□□的睡覺,到這起碼還帶了一件裏衣,不然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對接下來的——

他還未反應過來祈在野手持鋼刀一腳踹進了門,後頭大喜也已虎頭虎腦的往前沖。

宋書禾的亵褲寬松,這會兒風吹得下擺很涼,草都在飄搖。

談笑卸三品,舌戰十朝官的宋書禾,就這般模樣與祈在野對視——

“祈将軍不問緣由,直接踹門進屋,是待客之道嗎?”宋書禾紅着臉已經已經耐不住性子了,但是宋書禾有教養。

宋書禾臉紅到耳根,大腿都讓人看光了!

有辱斯文!

“在野失禮了。”祈在野作揖賠禮。

作揖時目光還是正瞥向了宋書禾的腳踝。

哪有男人的腳踝長這樣?

“請滾出去。”宋書禾教養全失,自己起身,不要大喜攙扶。

祈在野退身出屋“給宋大人賠不是了。”

***

“這宋大人真是不識好歹,若不是前一夜有人想刺殺宋大人被将軍及時救下,一出響動将軍以為宋大人有危險,”大喜一臉怒氣,道“何至于這般急!還說詢問緣由,沒張嘴呢宋大人就沒了!”

“再說了,不就看了個大腿根!又沒看到別的,至于這般急頭白臉嗎?”大喜收着刀,還是有些不高興自家将軍被這般對待。

“好了大喜。宋大人不知全貌,又端重自持,不似我們行伍粗陋。”祈在野回了自己寝屋,大喜給祈在野的手臂換藥,擦着藥的力道随着他的心情越來越重。

不甘心自己個的主子的好心被當驢肝肺,大喜又說道“這一刀就是護他挨的!傷都沒好呢就被這般數落!看見咋了,都是男人,不都一樣嗎?”

祈在野一愣,問“你也看見了?”

大喜擡頭說“大腿啊,将軍不也看見了?”

祈在野一回神,說“哦,是,大腿,嗯。”

大喜眉毛一皺,說“不然主子看見了什麽?”

祈在野輕輕一腳踢翻大喜,說“上藥!”

***

翌日。

宋書禾起來才發現大氅昨日被割了一道,現在一點兒樣式都沒了。

宋書禾今日一臉的難伺候。

宋書禾自然是個好谏官,以身作則,兩袖清風,這氅衣還花了宋書禾不少俸祿才購得,從五品升任的時候才舍得穿。

除此之外,宋書禾還在外頭養了個——妹妹。

是當年朝上一位六品官的孩子。這位工部的馮大人已有妻室,外出做水利之時與一女子邂逅,本來擡進門就是了,偏巧,這女子是罪臣之女,依着那會兒谏言,要罷黜與罪臣相勾連的一黨,不出意外,這位工部的大人被宋書禾谏言請旨連坐了。

女子自知禍連馮大人,就在馮大人做的堰頭,二人初遇的江邊,投了水,留個稚子與世上無依無靠。

馮大人也是個烈的,以死自證與罪臣一黨沒有勾連,請求放過馮家老小,擱臺獄就一頭撞死了。

稚子無人可依,身份敏感,當時才六歲。此案由宋書禾親辦,說将此子收于馮家養育,可馮夫人哪能待見他?沒幾日孩子自己跑了,拿着一把刀就沖進了宋書禾的院裏。

胡攪蠻纏,為父報仇,四腳并踢,小臉漲紅。

眼裏抿着淚,手卻發着抖。

宋書禾嘆了一口氣,就養了這個孩子,放在城外的農家,月月給錢,無事了還去教孩子讀書。

所以,宋書禾窮的叮當響。

就這麽一件上的了臺面的大氅,還被破了一個大口子,宋書禾也不穿了,單衣就坐在院裏核對軍需賬目。

大喜拿肩膀捅咕華弦的肩,說“宋大人不怕冷?怎不穿大氅?”

華弦雖在宋書禾身邊多年,但是甚是好相與,道“主子氅衣破了,午後我拿去修補看看。”

大喜蹦跳着跑去找耍拳的祈在野,祈在野寸拳力大,正在與人過招,見大喜過來,擦了一把汗,坐下喝茶道“什麽事兒。”

大喜一臉喜慶,說“将軍!宋大人今日臉色比茅坑裏的石頭還臭,一問是破了件衣裳,多小氣你看看,壞一件衣裳氣成這樣,哈哈!”

祈在野皺眉不動聲色,說“那樣式的氅衣,哪裏能購得?”

大喜翻了個白眼,道“将軍難道還要給宋大人賠氅衣?他自己個兒弄壞的,還朝我甩臉子呢。那是給我甩的嗎,明擺着就是甩給将軍的。”

祈在野說“你晌午過了去做個依着宋大人身量的挂衣架來,那氅衣,我自去問。”

大喜還想說話,祈在野皺眉看他,大喜又将話生生咽進了肚子裏,胡亂作揖道“知道了。”

***

宋書禾單薄着在院裏吹了一晌午的冷風,期間送來了祈在野的大氅,宋書禾不要。

“不需野将軍如此關心,而且野将軍的大氅煞氣太重,我不敢穿。”宋書禾鼻尖微動,婉言拒絕。

話傳到祈在野的耳邊的時候,他已經購得了與破了的那件一樣的大氅,笑着說“宋大人說話真是有意思。”

午後。

華弦信步下臺,抱着氅衣說“大人,你的氅衣未等我午時定的裁縫鋪子,自己個兒好了。”

宋書禾一臉狐疑,但是還是穿上了。

微微一摸便知道,不是自己那件。

宋書禾看了在旁邊的大喜一眼,大喜左看看天。又看看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反正就是不看宋書禾。

宋書禾對華弦道“回頭将銀兩還回去。”

華弦點點手指籌算,說“那得等下月俸祿與下下月俸祿攢在一起。”

宋書禾僵硬一瞬,道“我日日被野将軍作踐。野将軍送件氅衣也無妨吧?”

華弦微微點頭說“自是應當的。”

宋書禾對大喜說“謝過你家将軍了。”

大喜心想“送了東西就是你家将軍,不送東西就是野将軍,這宋大人變臉能不能帶着點兒矜持?”

大喜作揖,道“是宋大人賞臉了。”

大喜一轉頭就翻了個白眼,去祈在野跟前,祈在野正在看書,大喜見他擡頭,說“宋大人說謝謝将軍了。宋大人說謝,我一身雞皮都起來了。”

祈在野說“為何?”

大喜摸着自己臂膀,說“宋大人雖然長得好看,但是總覺得實在難相與,脾氣又大。說謝過的樣子都感覺陰森森的。”

祈在野放下書冊,道“莫要對宋大人這般大意見,宋大人是谏官,自該難相與些。不然誰都能攀的上情面,怎能做下一位張洗宗。”

大喜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祈在野道“公主彌月宴哪日?”

大喜道“本該在過幾日,太後大娘娘說要去禮佛,十八日也吉利,就定在明日。”

祈在野聽完松了下身子,随意靠在椅上,道“明日這席面,卡着宋大人盤完軍需的日子,太後大娘娘明日怕有高招。”

“罷了,先去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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