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彌月

彌月

公主彌月宴。

從進皇城開始就有一路的搜查,唯有祈在野可以持劍上殿。

朝臣們一茬一茬的走,宋書禾當然是孤身一人,誰也不想與他擦邊,可別幾句話有讓他覺察出有什麽不對勁,到時候谏上一言,自己個兒還遭罪。

今日搜查的是皇城司,皇城司掌管這城裏一應保衛搜查禁令的職責,還有一支獨屬于陛下的“繡衣”,宋書禾與皇城司也有來往,這般最貼陛下的耳目若是反撲,定然朝堂動蕩。

“丁指揮使。”宋書禾見禮,不親不遠,不媚不疏。

“宋大人。”丁八隔着距離,也與宋書禾見禮。

二人沒什麽話說,這就算頂破天的客氣了。

丁八這個名字是真的,他家排行老八。

老大叫丁震霆,結果從小是個侏儒。

老二叫丁儒林,結果從小是個癡傻。

老三叫丁潘安,結果從小就很醜陋。

丁家父母覺得自己嘴可能開了光,對孩子最美好的祝願都會成為孩子的詛咒。

丁爹信了邪,老四叫丁醜醜,果然很醜。

老五叫丁矮锉,果然應驗。

老六叫丁帥醜,老爹就想看看,到底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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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不負衆望,若你遮住了他的臉,那簡直是谪仙一樣的身段,偏偏配了一張歪嘴斜眼的臉。

老七呱呱墜地,丁爹怕了,起名丁無名。

未到一月,娃娃沒了。

第八子叫丁八,一個像垃圾一樣的名字,但是偏偏年紀輕輕,不占恩蔭,從府衙衙役做起,選拔進了皇城司,八年就到了現下的官位,不容小觑。

***

祈在野與一衆朝官客氣往來,俨然一副在自家院裏的氣氛,祈在野與宋書禾做禮,“見過宋大人了。”

宋書禾笑都未笑,略過他便走了。

“祈将軍這般敬他,他竟如此拿喬!”

“唉!大人此言差矣,宋大人現下在在下府上查賬,自不該與在下多親近。”祈在野說“等這皇城事了,臨着過年,讓祈某做東,喝上些水酒可好啊?”

“祈将軍為國戍邊,數年不歸,怎可讓祈将軍做東,自該我們這些享了将軍帶來安定的來!”

“祈将軍少年英才,能與祈将軍一同吃宴都是福分了哈哈哈。”

來往大人客氣有加,與祈在野一同進殿。

各人便在內侍的指引下來到各自位置。

祈在野就坐在宋書禾的對面,宋書禾一臉正經,目不旁視。

祈在野敬酒示意,宋書禾說“宋某不勝酒力。”

祈在野不以為然,今兒這殿裏的人若是喝多了吐了什麽酒後真言,那宋書禾的官帽可要再把展角拉到更長了。

禮部奏樂,聽着曲目并未沉悶肅穆,編鐘敲得如奚山鳥鳴,宋書禾感知到今日陛下只想做場家宴。

內宦正黃儀扯着脖子喊“陛下駕到,太後大娘娘駕到。”

太後大娘娘在慶隆帝的攙扶下上了座。慶隆帝今日紅光滿面,由宦官黃儀又給扶上了金銮寶座。

一衆大臣行禮,陛下擺擺手,禮部重啓曲目,曲調綿軟和睦,禮部尚書竺大人将封號呈至黃儀手中,黃儀彎着腰恭敬遞給慶隆帝詳看。

慶隆帝掃過幾個,說“隸朝公主,賜封號,'淳貞'。仁愛淳良廣,堅貞玉鑒明。”

慶隆帝甚是滿意,将手裏的杯酒賜給竺大人。

衆大臣跪拜呼“淳貞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慶隆帝拂袖又取酒,與衆大元一飲而盡。

席間整齊劃一,恭賀淳貞公主月彌喜宴。

慶隆帝舉杯給祈在野,祈在野連連起身回禮,慶隆帝道“祈将軍上次回都還是三年前,這三年又是壯實了不少,戍邊辛苦,替隸朝百姓敬飲一杯,今日家宴,不作其他。”

張洗宗低着頭不說話。

若是國宴,慶隆帝這番話,估計這幫言官又要鬧起來。

隸朝慶隆帝上的那位開國世宗,禁軍起家消番定邦,隸朝是從藩王割據裏頭殺出來的血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擁兵自重。

因此,隸朝軍事薄弱成數年難題,直至祈在野少年英雄,率五百步兵未帶糧草突襲遼後援,不勝就死,別無他門,誰知消失了十五日的祈在野以戰養戰,非但襲了遼後援,更是将城防指揮使的腦袋給帶了回來。

祈在野此役封神,正值慶隆帝與太後大娘娘那看似母慈子孝,實則暗暗奪權的的分水嶺。

祈在野是慶隆帝這棋盤上最要緊的人,但是前提是,祈在野只認他為主。

祈在野正步跪拜,道“謝陛下賞酒。”

衆人紛紛提着酒杯恭賀祈在野,除了宋書禾低頭撿着菜吃。

慶隆帝今日咳嗽較少,又笑盈盈的問“近日遼境邊線的軍需,可與戶部盤點清明?”

戶部尚書王密整理好官帽上前跪拜,道“祈将軍賬面條理清晰,軍需超支部分,還在審核校對。”

祈在野不疾不徐,跪答“陛下,遼方兵力愈發強盛,臣想,征兵再加三成。”

此言一出,張洗宗都愣了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太後,太後卻未發一言。

慶隆帝接話道“此事事關民生,也關大遼邊境安定,還需細細議。”

到底是慶隆帝想增兵,還是他祈在野想增兵,不得而知。

宋書禾出席上前一步答“祈将軍,若再加兵役,那這隸朝的良田,可是要我等去種?”

有人在竊竊私語,祈在野面向宋書禾,說“若不加兵役,按遼國現下兵力與軍火的強盛,或者,我們可以都去給遼國種良田。”

宋書禾道“怕還沒等遼國過來,下官就要給祈将軍種田了。”

宋書禾當着太後大娘娘與陛下的面,疑指祈在野想割據為王。

祈在野噗嗤一笑,道“宋大人若是這麽想種田,祈某名下倒是有些兩田,宋大人盡可以去種。若種的糧食,祈某與宋大人共食。”

祈在野沒接他的話。

宋書禾接着說“祈将軍名下有良田,誰種都可以,宋某不可以,宋某吃不來精貴的糧。”

祈在野笑道“那祈下官去種,陛下與大娘娘到時候都能嘗嘗。”

殿裏肅穆,此刻無聲。

太後大娘娘後面的內侍敲打着肩,白發老太太晚間也沒吃什麽,此刻終于出聲,話語微挑,道“老了,吃不動米了。”

陛下彎腰作揖,張洗宗道“此事事關重大,還需再議,祈将軍,今日淳貞公主彌月,家宴。”

祈在野後退入席,宴間衆人私語聲音輕了三分。

慶隆帝道“如是,愛卿們暢飲。”

衆人靜了一會兒又恢複了曲高人和,推杯問盞之貌。

更鼓還未來,張洗宗旁視一眼,禮部的編鐘碰撞了最後一曲《安和》的沉悶的聲,一般巡着這聲衆人就應謝恩告辭。

宋書禾獨自又坐許久,在心裏默念“這禮部的曲子編的跟對面這個人的襪子一般,又臭又長。”

對面的祈在野渾然不知,見宋書禾的目光瞥向自己還露出一個笑,提杯示意。

衆人紛紛起身,太後大娘娘此刻托手也要回宮,只見一個年紀年年的內侍官慌忙跌倒拜進,腦袋磕在地面作響,道“禮部尚書,薨在宮廁了!”

丁八率人進殿,剛為陛下呈遞封號的竺大人确實死了。

竺大人渾身髒污穢物,太醫急急收檢,上前答“不似醉酒誤摔,而是,中毒。”

中毒!

誰會在公主彌月的日子裏,在這宮中下毒!

張洗宗上前禀報“陛下,今日禮部事物繁雜,竺大人并未動筷!”

衆人尋着手指的方向看向竺大人的案幾,果真,連筷子都未動,添酒的內侍跪下道“奴婢也未給竺大人添過酒。”

張洗宗看着後面奏樂的樂人道“今日曲目錯處頻頻,竺大人已然看了你們多次,這般的曲目怎會出錯,你們都是哪來的?!”

樂人七位,瞬時跪下,顫抖道“今日的樂器有異,音節不準,小人們都是禮部經年的人了。”

禮部侍郎辨認一眼,又過來撥弄弦音,道“是如此,好似換了一批樂器。但是此事下官不知。”

張洗宗道“禮樂頻頻錯,竺大人只管盯着這些。并未與其他大人碰杯。”

只有——

陛下賞的那杯酒!

殿內無人敢說話,若是不賞,那今日死的就會是…

慶隆帝又開始咳嗽,內侍官黃儀又遞上帕子。

慶隆帝的咳嗽聲猛烈又大氣不回喘,總給人感覺再咳一次就上不來勁兒了。

“丁八,咳咳,今日你負責這殿內安危,你如何說。”慶隆帝開口道。

丁八上殿,道“各位大人都已查身,确認不攜毒藥,但此藥在陛下杯中,應讓太醫查驗陛下吃食。”

太醫拿着銀針一番試探,什麽都沒有。

太後大娘娘道“既然皇城司防不住這樣的事,那便也查不明白這樣的事。書禾,你怎麽看。”

宋書禾出列作揖,道“林太醫,可能看出是什麽毒,毒發需要多久。”

林太醫是經年老醫,伺候了兩代帝王,醫術高超,作揖,道“舌腔紅腫,眼白發青,身上還有紫痕斑斑,應是'散命'。”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散命金湯'這種毒藥,來自遼國,當年遼國大将兀剔進就死于此毒,所以此藥并不常見。

無色無味,毒發伊始只覺尋常肚痛,待你去了廁屋便開始急急瞬時發作,所以,被人稱為死在金湯裏的毒藥。

此藥要毒帝王——

還要這樣肮髒不堪的死法。

現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祈在野。

他是此處唯一能摸到此毒的人。

當年傳聞就說,是祈在野,毒死了兀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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