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珍珠

珍珠

堂內氣氛凝固。

祈在野雙手一攤,道“可查。”

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此番毒酒沒毒死陛下卻毒死了一個大臣,宋書禾環顧四周,對着樂人問道“為何臨時更換樂器?”

樂人跪拜答“今日彌月宴是為國宴,曲沉且肅,但是臨了竺大人說要換些吉祥柔緩的曲子,故今日多加了笛、瑟等,調了多項音階,所以出錯。”

樂人有男子三人,女子四人,男子為編鐘,小鼓,罄,女子有月琴,三玄琴,瑟,還有一位十二孔笛。

宋書禾閉着眼穩步踱過,又檢查了竺大人的屍體,衆人皆在等宋書禾說話。

宋書禾走至丁八,問道“今日禮部來的一應人可查?”

丁八答“但凡入殿,皆查。”

宋書禾道“今本是國宴,是為何改為家宴?”

慶隆帝又開始咳嗽,太後大娘娘見此,說“乏了,書禾,你們查吧,哀家先行回去了。”

衆人送走太後,這殿裏随即恢複尴尬。

除了陛下,誰能改國宴至家宴?

改成家宴為了什麽,你宋書禾不知道嗎?

宋書禾看着陛下,陛下咳嗽兩聲,黃儀答“宋大人,君臣一體,家宴國宴何妨?”

宋書禾不再追問,又問樂人道“何時收到的消息臨時改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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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人支支吾吾,宋書禾緩慢又凝重“答話。”

“是今日早朝之後。”

宋書禾閉着眼說“竺茗竺大人,年四十六,時任禮部尚書,主管隸朝禮樂,若在下沒記錯,三年前竺以為皇城招收樂人等緣由,尋了不少靓麗男女培養,又甚是癡迷樂曲,也是鶴坊的常客。”

宋書禾接着道“兩年前竺大人興辦禮部下司的的教樂司,似乎也頻頻有女子樂人幾日便自行離去,這是為何。”

沒人敢打擾宋書禾,宋書禾慢慢敲打編鐘,所有人都不想聽這些,只想知道,這毒酒,祈在野是怎麽下給陛下的!

祈在野抱胸看着宋書禾似沉睡一般的擊打編鐘,又撫了月琴,宋書禾似是很迷戀這些樂器,看着心曠神怡,毫不顧忌這金殿上衆人還在等他給祈在野定罪。

祈在野玩味的看着,身子微微後仰,支着手臂,又見宋書禾盤坐着“咚——”的擊打着罄,側臉微擡,祈在野沒在行伍中見過這樣白皙的腳踝,也沒在邊境見過這樣的細腰。

宋書禾盤坐着,沉醉擊打,最後一個音落,宋書禾道“這殿上,除了祈将軍,還有人能接觸到遼國。”

宋書禾道“便是禮部,若我沒記錯,當年遼國使者前來我朝,商談我朝上供,便是禮部接待——”

宋書禾拿起了枚淺綠色的十二孔笛,便拿給了太醫,道“驗毒。”

太醫雖不明所以,但是——

确實十二孔笛有毒!

宋書禾嫌棄的看了一眼祈在野,回身道“竺大人以教樂司、尋樂人、進大殿、進禮部之名,廣羅學月的各色男女,若我沒猜錯,這位吹十二孔笛的女子。便是其中的受難者之一。”

樂人都發抖,宋書禾說“是與不是。”

十二孔笛吹奏人此刻也不再發抖,直起身子道“宋大人明斷。”

宋書禾卻說“未能早早谏言此事,書禾失職。”

丁八上來按走了女子,但是其他兩名女子跪趴着也要求降罪一并帶走。

宋書禾又道“當年禮部接待遼國來使,衆多商人也一行互市,若是散命這種毒,也不會全然沒處找,那麽,姑娘,你從一開始,便是要竺大人死在金湯裏,遺臭萬年的。”

姑娘眼中含淚,卻笑着顫聲答話“他自該的。”

宋書禾又道“平日竺大人甚是小心。但是今日突改樂章,我想,你應當是将毒下在這十二孔笛的笛口,與幾位樂人攜手弄壞了樂器,好讓,竺大人親自一樣樣調試,包括這個,十二孔笛。”

宋書禾嘆了口氣,道“禦史臺未能早些找到證據,才讓你們如此冒險。”

敲編鐘的樂人對着宋書禾拜禮,道“無妨,我們已然解脫。”

丁八将一行人都壓了下去,這殿上一衆人都目瞪口呆。

宋書禾作揖道“陛下,你的酒無毒,祈将軍也未下毒,只是在宴席開場前,竺大人吹奏了十二孔笛,才會如此。”

***

宋書禾今天終于能回自己府裏了。

轎子已經修好,宋書禾在小轎裏欲睡,後頭急馳過來一匹黑色駿馬,嘶鳴一聲有人下馬,過來自己個兒都掀了宋書禾小轎的簾子。

“今日得宋大人解圍,在野感激不已,差點兒就被扔進了臺獄,後想都慌,宋大人,可否讓在下為宋大人做些什麽,送些什麽,聊表心意。”祈在野跟着轎子,邊走邊說。

宋書禾眼皮都沒擡一下,說“很是用不着,祈将軍免了,一番話說的我一心為你一般。”

“哦?難道不就是宋大人為我洗刷了冤屈麽。當然是一心為我。”祈在野将馬甩給大喜,就這麽與轎裏的宋書禾對話。

“今日是誰都一樣。祈将軍可別為了這點兒恩惠賴上了在下,尋着報恩的由頭非要與我親近。”宋書禾道“禦史臺谏官,不該結交朝上官員。”

祈在野道“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有朝堂的規矩,宋大人身為言官自不該的。但是宋大人可以與我談私交。”

“私交更談不上。”宋書禾說“拉着簾子,吹了風,在下冷。”

祈在野一把脫了氅衣扔進轎子裏,宋書禾眼睛一睜,嫌棄的翹着手指捏着氅衣一角,說“幹什麽?”

大喜道“宋大人,不臭的,這大冷天還洗了三回呢!”

宋書禾沒了耐心,說“野将軍,你究竟想做什麽?”

祈在野想了一下說“想做些為宋大人好的事。但是現下還不知道。”

宋書禾扔出了大氅,拉下了簾子,道“走。”

大喜看着宋書禾離開的背影,說“吹吹風就冷,宋大人的身子也忒單薄了些。”

***

翌日,宋書禾還沒到禦史臺,便聽聞今日禦史臺來了個大魔頭

宋書禾将信将疑,結果祈在野帶着幾位兇神惡煞的将領,已經在禦史臺的院裏教言官們打拳,承重,紮馬步。

衆人見宋書禾來了都委屈巴巴,一幫書生□□練,現下已經汗流浃背,苦不堪言,求救的眼神一直盯着宋書禾。

今日祈在野一進禦史臺的門便說“昨日宋大人為祈某洗刷冤屈,但是路上風吹都冷,在野以為。禦史臺的大人們都該加強體魄,多多操練。”

宋書禾雙目圓睜,祈在野掏出一把秀氣的匕首,道“宋大人,我教你耍刀,這可自保。”

見宋書禾不肯接,大喜說“将軍,你這小刀好似姑娘家使的,給宋大人飒爽英姿,該拿鬼刀啊。”

鬼刀,大約二十斤。

宋書禾平時除了操練這張嘴皮子,啥也沒操練過,現下祈在野要教他耍鬼刀。

宋書禾閉上眼睛,道“勞煩祈将軍這般惦念我們這些耍嘴皮子的康健,但是很是用不着。”

大喜說“宋大人,陛下也惦記着各位大人的身體,将軍請了旨的,你瞧,那內侍大人還未走遠。”

祈在野的手下這會兒就“哼!”“哈!”的耍了一套刀法,劈得禦史臺的是二十年老地板都嗡嗡的響。

宋書禾用一根手指頂開鬼刀,道“祈将軍,很用不着。而且,禦史臺并不需要。”

宋書禾一臉冷意,說“祈将軍的好意禦史臺心領了,但禦史臺事務繁忙,不似将軍年前無事,所以,請祈将軍不要在此打擾各位大人理事。”

宋書禾直視着祈在野,道“祈将軍,若你實在想答謝,便不要再在我跟前晃了。”

祈在野笑着的臉慢慢僵回,收起了匕首,還是放在了石幾上,道“如此,是在野打擾了。”

祈在野下人們将院子恢複,收拾了東西,作揖離去。

宋書禾舒了一口氣。

華弦說“主子倒也無需對祈将軍如此疾言厲色,祈将軍不過是看主子身子弱。”

宋書禾未答話。

華弦又說“主子去祈将軍府上第一晚,就有刺殺,幸虧祈将軍及時搭救,好似還挨了一刀,打鬥的厲害,将軍府扔屏風那會兒看着了。”

宋書禾道“你怎會知道?”

華弦說“大喜說的,怕主子得罪的人多,走夜路也能自保。”

宋書禾張了張嘴,收起了那把匕首。

***

今日宋書禾照例來城外小院教那位馮家的孩子讀書。

孩子照例還是油鹽不進。

宋書禾給孩子起了名,叫馮珍珠。

宋書禾坐在院裏的小椅子上,之前看着孩子以為是個男娃,一動就似乎要咬人,後來才知道,這是個女娃。

女娃宋書禾就無法與她置氣了,就盼她能學些大義,懂些事理。

馮珍珠一不寫課業,而不讀史書,三不尊敬宋書禾。

宋書禾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這孩子的第一眼就想起小時候。

宋書禾從小嘴就壞,他在別的事情上占不到便宜,就光硬了一張嘴皮子。

但是沒有辦法,若是連罵都罵不過對方,那宋書禾這樣的出生就不要混了。

娘是被唾棄的,嫁給爹的時候就是懷了身孕的,若不是懷了他,娘也不會天天被父親打。

“你就是個來要債的,要是沒有你,你爹也不會這般打我。”

宋書禾不懂,娘懷了別人的孩子,為什麽要嫁給爹?

“要不是懷了你,那死鬼也不會跑了。”

宋書禾還是不懂,娘別人騙了身子,又不是被自己騙了身子,為何要罵自己呢?

“自從生了你,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宋書禾還是不懂,有沒有宋書禾,娘這樣的,都過不上好日子。

但是娘還是讓他讀書了。

就算爹發現家裏的錢少了将娘打的鼻青臉腫。冬日裏去給人冷河裏洗衣服也要把爹的錢還回去。

“小雜種,能給你一口飯吃都是老子給你的恩惠。”

爹是這麽說的。

宋書禾小時候去學堂,都沒有人願意與他共看一本書。

宋書禾有時候沒飯吃,夫子就算将食盒倒了也不會給他吃。

宋書禾看見娘去了夫子的房裏,出來的時候發髻散亂,脖子青紫。

“冤種,你要是不好好讀書,我就把你扔河裏去。”娘是這麽說的,反正後來娘時常去夫子的屋裏,宋書禾躲在窗戶看,看見娘在地上被夫子踩着。

宋書禾不知道要不要進去救娘,但是娘是笑的,娘是軟的。宋書禾就沒有進去了。

宋書禾不願與人觸碰。

哪怕這個年紀了也不想要女人。

所以宋書禾對馮珍珠更是頭痛。

馮珍珠今年都要九歲了,從不穿農人夫婦買的白淨小裙,總拿着一根樹枝劈砍。

宋書禾從來沒有抱過她,就像兩條劃分明白了領地的狼,孤獨寒冷但是又不可能挨在一起。

馮珍珠又在耍樹枝,她沒有學過,但是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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