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羊眼

羊眼

軍營地上有将士紅着臉酒醉的亂舞，祈在野靠在大喜身上笑着看他們扭得粗胖的腰，一點兒也不好看，跟宋書禾一點兒也不一樣。

宋書禾的腰細啊，一手都能掐過來，他又白，又幹淨，像一塊玉，從前沾了泥，現下亮的閃眼睛。

祈在野喝了一壺酒，看着步流筝與馮珍珠在翻花繩。

邊遼好久沒這麽高興過了。

今日是大軍與禁軍頭一回一起吃飯，随前頭打了敗仗，死了不少兄弟，又被打的跟喪家犬一樣，但是今日還是一重拳打了回去，多少還是出了口氣。

将士們高興啊，這種高興不亞于生了個大胖兒子。身子困倦的将士們喝起酒來一點兒也不像忙活了兩夜沒歇，喝起酒來個頂個能吹牛。

“今日我斬的那個胳膊都快趕上我腿那麽粗了，你猜怎麽着，我一刀就刺了他咯吱窩！”

“哈哈哈哈哈！可真有你的！我打的那個遼兵，褲子都濕了還朝我揮刀呢！”

“哎呀！想我姑娘了，我姑娘要是看見他爹在這殺遼賊，估計得回去跟她娘絮叨百來回！”

“皇城有皇城的好，邊遼有邊遼的好，這位大軍兄弟，今日是不是你拉了我一把？差不點兒我就讓那遼賊砍了。”說着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以後都是邊遼的兄弟了。等打完仗回了都城，可還得一起喝酒！”大軍的将士舉杯豪飲。

祈在野靠在大喜的大肚子上，眯着眼問“丁指揮使呢？怎沒見他？”

大喜瞟了一圈，說“剛還在這罵遼賊呢，怎麽不見了。”

篝火猛烈，酒氣熏人，鬧騰了一宿的将士扶着邊上的兄弟都進了營房，此刻天上有星，祈在野用拳頭握起，放在眼前，透過中間的小縫去看星。

祈在野摸着鬼刀上的禾字，昏昏的想要睡去，只見丁八提着刀搖搖晃晃的過來，踢了祈在野一腳，紅這着臉的将士都清醒了不少，祈在野在大喜肚子上不起來，不耐煩的說“今日不比試，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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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八倔在哪裏不動，又踢了祈在野一腳。

祈在野偏頭扭動，不去理他。

丁八第三次又踢了祈在野的腳尖。

祈在野“騰”一下子起來，推了一把丁八，說“幹他媽啥！你說話啊！”

丁八臉色通紅，整個人前後搖擺，就這把劍頓進地裏面，他才不至于摔了，丁八的眼神失去了以往那種裝出來的狠戾與精明。

丁八紅着臉伸手道“羊眼。”

祈在野叉腰道“你不是說不要嗎？！”

丁八楞在那裏不動，就這樣伸着手。

大喜跑去後頭穿了兩只羊眼，祈在野蹲在篝火上烤，丁八真是沒少喝，這會兒迷迷瞪瞪的也蹲在祈在野的邊上，祈在野說“珍珠，把你的撥浪鼓還給丁大人。”

馮珍珠有點不舍得，但是步流筝推了一把，馮珍珠就怯怯的掏出撥浪鼓雙手遞給丁八。

丁八看着馮珍珠，說“你喜歡嗎？”

馮珍珠點點頭。

丁八說“送給你了。”

馮珍珠搖搖頭

丁八問“為何不要？”

馮珍珠低着頭說“将軍說無功不受祿。”

丁八舉起來一個拳頭，衆人都看着他。

丁八腦袋一歪，說“猜丁殼。”

祈在野烤着羊眼，看着丁八笑，丁八揚高了手，卻不出權，馮珍珠出了個布。

随着祈在野想的一樣，丁八出了個剪刀。

丁八一拍手說“我輸了。送你了。”

馮珍珠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丁八，祈在野咳嗽了一聲，馮珍珠說“謝謝丁大人！”

丁八手頓了頓，最終沒有摸馮珍珠的頭。

丁八家裏的兄弟怪異，但他最喜歡二哥。

丁二是個癡傻，但是對丁八極好。

因為幾兄弟都不正常，所以丁八自打來到這個世上就被人說“丁媽與他人生的娃。”

是啊。他怎麽可以正常呢，他正常就是不正常。

從小就是他娘與別人生的娃，只有二哥是癡傻的，他不懂什麽叫做娘與別人生的娃。只覺得丁八聰明，二哥去做工，去碼頭搬貨，太傻了總被騙，他去酒肆打雜，也長長受挫，最後二哥找了一份他很喜歡的活計，就是站在街上讓人打拳，或者去泥巴地裏滾一圈。

丁家本來富有，這些娃娃來讨債之後便日漸沒落，從丁一到丁七，丁家一年不如一年。

二哥掙來的錢都讓丁八去讀書，二哥咧着嘴說“二哥都給小八。”

丁八從前常常與二哥混在一起，常常能看見二哥身上的淤青，丁八問“二哥，你疼嗎？”

二哥說“哥是傻子，哥就不知道疼了。”

丁八那時候小，真的以為傻子就不怕疼。

丁八長大了，進了府衙，認真辦案，但是卻得罪了一位沒什麽本事的攀關系進來的，丁八搶了人家的位置渾然不知，那人便去街上打丁八的二哥。

幾個銅板就能打一拳。

二哥挨了很多拳，最後那人沒給錢，二哥追上去讨要，一腳便被踢翻。

二哥還在要錢，嘴裏的鮮血湧出，丁八進府衙了，這可得讓小八身上揣點銀子。

二哥疼啊。捂着肚子打滾。丁八才知道，原來傻子也是會疼的。

二哥喜歡玩猜丁殼。

只要二哥贏了他就高興。

二哥與丁八玩了十幾年，只要贏了就高興。

丁八猜丁殼從來沒贏過。

***

宋書禾這會兒嘆着氣收拾行裝。

宋書禾有點高興，可以看到祈在野了，又有些難受，又要見到祈在野了。

比這更頭痛的事，公主尚小，還未周歲，陸牧英已經在趕盡殺絕了。但是偏偏，太後也沒動作。

太後不是慶隆帝的嫡親娘，是庶子來的，挂個名字就是天家母子了。

公主的親娘在宮裏不知道哭昏過去了幾次，隸朝敗了，公主就是個遼國的人質，誰都不敢想這麽小的女娃娃會有什麽遭遇，反正絕沒有人會把她當公主。

宋書禾走之前還想去見見吏部尚書羅懷慈。

張洗宗卻進來了，張洗宗說“羅大人處你不必再去，現下都盯着你跟眼珠子似的。”

宋書禾作揖。張洗宗接着道“此去遼國，做好二事。一，查清楚隸朝誰與遼勾結。二，大宗納貢絕不可能。”

宋書禾作揖道“書禾知曉。”

張洗宗愣了愣，說“此去小心，祈将軍不是那等沒氣量的，有要依仗的，與祈将軍商量。書禾，此去沒有不行的事，沒有不能的人，隸朝已危急存亡，陸八有沒有帝皇術與帝皇心還得在看。你去了，便是百無禁忌。”

宋書禾作揖點頭。

張洗宗說完便走了，宋書禾在院子裏給娘燒了紙錢，華弦道“主子，将軍送的要收拾上嗎？”

宋書禾搖搖頭說“已為人夫，勿要打擾。”

***

公主尚年幼，由乳娘抱着，現下才八個月，公主的生娘頻頻暈厥，短短的送到午門的路哭得嘶啞。

陸牧英在午門外，牽着一只白白的胖兔子，宋書禾狐疑，前去做禮，道“陛下。”

陸牧英今天穿的正式了些許，袖子裏漏出來一個銀色光面的小镯，毫無花紋，緊緊窟在他手上。

陸牧英道“宋大人此去帶着我隸朝萬千期翼，我等宋大人回朝。”

宋書禾做禮又離開，回過頭才發現陸牧英在給兔子喂鐵珠。

華弦也瞧見了，輕輕說“若不喜歡，一刀果決了便是，為何要如此虐待。”

就在此刻，兔子紅着眼睛掙脫了鏈子，搖着耳朵便跑了起來，就在這午門，兔子跑起來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陸牧英閉眼在聽，好似沉醉，随手将鐵珠給了黃儀。

那兔子沒走出多少步就癫死了。

兔子原來有聲音。

宋書禾一直以為兔子是啞巴。

宋書書沒再回頭，裏面的公主哭累了已經皺着臉睡了，宋書禾就看了一眼，就生出無限的哀怨。

他第一次懂了祈在野說“大丈夫當頂天立地，讓一個女娃娃去換太平算什麽本事。”

祈在野說“總是要打，給女給錢都不是上策。”

宋書禾累的手都擡不起來，此刻只覺得，好似從前那些倫理道義，一人萬人的言論，都一下一下的抽着他的臉，火辣辣的疼。

宋書禾坐上了去邊遼的馬車。

現下經過的地方祈在野曾與他親吻。

宋書禾不想再看，就憑着馬車随便帶他去哪裏。

宋書禾無法陷入回憶，還有一個原因——

跟着宋書禾來的還有禮部的一位大人，正是年輕，這位大人叫東方修。

東方修是個活絡的人，這次跟着宋書禾出來一路叽叽喳喳，好似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禮部的一個“遼國通”。

宋書禾猜，這是羅懷慈羅大人送的人。

東方修這會兒又在後頭喊“宋大人，我們送給邊遼将士的甜芋頭我能吃一個嗎？”

過了一會兒又在喊“有将士的兄弟托我送的瓶頭酒我喝一口不會被發現吧？”

東方修快樂得很，一會兒要找宋書禾玩葉子牌，一會兒又要給宋書禾講他的豐功偉績。

東方修說“宋大人，你為何總是板着臉不說話？是生性不愛笑嗎？”

宋書禾懶懶的開口道“東方大人，禮部尚書位空懸多日，你不去當，是你生性就不想當禮部尚書嗎？”

東方修毫不在意宋書禾的言外之意，說“我就想當個禦史臺大夫，像宋大人一樣，談笑卸三品，智鬥三朝官！”

宋書禾閉上眼睛說“東方大人這次可以了，上了遼國，就把自己個兒當個禦史大夫，你貶斥他們，谏言他們，以理取勝，服天下人。”

東方修摸着手指道“宋大人，我們戰敗了也可以如此嗎？”

華弦都笑了，宋書禾閉着眼說“當然可以，談判麽，不能談再讓一步，不能談就再讓一步，怎有直接上來就自讓三分的道理。”

東方修笑着說“宋大人高見，在下懂了，謝宋大人，現下我去吃甜芋，給宋大人也拿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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