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停泊

第十章  停泊

夢見自己好像變成了一縷輕風。

不知何時，雨看見自己仿佛在雲端之上，下一刻，她又變成了一縷風，墜入雲朵之中，她看到了那恒古不變的純白雕像。雕像閉着眼，一動也不動。随即，她變成了一朵雲，然後是一滴雨，從高空滑落。

雨是神明的眼淚，最終落在了大地之上。

穿過雲，穿過樹梢的葉子，最終她落在了地上。接着，她好像又變成了一縷風，又變成了一只飛鳥，還是破土而出的新芽，朦朦胧胧，好像只是任由自己生長。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變化了多少個形态，然後她看見了闖入自己世界當中唯一一抹奇異的色彩——少女憑空而來，降落在了她的世界。也是下一秒，她直覺地舉起了手中的弓箭，射中了少女身旁要将她致命的蛇。

也是那麽一刻，那脆弱又美麗的眼眸朝她看來，倒映出她如今的模樣。

啊，她記起來了。

是的，她是雨。

也是這麽一瞬，雨睜開了眼睛，破曉的陽光之下，她轉頭看向了身旁的魏霞，感覺自己從一片沉重中醒來，清醒過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雨閉口不談，卻好像有了一種對那高天之上神明的清晰認知。

祂是無所不能麽？祂是無所不知麽？祂所在的高天，難道真的有妖精所說的花園嗎？為何她所夢到的那裏只是一片純白，除了那雕像，一無所有。

離開妖精的湖泊那天，拉帕比莉作為負責妖精與人類交易的妖精前來送別，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了。

這一天很平靜，沒有下雨，十分晴朗。

木筏平穩地落了水，接着她倆一個個地将計算好的鹽石放了上去，有多的，早就換了其他東西。然後魏霞用獸皮和繩子将鹽石遮住，防止下雨天。送客的拉帕比莉妖精還順手幫了幾次忙，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她還送了精靈的布匹，那又是另一個人族現在基本上還學不來的東西。

“這可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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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霞興致勃勃地在路上跟雨說起，她還大談特談地提到了自己世界的故事，那些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事情雨不是很清楚，唯一清楚的只有布匹比獸皮更适合人族。但魏霞對這件事情無能為力，她能夠把木筏弄出來都算是在學習之外學了些雜七雜八的，要她真自己弄出個布匹來，還是先想想織布的棉花和麻在哪裏——還真是麻煩啊。

水流脈脈，回到峽谷已經是好幾天後了。期間也下過雨，兩人躲在樹洞裏，聽着雨聲數着滴滴聲，木筏停泊在河上，被牢牢地套在了旁邊的樹上。也有天晴，陽光斑斑點點，害羞的少女将打濕的衣服放在外面風幹。令雨覺得很神奇的是，走水路比起來的時候仿佛更快了。

等到了峽谷，魏霞讓雨先把鹽石放在河畔，兩人便先回了部落，請求巫幫忙帶人來搬運東西。

而這時，與他們同去的衆人早已回來，部落的人們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東西，開始遷徙。

勇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早在魏霞兩人跟着采鹽人離開前，勇就注意到了這件事。随後，他也問了父親冽是怎麽回事。

部落裏沒有什麽秘密，冽告訴了他巫的決定。

但在這件事上，勇其實更傾向于站在巫這邊的。這麽多年的遷徙，每一次的動身與回來都是一次巨大的損失。

為什麽不能停在一個地方不走呢？難道神明的休眠日就真的那麽可怕嗎？而即使是他們遷徙目的地的終點，休眠日也并不算好過。只是，冽畢竟老了，他與時刻站在神明那邊的巫老不同，他看的是族人，看的是部落，所以他也拿不出那麽大的魄力去支持這件事。

也許等這一次遷徙之後，希望之焰将帶給他新的答案，但絕不是現在，也絕不是這一次。

所以，勇也在等着雨他們回來。

然而他們的确回來了，雨她倆卻沒有跟着回來，這讓勇有些失落，他甚至想那兩人是不是會留在妖精的湖泊，畢竟妖精跟人族不一樣。

最終，她倆還是回來了，這讓勇欣喜若狂，但遷徙的腳步已經迫近，似乎再也沒有時間閑聊了。

勇聽見她們回來的消息，立刻跑了過去。

“雨！美女！”

“我叫魏霞。”

覺得勇奇奇怪怪的，魏霞心裏嘟囔着。她倆正準備去請巫老幫忙，但是這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先蹦了出來。

“雨。”

勇先看向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青梅。雨那雙冷淡的眼眸靜靜地看着他，老實說，對于雨，勇是有點害怕的。他并不覺得雨會比他更能打獵，但也架不住對方即使一直狩獵小型野獸也很厲害，而且很兇。冽覺得兇一點的女人更好，而且還能打獵，也太好了，所以極力湊合他倆，但勇心裏別扭，能跟雨做朋友卻不想自己娶了人家——冽甚至想把自己兒子嫁過去，但雨似乎也沒想法，就擱置了很多年。

“你們這次要留在峽谷裏嗎？”

“嗯，是的。”

雨點頭回應。她并不在意到底是遷徙還是留下來，但魏霞想要這樣做，所以她也選擇留下來了。

勇依舊很驚訝，他接着也問了魏霞，得了同樣的答案。

“難道你們不怕嗎？休眠日殘酷的風雪，寒冷，沒有食物……”

“這個，我們當然會有辦法。”

只是，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勇他們呢？雨阻止了魏霞的行為，告誡勇還是盡快回去準備遷徙的事情。

勇不甘心地回去了。他不知道雨他們準備怎麽做，難不成跟妖精有關嗎？跟鹽石有關嗎？他看見的太少太少，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件事。

休眠日迫近，風雪即将到來，部落的遷徙開始了。

遷徙之後，那些老弱的人們要麽自我留下要麽被抛棄。

這片大陸不會對任何人抱有同情。當勇士老後，羸弱的軀體便成了負擔。尚有餘力的老人還能跟着部落的人遷徙，早已失去遠行的人們便不得不停下。

作為首領的冽這幾天勸了巫老幾次。巫老的智慧十分重要，即使是他最得意的後代也沒有完全學會。但巫老也選擇留下了。他不僅僅是因為想要驗證希望之焰，還是因為那一次的祈神舞耗費了他巨大的心力，他也不适合遠行了。

冽默然，只好開始了遷徙。

部落人離開的第二天，雨帶着剩下能夠行動的人們把放在峽谷之外的鹽石搬了進來。

接着，魏霞以自己腦子裏的知識教會了大家如何腌制食物，肉類還是蔬菜，幾乎每一個還能動彈的人都擠過去學習，拼命讓自己學會。

魏霞曾問過雨：為什麽部落遷徙不會帶走這些人，是因為他們老了嗎？是因為他們太弱小了嗎？

雨回答她：遷徙也會死人，這些人也許可以跟着遷徙，但依舊會死去，倒不如就留下來了。

是啊，如果有活着的希望，誰希望死去。

如果能夠繼續活下去，哪怕只是一點希望，也足以讓那眼中的火焰繼續亮起。

一位老者第一次做出了腌肉，他久久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物，水花從他眼中泛起。

于是，他看向不辭辛苦地給大家解釋的魏霞，默默地說了一句：謝謝。

謝謝你。

也許下一次，人族就不用遷徙了。也許下一次，人族便能停泊下來，再也不用一次次離開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