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凜冬

第十二章  凜冬

來到異世界之前，魏霞所居住的地方是南方。

她見過雨後的冬天，見過寒風凜凜的冬天，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鋪天蓋地，仿佛要将一切都染成雪白。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手心上，冰涼，接着被雨握住。

“外面，冷。”

依舊是言簡意赅，只是在魏霞的心裏卻多了一些漣漪的感覺，雨的那份溫暖仿佛從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心裏，像是開了花似的美麗。

魏霞笑盈盈地對雨說道：“雨，我以前住的地方還從沒有見過那麽大的雪。很想去看看，摸摸，對了，雨，你知道堆雪人嗎？”

雨搖了搖頭，這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詞語，但接着魏霞繪聲繪色的描述讓她找到了與之相應的回憶。

記憶是在遷徙的路上，某日醒來，大地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父親從外面走來，給她再裹了一層獸皮。是寒冷，還有一些小孩，在路上，似乎堆着什麽，圓球？扔着雪在玩。那麽，霞所說的“堆雪人”，她大概能理解了。

所以，當魏霞興致勃勃地邀請雨去堆雪人的時候，她欣然同意。

逡是留下來的老人之一。

在他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是部落裏最厲害的勇士之一。他的另一邊早早就去世了，留下的孩子卻比他更先一步死亡。獨自艱難生活了幾年後，這一年他終于無力負擔自己的生存，吃得越少力氣越少，也更加難以打到獵物，倘若不是他撿了沒人要吃的魚，那麽他恐怕連休眠日也到不了。

休眠日前，部落遷徙，逡理所當然地留下了。那一天，他吃着腥味極重的魚，吞了一半，剩下一半實在是吃不消了。然後，巫老突然在山洞外面喊道要不要去搬鹽。

“巫老，搬什麽鹽啊，這都休眠日了，讓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早就走了走了。”

逡喪氣地走出來，卻嬉皮笑臉的。雖說他自稱老不死的，但其實他的年齡遠遠比不上巫老，他年輕的時候巫老就是這個樣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巫老到底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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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老瞪了他一眼。他知道逡，在他的眼中，部落絕大數的人都是孩子。即使現在逡滿頭花白餓得皮包骨，但他也不過才活了三十來年。要不是逡的人生太慘，他還應該是部落裏的壯年，還能去當勇士！

“……逡，你沒有聽到巫與首領的談話，巫告訴你，這次留下來其實是一個希望。”

真是難得啊，老人的眼中有着希望的萌芽與沖動，逡看着巫老的神色，心中已經信了大半。

生活已經不能再糟糕了，那麽随便那一步都是往上。

于是，逡忽然振作起來，問巫老怎麽做。

“第一步，去搬運鹽石。”

那時候，一切都在開始，休眠日的雪還沒有降下，一切都還能挽留。

逡也看到了休眠日的雪。

他也曾無數次地看到這雪，他是仇恨的，因為雪帶來了寒冷，帶來了饑餓，帶走了他的親人。

孤零零的很多時候，他都想過沖進雪中，然後埋進雪裏，但是人如果能生存，又怎會想走向死亡？

逡活了下來，見識到了那異地來的少女神奇的本領，回頭看看自己山洞裏被腌制的食物，想起那天吃到再也不難吃的魚，眼中泛起喜悅的淚花。

終于，他終于感受到了巫老的希望了。

希望明天會更好，希望一切都會過去，希望看雪如看景。

雪本是純白啊，又何必讓它染上悲傷的顏色呢？

像逡這樣的老人，留下來的裏面有很多。

魏霞跟雨打了一會雪仗後，便每個人每個人地去看了，并且聊了會天。

在休眠日開始前，魏霞是打算将留下來的人都遷移到幾個比較大的山洞進行照顧的，但雨先阻止了她。詢問巫老後，才得到了一個認真的解釋。

對于留下來的人來講，山洞就是他們的家，是他們死後安葬的地方。

很多人其實雖然已經對活下去抱有希望，但是更多的人還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

“那我們更要這樣做了，如果不提前預防，直到事後才安排，死掉的那個人怎麽辦呢？”

“孩子，你應該知道，對于部落，人很重要，但弱小的人不重要。”

這樣的話對魏霞還沒有出入社會的孩子來講，有些過于殘酷了。原始的社會與現代社會是不一樣的，它吃人是表面上，明晃晃的，然而魏霞并非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現代社會能知道的事情很多，很看到的事情也很多，她即使只是讀過幾本小說，卻也明白了。

“……我明白，可這明明能事先預防的事情，為什麽不去做呢？巫老，我會去勸說他們的。”

巫老便用老者慈祥的目光看着魏霞跑了出去。

他笑了笑，那笑容卻顯得有些悲傷，雨沒有跟着魏霞走，這些日子，魏霞比雨還要熟悉部落的分布，熟悉部落的那些人。

“雨，你認為巫做錯了嗎？”

“做錯了。我認同霞的做法，但我也知道不行。”

“呵呵”，巫老摸着自己的骨飾，露出了懷念的神情，他說，“我已經記不清，從前有沒有見過魏霞這樣的孩子了。雨，你知道嗎？巫曾經認為，神明是仁慈的，是威嚴的，是高于衆生的。巫對神的信仰始終如一，但現在想，魏霞的做法真好啊。”

是想要魏霞這樣的神明嗎？雨順其自然地想到。

大概都會這樣吧，希望別人對自己好，希望別人無條件地對自己好，自己卻不用花費報酬去回報。這樣的神明簡直是傻瓜吧，人類真的值得這樣的神明嗎？連自己的命運都不能主導的人類，有什麽樣的資格獲得神明的親睐？

或許也有吧。

至少，在雨的心裏，霞的存在已經大于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神明。

事情果然如巫老所言，魏霞沒有勸動人們。

即使已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卻依舊有着僥幸的心理。

漚心自問，這件事魏霞做錯了嗎？她沒有，錯的只是她看到的世界比他們更大更廣闊罷了。

沮喪的魏霞回到山洞，巫老已經走了，雨獨自一人站在洞門口，似乎在看雪。

“霞。”

她的目光炯炯，看來那雙眼中只有她一人。

見了雨，魏霞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嗯，我回來了！雨，今天晚上吃什麽？最近都沒什麽事，我們窩在家裏，好好休息吧！”

魏霞走上前去，牽起了雨的手。很溫暖——她的手好像跟個變溫動物一樣，夏天熱死，冬天冷死，握着這樣溫暖的手，的确很好——她更加開心了。

煩惱的事情沒有解決掉，卻不足以說明什麽。時間還很長，她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糾正錯誤。

雨回握住魏霞的手，将她的手包圍。

“霞的手冷了，我熱。”

“撲哧！”

笑得正好，雨倒在她身上，下一秒又正經起來跟着進山洞去了。

然而事情沒過多久，一件意想不到的噩耗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