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神谕

第十六章  神谕

——想要回家。

這個想法從什麽時候出現，魏霞已經記不清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每一次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就越來越深。

轉眼間，她來到異世界已經過了一整年。事到如今，部落的人基本上都學會了魏霞教授的東西，然後魏霞又開始準備給孩子啓蒙了。

在啓蒙的時候，魏霞看着自己手裏的文字，感覺有些陌生。

她還記得寬敞的道路，還記得高樓大廈，還記得那個溫暖的小屋和她的爸媽。然而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

她開始不記得自己同學的名字，開始不記得自己高考結束後查閱出來自己的分數，開始不記得……很多很多。異世界的一切變得無比地清晰，她所生長的世界變得逐漸模糊。

“小霞。”

“閨女兒！”

好像是父母的呼喚，他們的面孔仿佛也變得模糊了起來。多麽可怕啊，這種可怕的感覺立刻讓魏霞停止了現在的動作。她開始握不住自己手中的樹枝。

直到——“霞！”

雨喊了她一聲。

魏霞轉過頭，看見雨擔憂的神情。曾經遮住的雙眼，在這些日子裏被她親手修剪，然後以無比美麗的姿态呈現在她的面前；在那裏面，裝滿了魏霞想要的感情——愛嗎？她擔憂着最愛的人，早已沒有最初的冷靜。

魏霞抿住嘴唇，搖了搖頭，勉強地笑了一聲，說“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

她第一次想到回家的念頭，便在第二天還是第三天的時候，她叫雨帶她回到了自己落下的地方。那兒的樹木枝條繁茂，一整個休眠日依舊沒有阻礙它們旺盛的成長。那兒的野獸依舊活躍，中間雨又親手抓捕了一只蛇，牢牢地掐住了它的七寸。然後是自己偶然住過的山洞，還剩下幾塊火石放在裏面，去年偶然落下的獸皮早已腐爛，只剩下一點痕跡證明它曾經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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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霞有些恍惚地走出山洞，坐在了樹旁。雨靜靜地陪着她，心中卻跟着一起難受。

她試圖去安慰魏霞，可是異世界的兩人中間卻好像隔了一整個世界，那無形的鴻溝在那時将兩人分開。

“……雨，我沒事的，我只是有點想，想……”

魏霞試圖笑起來證明自己沒事，可那笑容卻比哭泣更令她難受。

這是怎麽了？

雨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安慰魏霞，即使她根本不知道魏霞因為什麽而悲傷。

或許自己多打獵點野獸，霞會高興吧。

或許自己幫霞做到她想做的事情，她會開心吧。

或許……

然後，雨季又來了。

雨下得很大，鋪天蓋地。

巫祝聽到第一滴雨水落下的聲音的時候，困惑地從其中聽到了悲傷的情緒。

這是怎麽了？

她懶得多想。現在的她與巫老截然不同，這不同并非什麽，而是自從有了魏霞，巫在部落的地位就有了很大的變化。人們信仰神明，所以将巫捧到了最高的地方，然而神明帶給部落的太少，還不如魏霞親口找到的能夠填飽肚子的食物。即使對神的信仰依舊，但巫并非不可或缺了。

巫祝其實不明白這樣的變化意味着什麽，只是開始煩躁了起來。她一如既往地學習着各種植被的用途，潛心記住曾經巫老教給她的溝通神明的舞蹈與啓示，但部落首領從每兩天到她這兒來報告再到好幾天再到似乎只要要開始部落慶祝才來了。巫祝并不在意首領，但首領的兒子勇卻是她喜歡的人。

她好久沒見到勇了。

如果不是這個位置，她也能跟着勇走吧。這一切卻只能是想想，巫祝被困在了這裏。

雨落下時候悲傷的情緒，在最開始也被她認為是自己不好的情緒。

畢竟她才剛剛開始當上巫，還不熟練，還不夠清醒。

但是雨季到來後的每一場雨，她好像都能感到那種悲傷的情緒。

為什麽而悲傷？

巫祝已經明白過來，曾經巫老告訴她的那句話的含義。雨既然是神明的淚水化成，也許神明的确在煩惱着什麽，她又能做什麽呢？

巫祝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溝通信仰的神，然而神明不可知不可見，自然是毫無消息。

勇又碰見了雨跟魏霞，換句話說，他是故意去偶遇她倆的。

早在很久之前，勇就覺得雨是個神秘的女人，他也的的确确從巫老的口中敲出了一點真相。但是後來進入部落的魏霞卻顯得更加耀眼。他也的的确确覺得魏霞與衆不同，感覺想跟她在一起，但雨把魏霞保護得死死的，即使是對他這個童年玩伴也絲毫不肯放松。

為什麽呢？直到有一天，兩人休息的時候，魏霞迷迷糊糊的，看起來要睡着了，雨忽然湊近了她的臉龐。那并非是一個吻，只是一次簡單的撫摸，卻讓勇心裏驚起了巨浪。

他從來沒有想過，雨會有跟魏霞在一起的想法，也許只是跟朋友熟悉了不願意離開而已嗎？畢竟，在部落裏，男女在一起也只是為了後代繁衍，就像是野獸一樣，結合了之後生出小孩之後分開，也有一直住在一起的，但死亡卻很快，所以勇從來沒有覺得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其實最開始是不明白的，然而勇跟巫老走得很近，從他那兒聽到了許多許多過去的人們的故事，也跟巫祝走得很近——她很直白地跟勇說過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一起生孩子，勇拒絕了，因為那時候他覺得巫祝跟其他人可有可無。但巫祝并沒有放棄。

這樣熾熱的感情讓勇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感情大師，他看得出來雨眼中那朦胧的感情是什麽——巫祝看他的時候，就是那樣的神情。

雨喜歡魏霞。

發現這一點後，勇很是恍惚了一陣，接着他覺得雨不應該喜歡魏霞。

所以，他嘗試混進兩個人裏頭，想要告誡雨。

只是，也許是因為，他也喜歡魏霞吧。

那樣燦爛美好的女孩，他怎麽不被深深吸引呢？可是，勇也知道，魏霞跟他們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雨，你跟霞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雨面無表情地看着終于找到機會跟她單獨交流的勇，他說出來的話是如此奇怪，以至于雨還沒想到這件事。

勇看着從小跟自己長大的雨一言不發的樣子，有些着急：“雨，你是不是沒意識到這件事？”

“什麽事？”

雨慢慢地反應了過來。最近，她更加關心魏霞一直在擔憂什麽，以至于整個雨季都顯得有些走神。可魏霞偷偷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想讓她去找精靈龍族試一試，卻由于太危險而放棄了。她也沒有去思考自己心底那點感情。

直到——“你喜歡霞吧。”

她喜歡霞。

在一次狩獵後慶祝的晚會上，雨告訴魏霞，從前她從沒有想過跟任何一個人在一起。那是從前。而當那一天她看到魏霞之後，心裏生出來某種奇妙的情緒，讓她思考起來兩個人的未來。然而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想跟魏霞兩個人的生活，那種感覺，那種情感，是……喜歡。

原始的部落的人們，其實沒有喜歡這個概念。只有在一起，只有生孩子，只有這樣。喜歡這兩個字是從其他種族傳來的。

現在，雨從勇的口中知道了她喜歡魏霞這件事。

她瞪大了雙眼，臉上浮現出一點也不像她那種吃驚的神态。

“……你……勇，你在開玩笑……嗎？”

最後一個字，是雨擡起頭死死地盯着勇。

這目光是如此地兇狠啊，以至于勇覺得自己要是說錯了一句話就要被面前的同伴下一秒狠狠地砸中肚子。這眼神又是那樣地驚訝啊，以至于勇似乎明白自己搞砸了什麽。

“……我以為你知道的，雨。”

現在，她知道了。

然而有些事情知道了又能怎麽辦呢？

勇是想雨認清一個現實——早在遷徙之前，他認清的那個現實——魏霞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她注定要離開這個世界，回到她原本的生活裏去。

可以去喜歡，可以去相處，但不能在一起，不應該在一起。

勇覺得無所謂，因為這樣的感情他還能在其他人的身上得到，因為這不是唯一。

可是對雨呢？

她幾乎是下一秒就明白，這個世界也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第二個生靈。

像魏霞那樣，像魏霞那樣……

雨冷下了臉，說道：“知道了，勇。我知道的，霞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天，我都會保護她。”

——直到她離開。

——直到我死亡。

勇不知道雨到底做了什麽決定，只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十分堅決。

然而很快，他又為難了。

巫祝忽然跑過來找到了他，告訴了他神谕。

回家這件事，對魏霞來說，還挺着急的。

她已經到這個世界一年多了，牆上的正字有時候她都忘記寫了。

時間過得又快又慢。當她有事可做的時候，總是快得讓她覺得閉眼睜眼就是第二天，而當雨季之後，好像一切事情塵埃落定，暫時不需要她的時候，時間慢得讓她時時刻刻想起來了家。

魏霞嘗試過跟雨說自己的感覺。

可雨也很忙。

她也嘗試過讓自己忙碌起來，卻也有偷閑的時候。

魏霞覺得自己病了。

而大事不妙的是，部落也開始傳染起來一種疾病。

這病來勢洶洶，幾乎是一眨眼，部落的女人孩子便病倒了大半，還有一小部分的壯年勇士。

魏霞得知這件事，自然頭一個去看了。可對于醫學這方面，她真的是一竅不通，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要将病人的環境弄好，将病人集中起來，不讓沒病的人去，照顧的人需要遮住鼻腔等，避免傳染。

對于這樣的事，魏霞束手無策，巫祝卻有想法。巫老的過去曾經遇到了相同的事情，這些當然也傳授給了巫祝。

首先，便是要找到相應的藥草，這點首領冽派出了除了必須狩獵維持部落人生存的勇士之外的所有人。這是當務之急，雨也去了。

去的那天，雨正好停了。

魏霞指揮着其他人将生病的人照顧好。一個人叫住了這些日子一直在忙碌這件事情而沒有回去山洞的魏霞，說雨找她。

似乎好久沒看到雨了。

魏霞想到這件事，把事情交給了別人去見了雨。

“雨！聽說你要跟着一起去找藥，對不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霞”，雨有些無奈看着魏霞，“你做已經夠了，照顧好自己，我很快就回來了。”

雨沒有說會是多久。

這是她倆第一次要分開這麽久。

魏霞想，好像也在電視劇裏看到過，要是說這樣的話，不會立下什麽棋吧？她自己笑了笑，忽然又傷感起來，因為不久前剛剛病死的人，也因為雨即将與她分開。

這一瞬間，她有一種沖動。

全都去見鬼吧！她才不要跟雨分開！她想——也許是這樣的心情，她忽然捏住了雨的肩膀，将她拉近。

彼此之間，近得仿佛呼吸都在交錯。

“……”

“霞？”

然而魏霞只是偏過臉，緊緊地給了雨一個擁抱。雨沒有多說什麽，只是也抱住了她。

而雨不知道的是，魏霞那一刻心中的感受。

她怎麽能給一個注定分開的人天長地久？

所有的懵懂仿佛在此刻和聚，清晰給了魏霞自己內心的方向。

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已經把雨看得比朋友還重要。

可是——

“好了，霞，我走了。”

雨慢慢地拍着魏霞的肩膀，讓她放開。

比起最初，雨已經變得太溫柔，太美好了。她變得像魏霞心中那個對自己未來伴侶的理想。

“嗯。”

下意識，她揚起了笑容回應。

“雨，雨！雨，要快點啦。”

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