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拯救

第十七章  拯救

這個世界是有神明存在的。

曾經巫老告訴魏霞這件事的時候，她是不相信的。任憑誰在沒有神明的世界裏生活，也不會相信那樣虛無缥缈的事物吧。只是當她看着面前曾經熟悉的人逐漸虛弱，日複一日地多睡，直到他們悄無聲息地死去。

她想，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話，就好了。他們會被得救吧，不會這麽年輕就死去吧。

魏霞讓自己拼命忙碌着，忙着給每一個人擦洗臉，忙着将巫祝那裏僅剩的藥草熬成的濃濃的湯藥喂給需要的人。她不敢讓自己放松一刻，因為每一次停歇，都會讓她想到死去的人憔悴的面孔和活着的人的惶恐不安。

巫祝卻很淡定，她信仰神明，因此她堅信他們的神明會拯救部落。

假使不會呢？魏霞知道，這句話她不能說出口。信仰是他人之事，如果信仰能讓這些人多活片刻，活到雨他們将藥草找回來，這就不是一件壞事。

只是，當她一個人在山洞裏睡覺的時候，很孤單。

雨走了，離開她好多天了。

魏霞去辨認山洞上的正字，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記錄了。

好孤獨，好寂寞，好想……回家。

魏霞聞得到這些日子裏一直在燃燒的柴火的氣息，好像就是能證明這個世界不只有她一個人存在一樣。

這一天，巫祝看着她實在是太疲倦了，便叫她回去。很奇怪，魏霞并不會染上疾病，這也是她懵懂間腦海裏閃過的念頭，也許就是因為她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但人總有疲憊的時候，巫祝顯然也很感激這位給部落帶了巨大變化的異世界人，所以強制讓她去休息了。

是勇帶她回到了山洞，最開始似乎有話跟她講，然而魏霞太累了，是憑着一股氣被勇帶着回來了。他也意識到了這件事，于是平靜下來，只是将她放在了床上。

“……好好休息。”

接着直到現在，這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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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又清醒了，肚子不是很餓，腦子卻開始轉動了。

也許是學生思維，她開始分析這次疾病的來勢洶洶。最開始是雨季的到來，因為她的緣故，很多人開始嘗試峽谷裏養殖和種植，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部落裏也開了好幾次的慶祝篝火晚會。因為希望之焰能夠長存，現在人們能夠在晚上也載歌載舞，只是巫老不在了。也許是名聲打出去了，峽谷來了很多其他種族的生靈，包括妖精，包括精靈。然後是一次意外，部落裏有人感染上了，那個人似乎懷着僥幸的心理沒有上報給首領，結果導致了那附近的人們都感染上了，而且——都是之前跟着魏霞留在峽谷裏那批人。

看着那些人都奄奄一息，魏霞心裏很難過，明明冬天一起在一個山洞裏吃喝，還一起出去捕魚烤魚吃，後來也是他們相應她的養殖種植要求，終于變成了部落需要的人，結果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心裏的難過仿佛是一霎那便沖破了這些天來強撐的心防——她潸然淚下。

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受苦的人一定要吃最多的苦，才能讓他們得到幸福？

為什麽？

他們也想幸福啊——她記得那個跟着巫老一起嬉笑的老人，那個叫逡的老人，說着“你們這倆年輕折騰什麽”卻第一個幫助他們搬運了鹽，後來也是頭幾個走上來吃了魏霞弄出來的魚的人之一，但現在呢？他明明能夠自己去狩獵了，卻被害得躺在那一群群被疾病感染的人裏頭生死不明。

還有之前啓蒙的那個男孩，遷徙的時候跟着一起走了，回來後還跟她說“啓蒙……老師，你看，我強壯起來了，可以保護你了”，老師是她私心想要孩子們稱呼她的，也因此，她仿佛帶上了一種責任，要教會這些孩子們成長。然而當她看着那個名叫小石的孩子生死不明地躺在硬邦邦的獸皮上，他的爸爸悲傷地看了他一眼，便跟着找藥的人們走了，心裏也跟着難過。

還有……好多好多的人。

這一年多的時間，不是那麽長，但足夠她認識一群人了。

情緒在心中湧動，那淚水仿佛也不停地從眼中落下，沒有盡頭。

只是終究她還是要起來，去做她能做到的事情，直到生命的逝去。

“巫祝？”

令魏霞想不到的是，也一直忙碌着的巫祝會在她的山洞前站着。之前，她看見巫祝的時候只覺得是個漂亮的少女，年紀也許比她還小點，卻板着一張臉，有點故作成熟。她有時候會看到巫祝跟勇在一起的畫面，那時候的巫祝就像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好歹她自己也是看過很多電視劇電影的嘛，沒養過豬還沒見過豬跑嗎？

巫祝聽到了魏霞的聲音，轉過身來，神色有些複雜，但很快她壓下去了自己的掙紮，問了魏霞一個問題。

“魏霞，你相信神明嗎？你相信祂存在嗎？”

“……”

另一邊，雨等人已經根據老勇士的記憶到了那草藥的附近。

根據首領冽的記憶來看，當年那場疾病帶走了很多部落人，要不是偶然間路過的一個精靈幫助了他們，恐怕他們這一支人族部落就要消亡在大陸上。

而制作治療的藥草是長在距離第拉斯峽谷差不多要走半個妖精的湖泊的地方。這兒是一座高山，山脈綿延至凜冬巨人的故鄉，裏面滿是野獸，甚至連不怎麽常見的魔獸也有分布。

“……雨，這一次你要跟緊我們，不能單獨行動。”

其實這也是很久以前老友死後，冽第一次跟他的孩子雨一起行動。他想起之前跟雨的幾次對話，平淡無奇，雨這個孩子也是十分內斂，只有對應的回答。

雨沒有反對，回應了一聲。野獸她還尚能對付，魔獸卻難以打敗。事實上，很少有人了解雨，她雖然一直獨立去狩獵，卻并不是逞強，更何況魏霞希望她能平安回去，她就更不可能意氣用事了。

“你明白就好，雨”，冽也沒想到三番五次拒絕他想讓勇娶她的雨這次答應得如此爽快，心頭疑惑片刻又想到了某件事，“說起來，當年那精靈跟你爺爺成了朋友，我記得你一直用的弓箭就是從他那裏得到的，真是奇妙啊。”

這件事雨卻不知道，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能夠治療的藥草。

藥草在山崖之上。

衆人已經在山裏待了許多天。随着進入山的深入，出沒的野獸也似乎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魔獸，就像他們面前能夠吐出冰霜的魔豹。

這魔獸的皮毛很是光滑，那雙藍色的獸眸死死地盯着闖入它領地的衆人，它呲牙警告了一聲，然後輕盈地跳到了樹上。

“不好！大家小心！”

這些日子不是沒有對付過魔獸，但如此危險的魔獸還是第一只，而雨想也不會是最後一只。趁着部落勇士拿着骨刀與魔獸糾纏，雨小心翼翼地換了個更隐蔽的地方，悄悄地拉起手中的弓箭。

只有一次機會。

而這一次，必須一擊斃命！

巫祝聆聽到神谕那一天傍晚，是疾病還沒有傳染開的時候。

她偶然覺得屋子裏悶悶的，便跟着部落的女人們出去采摘果子和草藥。

也許是出于巫的本事，巫祝自大地走到了離人群較遠的地方，然後差點被蛇襲擊。

是雨的箭擦過了她的臉頰，牢牢地将蛇的七寸定死在了地上。

“啊！”

她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吓得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然後雨走了過來，将獵物與箭收好。

巫祝看着一個表情都沒有給她的雨，心裏有些不好受：這就是勇哥爸爸想要給勇哥娶的女人嗎？跟她比起來，巫祝就像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難怪她怎麽跟勇哥示好，冽依舊沒把她看在眼裏。但巫祝對雨升不起嫉妒的感情，或者說，當她看到雨的眼神的時候，是一點也敢生出不好的感情來，反而有些不太喜歡那個叫魏霞的女孩。

雨走了，巫祝自然也不會繼續待着。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趕快回到了隊伍裏。

也許是因為下午的黴運，這天晚上她終于得到了神谕。

“勇哥，我得到了神谕。”

“巫祝，這件事你應該趕緊告訴首領。”

勇有些無奈地看着拉着他不走的巫祝。但巫祝異常地堅持，于是他就知道了巫祝口中的神谕是什麽，于是半信不信地，後來他主動跟自己爸爸冽說留下來照看部落的人。

于是回到現在，巫祝問魏霞是否相信這個世上會有神存在。

魏霞沉默了一會，她用自己幾乎不怎麽懷疑的心去深思巫祝提出這個問題的用意，只是最後她仍然回答巫祝同樣的答案。

“……巫祝，我知道這個世界也許是有神明存在的，但是我希望神明還是不存在吧。雨他們很快就要回來了，你也別太擔心，大家都會好起來的。”

即使心裏很難過，但魏霞依舊揚起了一抹笑容給予巫祝寬慰。

真是燦爛啊。

巫祝想到自己得到的那個神谕的含義，忽然就理解了。

“……原來是這樣。”

“是啊，大家都會好起來的，巫祝，我相信，真的。”

魏霞打算繼續去看那些患病的人們，然而當她路過巫祝的那一瞬間，後者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死死地不肯松開。

“什麽意思？巫祝？”

“……對不起……可是霞，巫永遠相信神明。”

她閉上了眼，另一只手準确無誤地捏住了魏霞的後頸，用自己熟知的藥草将人迷暈。

匆匆趕來的勇看着這一幕，面色陰沉，只是他想起了巫祝告訴他的神谕，便再也沒有反對地将魏霞又送回了山洞之中，然後用準備好的石頭封住了山洞。

巫祝走到了勇的身邊，她其實內心十分忐忑，卻不得不板着臉警告了勇。

“勇哥……勇，你應該也相信神明吧。神谕是這樣說的——”

勇心想，霞美女知道這件事恐怕連正眼也不會看她了，而雨更是，也許還會跟他拼命。

可是巫祝帶來的證據确鑿，他想自己只是一個人，如何能反抗高天之上的神。

他倆在封好的山洞前待了不短的時間，還是沉默地離開了。

巫祝得到的神谕是這樣說的——

你聽那雨聲落下的悲傷，

祂不願你的離去，

降下無盡的災難，

直到火将你帶來。

而巫祝看到了祂所注視着的那個人的面孔，愣了一下——那張臉不正是這些日子出現在部落離的異世界人魏霞嗎？

巫祝理解不了祂的悲傷，只是火焰能将魏霞帶到祂的面前應該就不會傷害她吧。

最開始，巫祝并不想做這件事，畢竟巫老也說過讓巫祝好好待雨跟魏霞她們，可是這些日子以來，除了疾病，她還看到了更多的可怕的事情将要降臨在這一支人族部落上。

她也想讓魏霞明白她的所作所為，可是魏霞不相信神明的存在，那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

畢竟是神明所求，巫祝想，魏霞會明白她所做的。

除了雨，部落的人再信仰神明不過了，所以這一次雨跟随着部落的人一起出去，是個絕妙的好機會。

但是，巫祝也會感覺自己好像并不開心。

勇本來是打算先按着巫祝的方法做第一步，後面再跟巫祝周旋。

他并不只是巫祝計劃的第一個同謀，幾乎剩下的還能活動的人都贊同了巫祝的做法，即使他們曾經被魏霞帶來的事物所變得更好。

然而，他卻沒想到的是，當他們把魏霞關起來後，部落的人們的病情開始停滞了。

“……你看到了，勇哥。”

巫祝的神谕的确沒有錯，只是勇心裏仍然在思考着，他讓巫祝等一等，畢竟燒火并不是一件小事，砍那麽多木頭也挺麻煩的。

“勇哥，之前祭典的舞臺附近……”

“巫祝！”

“好，我們再等幾天，不能再耽擱了，我剛才探查了一圈，發現有的人病情又開始惡化了。”

巫祝最後還是敗在了勇的眼神之下。她畢竟是巫，跟幾乎不學習思考的人不同，但她所代表的是她所占據位置的利益，即使她再如何喜歡勇，卻依舊要執行神谕。

勇偷偷地看了魏霞，她被巫祝用藥草搞得混混沌沌的，神志不清。

“……誰，是誰……”

曾經喜歡的女孩用那樣懵懂的眼神看着自己，勇心中一陣複雜。也許是僅剩的一點良心，讓他沒有多做什麽而是跑去狩獵，其他，他卻是在加快巫祝計劃的進度。

勇退了出去。明天他将把魏霞帶到了曾經巫跳起神之舞的高臺之上，讓火将她帶到神明的面前。只是将魏霞帶到神明的面前而已，勇心裏這樣對自己說着。

不是獻祭。

不是死亡。

然而心卻依舊沉重，只有一點靈感忽然劃破他的大腦——說起來，外出采藥的人們應該快回來了吧。

今天是第幾天？

魏霞沒有看見藍天，只看見打開的門的光從外面照進。

她從那一天巫祝襲擊她混沌的大腦忽然就開始運轉了。而努力睜開眼後，看見的也正是巫祝那板着臉嚴肅的臉龐。

“……巫祝……是你！”

畢竟這些日子昏沉，她沒有吃什麽，吼出這句話也沒什麽力氣。可是為什麽巫祝會抓起她？雨在哪裏？他們在哪裏？為什麽？要對我做什麽？明明我——

“霞，巫沒有做錯。今天，巫将帶你去見神明。”

神明？這樣的神明有什麽值得人信仰的？魏霞陰暗地想着，接着就被人帶到了高臺之上。巫祝将她捆在了柱子上。她反複在腦子裏罵着愚昧的家夥去他的一大堆糟糕的國罵的詞彙，嘴巴也不甘示弱地用僅剩下的力氣說出。

而巫祝聽不懂她講的什麽，她只是說：“霞，你瞧，這些日子裏保護着你的是神明大人的力量，現在，祂想見你，不要害怕啊。”

魏霞用餘光看了一圈周圍，看到了那些木頭，看到了旁邊燃燒的火堆，心裏氣不打一起來。

這怕不是要把她燒死——對，那些原始人還認為燒死人能通天，的确通天，直接死了不通天還能怎麽樣？但魏霞終究沒有力氣了，她閉上了眼，不願意再去看巫祝那虛僞的面孔。

火焰，随即點燃。

我到底做了什麽呢？

魏霞審視着自己這一年多到這個世界來的經歷。

與雨碰面，挖到了能夠供大家飽餐的土豆，幫巫老點燃火焰，啓蒙孩子，去妖精的湖泊買鹽，幫大家渡過了寒冷的休眠日——哈哈哈，什麽休眠日啊，神明那種東西有什麽用啊，不就是冬天嗎？不就是寒冷嗎？祂要是顯靈了，怎麽不幫人族渡過休眠日啊？真當自己休眠了嗎？

真是——神啊，不如一開始就不存在好了，這個世界才不需要神，一點也不需要！

一點也不！——“霞！”

“霞！霞！霞！”

“雨！”

“快阻止她！”

劈裏啪啦的火聲中，魏霞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呼喚，她睜開了眼，看到了火光中用拳腳打到了那些圍着高天的強壯的人們的雨沖過來的身影。

“雨！”

她虛弱的聲音仍然被雨聽到了，她更用力地揍飛了曾經的同伴——甚至當冽回來得知神谕後果斷站在巫祝身邊的人們——現在的敵人。

每一個都是。

每一個人都要阻止雨前往魏霞的身邊。

但雨終于還是突破了層層的阻礙，跨越快要到心愛的人腳底的火圈，來到了她的面前。

“雨。”

“霞。”

——“……然後，她們都在火中消散。徐志醫師，你确定，這個故事是關于愛與未來的故事？”

許言看着最後結尾書上所畫上的沖天的火焰，思考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徐志哈哈大笑，說：“許少爺，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流傳下來的還是有些區別的。我們應該是難以知道故事最終的結局。”

“是嗎？”

許言懷疑地看着徐志。

他手上的這本書的确是結尾了。但媽媽為什麽要看這本書呢？最初召喚到這個世界上的少女，最後的結局竟然是死在了火中嗎？

那個雨，也跟着一起死了？

從愛情的角度來看，一起死的确還算圓滿，但是總覺得這是個未完待續的故事。

或者說，以許言那小動物的直覺來講，這好像只是個剛剛開始的故事。

連一個吻都沒有，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