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後來

終章  後來

起初，這裏只是一片純白。

然後是一棵樹，一朵雲，一粒沙，一滴水。

——世界就此誕生了。

而那高空之上的純白，也緩緩地睜開了眼。

最開始的純白只是一座毫無表情的雕像。

祂沒有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自己的外貌，只是矗立在此，只是存在于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并不是完整的。

造物主将自己所想的一切都圈進了世界之中。

有大海，有陸地，有高山，有平原，有巨樹，後來又出現了各色各樣的野獸，甚至是一條巨龍，突然從高天之上飛過。形形色色的種族在這個世界出現，它們最初沒有記憶，它們最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就像那純白的雕像一樣，毫無生機。不知何時，忽然有流星從世界的一角劃過，仿佛就在此刻，生命在此誕生，而那純白的雕像也如同生命般睜開了雙眼。

祂茫然地注視着世界。

注視着形形色色的生靈在世界之中活動。

祂是高天之上唯一的存在，于是祂忽然想落入那地面，便化作一縷清風，吹進了這個殘缺的世界裏。

偶爾祂也會讓世界之中的生靈迷糊地來到高天之上，它們跪地無法直視祂的目光與身影，于是神明便誕生了。

祂是神明嗎？

不過神明只是祂的萬千稱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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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次，祂閉上雙眼，眼底的一滴淚化作了人類。

你看見那倏忽落下的雨嗎？

那是神明無意間的淚水。

然而這一次祂的化身卻遇見了來自異世界的流星。

這陌生的氣息讓沉睡的意識有了波動，陌生的情緒從那個沉默的身軀之中傳遞到那純白的雕像之內。

但感情于世界不過一縷清風，唯有那異世界來客身上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完整法則讓祂所心動。

所以，祂從未是雨，雨卻是祂。

——當你閉上眼，祂便睜開眼。

為什麽呢？雨曾經深深地困惑着巫老的話。

所謂的神谕，她有自己的一番解釋，其實就是那高天之上的存在交付給地面上生靈的一番話。這話可以是過去，也可以是現在，更多的是未來。

而現在，當她突破層層封鎖，跨越火海來到魏霞的身邊時，她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只是，有些不甘心。

“雨。”

魏霞虛弱地看着她，火焰快要燃燒到她的身上了，因為嗆鼻的煙火，她覺得自己仿佛就要這樣死去了。

“霞。”

雨行為上雖然激動，但依舊還是那麽冷靜，冷靜到自己都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奇怪的人類。

如果自己能更加強大，那麽就能早點找到藥草，早點救走霞了。可她還不夠，可她來得有點晚了。

巫祝他們的話，雨已經聽懂了。或許火焰對魏霞來講并不會讓她死去，可是這樣又何等殘酷。雨不願意讓魏霞受到這樣的痛苦——可是她仿佛又明白這件事與她息息相關。

是她喚醒了沉睡的神明。

是她不想要魏霞離開。

好像心裏終于有了支柱，魏霞強撐着的神态終于崩潰了，淚水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落下。

“雨！我好難受！我不要這樣！放我走吧，放我走吧……好痛……”

雨在努力地将捆着她的繩子解開，說來也是神奇，弄出繩子的辦法還是魏霞親手教他們的。

聽着這些話，雨心中也是很痛很痛，她抱着魏霞，為她擋住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你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天，我都會保護你。

魏霞将自己的臉埋進了雨的肩膀，淚水濕潤了她身上的獸皮，哽咽的話也是那麽令人難受。

“……我不想在這裏了，雨，我不想了，你們都好壞好壞，好讨厭……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了。”

“你知道神明嗎？”

雨終于将魏霞的繩子全部弄斷，只是火焰也将她們團團圍住，沒有一絲的空隙。

“神明？”魏霞擡起頭來，看着雨，嘲諷地回答了她，“我寧願這世界上不會有神明這樣的存在，不該有，不應該有！”

雨靜靜地看着她，說好。

然後，她撫摸上魏霞的臉龐，問她：“你要走了，對嗎？”

“走的了嗎？我們是不是就要死了？”

死到臨頭，魏霞反而變得高興了起來，至少還有雨在她的身邊，至少——是她喜歡的人。

所以呢？臨死前，總得幹什麽吧，雖然在這個世界好像留下了很多東西，但唯一這一點她是真心實意的。

魏霞吻了雨。

這一個吻顯得那麽倉促，幾乎是上一秒她想到了自己的遺憾，下一秒便狠狠地用嘴巴撞了上去。她從來沒有吻過另一個人，雨也是，她甚至不明白魏霞想要做什麽，覺得奇怪，卻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然後魏霞喊她張開嘴，閉上眼，像是電視劇裏的舌吻一樣去吻。

她是閉上眼了，感覺自己忽然就不再覺得酷熱了，也不再覺得痛苦了，這樣滑溜溜的感覺很神奇，令她無比投入。

可雨不敢閉上眼，她看着自己喜歡的人沉浸的表情，放縱她将自以為生命的最後一刻發洩，忽然就明白這多麽美好。

這令她陶醉，仿佛下一刻死去都毫無關系。

所以，霞的願望是想要回家嗎？

如果能夠讓霞回去，雨願意做任何事情。讓她回去吧，白。

那高天之上的雕像，其名白。

仿佛是一瞬間，雨的意識便與那雕像所連通。

不需任何一秒，不需任何語言，雨便知曉了所有的因果。

祂曾化身世界萬物。

祂卻不曾沾染所謂情感。

直到雨遇見那墜入世界的流星，

直到雨抱住了那異世界的來客，

白色的心髒仿佛在怦怦跳動。

祂不因感情而停留，

祂只因世界而轉動。

墜入世界的流星帶來新的生機，

異世界的來客将希望火種點燃，

整個世界都在挽留她的靈魂。

“所以，才會有這樣漏洞的神谕，卻被他們奉為了真理。”

雨曾經沒有波動的面部此刻卻露出嘲諷的表情，她注視着祂的眼睛因為規則而無比生疼卻因那頑強的意志而不肯低頭。

“我反抗不了您，但您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東西，放她走吧。”

純白的雕像一言不發，然而面前的化身卻能解讀祂的沉默。

“如果回去，只要有一瞬便能讓她離開吧，即使——我不複存在。”

足夠了，那個吻就足夠了，這份愛就足夠了。

雨渾渾噩噩地活着，某一天大概也會像她的爸爸那樣死在獸潮之中還是別的什麽裏面，但不是已經夠了嗎？一年多的時光遠比那十多年的生活更為寶貴。

雨願意這樣做。

只是純白的雕像又在诘問她。

——如果她回家後便會失去所有與你在一起的記憶，你也願意嗎？

雨将手放在自己有些疼的心髒的肌膚之上，忽然笑了。她臉上的笑容不如魏霞那樣燦爛，不如陽光那樣溫暖，很細微，卻很美好，至少令白明白了什麽。

“我願意。”

不如說，霞如果忘記了她，忘記了這裏的一切，就不會那樣難過了。

她還是做出了選擇。

與那高天之上的純白交涉的時間過去了。

只是一眨眼的瞬間，雨回過神，魏霞還沉浸在那個吻當中。

她也是。

這一次，她閉上了眼睛，偷偷将不那麽鋒利的骨刀對準了自己的身體。

“霞。”

“雨？怎麽了？”

“當你睜開眼後，你就能回家了。”

雨将魏霞放開，然後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雨！”

魏霞喊出這句話的時候，仿佛聽到了什麽刺入身體的聲音，然後是無邊的黑暗。

第一個感覺是身上仿佛被什麽打濕了。

第二個感覺是身體之外的一切都不見了。

第三個感覺是腦海之中的記憶開始消散了。

魏霞不見了。

雨的手落在了空蕩蕩的地方，自己也完全被火焰所吞噬，燃燒殆盡。

她的意識變成了一滴水，忽然間逆行而上，下一刻，大雨磅礴，澆熄了高臺之上的火焰。

緊接着，祂睜開了雙眼。

另一個世界，少女猛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接着是一場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居然下雨了！”

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麽的少女立刻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帶來，抛到一邊的亭子裏躲雨。

這場雨來勢洶洶，眨眼睛便将面前的世界分隔。

“奇怪，感覺心裏有些……傷心？”

名叫魏霞的少女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卻仍然有着那個世界殘留下來的影響。

也許過不了多久，這點影響便會消失殆盡。

也許很多年後，她會在路上偶遇另一個人。

而這個世界，純白的雕像依舊默默無言。

祂感受到那個人類的感情，茫然地發現自己落下一滴水，化作了世界的一場雨。

雨将她的一切都洗淨，也将那異世界的人殘留下來的那點痕跡完全帶走。

屬于那個世界的坐标在魏霞離開後便全然消散。

忽然，純白的雕像面色産生了變化。

在祂目光所及的地方，那滴眼淚最終化作了人形。

——你是誰？

“我嗎？我誕生于您，我根植于名為雨的人類的情感，我是——”

“白景雨。”

那滴淚所化作的生命如此為自己取名道。

那是神明的一滴淚，

化作了滋潤萬千的雨。

用記憶将我塑形，

用感情将你找尋。

跨越時間與星河，

用盡千千萬萬年，

讓你我再度相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