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鄭後

鄭後

荥陽鄭氏的女兒貴比公主，我是這一代的嫡長女更是有此殊榮。

父親給我取名鄭歲和，希望我年年歲歲平和知禮。我的前十六年要風的風，要雨的雨。哪怕是公主都要給我1幾分薄面。我以為此生都是如此順遂，可命運的饋贈好像都在其中标好價格。

父母和順、哥哥寵溺、家世好，我是胤都人人羨慕的小女娘。

我本該按着父母安排的路一生順遂，可我選擇了那個人。

那個将我從池中救出，讓我一見傾心的六皇子——李衍。

少女時期的姑娘們都憧憬着心愛之人十裏紅妝的娶她過門，我亦不例外。自落水後被他救起，我就開始關注那個人。他因為出身不高被底下人欺負，自己就帶人私下幫助；他在上書房用的紙墨是次等，年節時偷偷送他......

少女懷春時，一個人所有的卑劣都能找到理由掠過。

他風趣知禮，容貌俊秀，為我采夏日初荷帶我放紙鳶......說我在他的眼裏比得過世間的所有珍寶。

在我眼裏他同樣優秀，哪怕最後得到消息說他騙了我。當初救我，只不過是他計劃裏的一環。

我同樣會和哥哥争論，自己和其他女子在他面前時是不一樣的。

李衍得到消息，看着我的眼神滿是慌張，捏緊我的手說道：“不回來，我再也不會騙歲和。”

我信了。

甚至不願意去深想，他慌張的是失去鄭氏的幫助還是失去我？

母親并不喜歡看重的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前途的皇子。甚至出言威脅說我同他思相授受不知禮教将我趕出家門，可那樣都阻止不了我要嫁給他的心思。

說來好笑，我從來不會認為他騙我的事。最後竟都成了真。

皇後娘娘說要将我賜給四皇子做正妃，我不惜得罪他說要嫁給李衍。

我滿懷希望等着他從漠北歸來娶我，他在漠北和謝家女定情。他将那個女子帶到胤都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肆意張揚，明豔嬌美的不像天上的月亮，反而是最熱烈的太陽。

我承認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嫉妒了。

比任何情況都嫉妒，那樣傲然的女子會胤都貴女不會的一切。她是上過戰場的女将軍，而我是深閨裏長大的嬌女。偏偏命運把兩個人處在天平的兩端。

看着李衍對她越來越重視，兩人經常相約。那個女子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後什麽都沒說，可我知道她的眼裏透露出和我一樣的神情。

失落和不可置信。

我的哥哥是世家模範的楷模，亦無可避免的喜歡上那樣的熱烈。

那就讓她嫁給他，一個計劃被我想出來去執行。

那個漠北熱烈的女子，被困于後宅，困于禮教。

我以為這樣李衍就會收心，可他不會。我看着他新婚後，娶了松江王府那個驕縱的小郡主。我亦讨厭她，讨厭所有搶走我夫君的人。

正是從那刻起，我知道要是我沒有勢力和手段籠絡不住他。我要守住我的夫君，守住我自及笄後想要的愛。

母親本就不喜我嫁給一個沒有前程的皇子，又籠絡不住夫君。多次在信中，指責我。後來，我的夫君登基最為高興的卻是當初嫌棄他的母親。

強勢的母親，懦弱的父親造成扭曲的我。

我的嫉妒和同母親相似的性格，是所有悲劇的來源。

他娶了一個又一個女人，是為了她們的家族助力。我堅信我是不同的，我裝出大度将夫君送到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床上。

他不愛她們，我一直都知道。我卻沒想到，他從未愛過我。

很快我給他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我以為那是他在困擾其他的政事。沒想到的是，他在思考殺死我們的孩子。

我心悅他，除了他誰都不嫁。

他想要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我就讓哥哥幫他得到給他帶來鄭氏的助力。

我在王府中，執拗着守住他哪怕生了魔念。

我沒護住第一個孩子，從那刻起我恨上當日為我保護孩子的謝佳月。我不甘心，登基後很快有了第二個孩子。

可是，我依舊沒有護住他。

但我做了皇後，一個之下萬人之上。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我以為這是李衍給我的尊重卻不想這是失去孩子的代價。

我為了他瘋魔，可笑的是他也許從未在意。

正位中宮，我看着他一面寵愛松江王府的小郡主，一面讓哥哥滅她滿門。

我始終冷眼旁觀的這一切，從不懷疑他對我的愛。可惜的是，往後的某一天他那樣的猜忌終究落到我的身上。

他在滅人滿門後，依舊寵愛她。

寵冠後宮的宮殿和愛護，讓我好生嫉妒。我和她鬥争了大半個輩子，沒有想到她最想要的東西是離開宮中甚至1不惜自盡來保全自己的孩子。

那時，我忙着收拾謝佳月為報我一子之仇。

奪走她的孩子，讓她在漠北纏綿病榻郁郁而終。

我以為自己會高興，但是心裏依舊是空的。看着那孩子含着純淨的眼神，喊我姑母。午夜夢回，我曾後悔過。

可我若是放棄，誰來給我的孩子報仇？我不能有任何的失誤，才能站在他的身邊。要埋藏好所有的不堪，才能讓他接受。

愛一個人會接受對方的所有不堪和弱點，可他不會。

我為李衍做了很多，無法育子就搶走其他宮妃的孩子甚至痛下殺手。

每每在夜間，看着雙手仿若全是鮮血。昔年那個不忍血腥的姑娘，現在滿手鮮血。

以為這樣能守住一切，不想全是假象。

宮中人來的走，走了來。

我不允許有人能分走他的視線，為了保住我在他心裏的地位，李衍依舊喜歡那個漠北的姑娘，我收養她的孩子，從他看那孩子的眼裏我明白一切。收養賢妃的孩子，讓他孩子有和他相似的境遇又不同。

顯而易見，我成功了。因為這兩個孩子，他時不時就會到未央宮來。我再一次抓緊了他，哪怕我在不喜歡兩個孩子的母親。

我想連同鄭氏控制朝堂，這樣他就會聽我的。

一如當初無依無靠時的樣子。

可是他到底是帝王，輕而易舉就識破鄭氏的想法。

竹籃打水一場空。

淑妃後來死了。

她成功離開了皇宮，我亦沒有了阻礙。

我很高興，前半生最大的對頭沒了。可他在瑤華宮苦守了一夜，我亦在未央宮一夜未睡。若是那日，薨逝的是我，他會不會如此傷心？

他放淑妃自由，在意她最後說的話。

也許，在某些時光裏他是愛她的。

那我呢？

自始至終，我都未問出口。或許，這個問題在他那裏沒有答案。

我養大的孩子背叛了我，李衍讓我禁足，把我困在未央宮。他夜深時見我，說恨我。盡管他知道我殺了謝佳月，可他沒有殺我。

我從未見他發過那樣大的脾氣，僅僅是為一個相處過幾年嫁給他人的女人。此刻，作為他的妻子。我對于他，又是什麽呢？

我不後悔殺謝佳月。

謝佳月死了，他固然傷心。他愛她，又不夠愛她。他需要我，我亦需要他。

可我沒想到害錯了人，李衍的局布的好大，大到我一生都在他的局中。我像是在霧裏摸索的人，走不出去就愈發掙紮，掙紮着露出滿身傷痕。

我笑他沒有信任過松江王府的小郡主，那個傻子還盡心盡力幫助他。

最終最傻的人是我。

他留下她們的孩子，卻派人害了我們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他願意為野心殺子。僅僅是提防鄭氏，用外戚身份幹權。

那一夜，我獨自坐在枯死的梅樹旁。腦海裏有多年前新婚時，他的模樣。他和我親手種下的梅樹早就枯萎了，或許就像是我們的感情。

我一人在宮中獨守着虛假的愛意。

我哭，哭當初年少的自己。

哭他的狠絕和無情。

哭自己癡心妄想用愛去打動帝王。

想起那首詩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那年十五歲的少女遇見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局。此後，愛意、恨意都是虛無。

我從未如此下定決心要殺他，來回報他給我的數年苦痛。

拼什麽他看着我多年苦痛不為所動，我要他死在我的手中。

他信我愛她，料不到最後會死在我的手上。

那一刻，我抛下家世、抛下性命單單活成自己，活成——鄭歲和。

他曾說過此生和我合葬，如今我要他兌現承諾。我下毒讓他的身體漸漸衰敗下去，終于在行宮傳來他毒發身亡的消息。

李衍生命的最後，竟然想起了我讓我殉葬。

他說“殺皇後。”

口谕回宮，宮人都很恐慌。

可我全然不在意，我和他糾纏一生滿是悲涼。

誰都不是什麽好人，這有何懼？我喝下毒酒，結束這一世在他帶來陰影下的結局。

最後那刻，我想，他愛我嗎？他是恨我的。

毫無疑問，我愛他。

愛他到甚至願意抛棄良善的自己。

結束所有一切後，生生世世我都和他一起在陵寝中，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我們。

可不愛哪裏會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