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3

越過不太高的山頭，就到了山峰頂端。

中間一直不鹹不淡勉強動了幾下以示誠意的儀器指标突然開始暴漲，周邊能源晶密度高到一個水準，連阿黛爾都不由驚喜起來。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采多少，山腳那邊就有轟隆轟隆巨響的引擎聲傳來，八輛灰黑色的探測車開出，堅硬的外殼刻有雲朵圖案，其後跟着訓練有素的探索隊“人員”。

阿黛爾認出，那是克裏斯塔的标志。

克裏斯塔是核心區三大研發世家之一，掌握了不少頂級的技術，也有自己的探索隊，負責核心區往東方向的星域探索。

所以她現在是在核心區以東的陌生星域？男人是怎麽把她帶來這裏的？憑那架破破爛爛的飛行器嗎？

“……”

阿黛爾覺得這一點也不好笑。

她想下去打個招呼，作為三大研發世家唯一的女孩子，阿黛爾跟哪個家族都關系尚可，別提克裏斯塔的準繼承人，還是跟她有血緣關系的大表弟。

就算之前懷疑可能是另外兩個家族下的黑手，也不妨礙他們跟她的關系。他們肯定會很歡迎她！這是個給她兄長賣好的機會！所以肯定會很人招待她！這就是有個天才兄長的好處！

阿黛爾美滋滋地想着，興沖沖往下跑了兩步，驚喜之餘，發現了之前沒注意的華點。

這些人沒有穿宇航服！

她猛地剎住腳步。

雖然第三衛星的氧氣環境很适合人類生存，但是第一次踏足未知的星球，總是需要宇航服的保障，這些人卻什麽裝備都沒有帶！

阿黛爾不覺得是探索隊的疏忽，克裏斯塔的探索隊自成立起就是三大家族中最頂尖的，經驗豐富，技術成熟，怎麽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Advertisement

眼前這支隊伍，有古怪！

阿黛爾收回了向前的腳步，躲到山頂一塊巨石後面，堪堪露出小半個頭觀測下方。

她現在的身體是機械助理，眼睛被男人加了望遠的功能，能夠清晰看到探索隊的裝扮。

那些人果然很奇怪，全都是身高小于等于一米六的矮個子，集體穿着灰黑色軍服套裝，頭頂的帽子連了兩根天線，手裏沒拿該拿的控制手柄，跟她記憶裏的探索隊完全不同。

最讓阿黛爾瞠目結舌的，是中途有個男人步伐慢下來，估計是有些疲憊或者勞累，而後摸上左手手臂的位置，取出來一塊能源電池。

相似的事情，阿黛爾不久前才經歷過，哪裏不知道對方是個機械助理？

有一就有二，第一個例子出現後，剩下的成員也或多或少表現出了機械助理才有的特性，它們沒想到這裏會有偷窺者，所有的行為都是肆無忌憚的。

阿黛爾卻是看得心驚膽跳，降低自己的能耗，不再窺視。

她挪到自己上來時的位置，先是一點點往下降了十多米，确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飛速朝河道下游方向跑去。

完全由機械助理組成的探索隊出現在這裏，決定是震驚核心區的大事！這樣詭異出乎意料的事情，她必須知會男人提前做好準備。

·

“你的意思是，有探索隊到這裏了？”男人安裝右側機翼的動作一頓。

阿黛爾不在的這幾天裏，他主要的工作都在飛行器上。第三衛星雖然礦産資源豐富，卻沒有供應他生存的物質。至多月餘，他們就得離開這裏去其他星球尋找制作營養劑的材料。

飛行器作為他們現在僅有的交通工具，可謂是重中之重，輕易馬虎不得。

但是現在……

“是克裏斯塔探索隊。”阿黛爾修正道，“而且是沒有帶任何人類的全機械助理探索隊。”

這幾個概念差的遠了。

正規探索隊不可能不帶人類。探索隊背後是家族的利益，怎麽可能全權交給機械助理？核心資料只有掌握在自己人手裏，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什麽是自己人？就是跟自己有着相同血脈的族人。克裏斯塔沒有頂級的技術人員，卻能在核心區縱橫那麽多年，靠得就是望塵莫及的子嗣數目。

她遇到的那只隊伍，實在詭異到了極點。

阿黛爾将自己在山頂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男人的眼神陰沉下來，阿黛爾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是後怕又是慶幸：“……還好發現它們沒穿宇航服，不然我就直接下去了。”

男人的視線落在阿黛爾心口，陰沉的視線蕩起一點波瀾。阿黛爾不自在地捂住胸部，聽到男人徐徐緩慢的聲音：“下次看到機械助理離遠點，你跟它們不是一路人。”

男人說完就繼續安裝他的機翼，這顆衛星不安全了，他們得趕在探索隊發現之前離開。

阿黛爾卻被他這話唬得不輕。

“我當然跟它們不是一路人……”喃喃自語，只是為什麽要遠離機械助理？

縱然自己死在維克尼亞，縱然導管跟機械助理分不開關系，那也只是維克尼亞的關系吧？不至于連帶到所有的機械助理？

機械助理，機械助理，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它們存在的意義是幫助人類生活。

自從上世紀研究出機械助理，人們的生活便離不開它們。人類做不到的事情，有機械助理代勞；人類去不了的地方，有機械助理代行；人類與機械助理，是最親密的朋友。

但是……

有什麽在改變着。

男人的話語肯定了這一點，機械助理跟人類的關系，必然跟以往的親近有所不同。所以她們不能用以前沒有防備的姿态面對現在屬性未知的機械助理。

……等等，她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阿黛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也是機械助理，男人怎麽會說她跟機械助理不是一路？難道他知道自己是人類？那他知道自己是阿黛爾嗎？

好不容易掃開薄霧的謎團，再次被濃霧籠罩，這次的疑惑，比上次更加複雜纏繞，以至于半點頭緒也無。

因為時間緊迫的緣故，阿黛爾只帶回了四塊光雲母能源晶，男人将其中的兩塊改成電池，一塊放入阿黛爾的能源匣，另一塊貯存到阿黛爾的左手臂，算作阿黛爾的能源供應。

剩下的兩塊則是被他簡單處理放到了飛行器的引擎內，這樣極少數目的放射性，對他的影響不是很大。

阿黛爾能夠感覺到光雲母能源電池跟白水礦晶指尖不可逾越的天塹。不過看到男人的動作，她還是問：“直接放到我這裏可以嗎？飛行器的能源會不會不夠用？”

四塊光雲母能源晶是他們最大的倚仗，男人直接分她一半沒關系嗎？她不擅長任何一種機械改裝，還需要倚靠男人非凡的技術，暫時不想跟男人拆夥。

男人沒有擡頭，依舊在擰着螺絲：“飛行器的能源總是不夠的，你能夠保持自由活動就好。”

飛行器跟阿黛爾之間，他做了取舍。

行星上的強風季還沒有過去，另外兩顆衛星都不适合降落，克裏斯塔的探索隊即将到來，他們只能夠做生死一搏，而且還可能熬不過去這場災難。

他必須做出決定，定好取舍，以他的命換阿黛爾的命。

阿黛爾覺得她此刻應該感動，但是這句飽含深意的話語，讓她先一步感到了不安，有股強烈的風雨欲來的感覺。

“別擔心，”男人的聲音難得柔和兩分，像是在安慰她，“飛行器很快就能修好，我們今晚就可以離開。”

“這麽快？”

“這裏距離上游不遠，克裏斯塔的探索隊很快就能發現我們，我們得盡早離開。”

既然他們跟機械助理不是一路，那些機械助理便是敵人，趕在敵人發現自己之前離開，是最好最合适的行為。

阿黛爾也明白這個道理。

當天晚上，修複了七七八八的飛行器，再次盤旋升空進入大氣層。

這一次，沒有半只機翼的掉落。

這一次，多了包圍他們的飛行器。

隔着顯示屏阿黛爾認出來，那是一種比較迷你的軍用飛行器，攜帶了四臺激光能源炮，駕駛艙只夠一名駕駛員乘坐，還得是身高小于一米六的矮個子——阿黛爾在山頂見到的那些機械助理剛好符合這個要求。

三十架軍用飛行器，層層疊疊包圍住他們，四面八方，密不漏風。

阿黛爾乘坐的飛行器非常簡陋，沒有多餘的能源支撐進攻防禦，面對強強武裝的軍用飛行器部隊，簡直是被狼群圍困的羔羊。

等待她們的結局只有兩個：一、被無情地炮轟成粉末；二、在包圍圈的作用下降落到地面，成為機械助理的俘虜。不管是哪一個，看起來都不太美妙。

屬于世家大小姐的驕傲，讓阿黛爾不屑成為任何人的俘虜。

她眯起眼睛，摸向自己左臂的儲存位。兄長菲爾克斯曾經告訴她一種利用能源電池發射激光束攻擊的程序，以光雲母能源電池的能量，只要瞄準了，怎麽都能擊落一架！

男人察覺了阿黛爾的躍躍欲試，心裏響起熟悉的喟嘆。

不愧是他的表姐，什麽時候都這麽剽悍。

只是這個時候不适合這麽莽撞。

他攔住了阿黛爾的動作，一向邋裏邋遢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出現了堅毅的神色。

“阿黛爾，不必如此。”他說道，“我們還有第三條路。”

阿黛爾被他握住手臂，一時間不知道該讓他放開自己，還是該問他怎麽知道自己名字。

這段時間內，男人一直表現得很沉默，也沒有開口問過自己的名字。阿黛爾只當他以為自己是機械助理，就算之前提醒不是一路的時候，也以為是雙方的立場不同，沒想到他還知道自己人類的身份，那他怎麽還這麽做？

男人握着阿黛爾的手臂，将進攻的方向移向自己身旁：“等會兒你朝這裏開一槍，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出聲，它們會帶你安全回到核心區。”

阿黛爾的表情怔怔的。

有什麽超出想象的事情在發生。

男人點了點她眉心的位置：“在你的第三數據庫裏，有一道隐藏程序，裏面存在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密鑰是你哥哥的生日。等到了核心區，你就可以打開它。記住，一定要到核心區才能打開，不然你會死在宇宙裏。”

這段超過信息量的話語讓阿黛爾整個人都是懵逼的，眼前的人到底是誰？為什麽對自己，對哥哥都那麽熟悉？還有隐藏程序，這是什麽東西？為什麽分開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合起來就是不能理解的範疇？

還有這種心口升起的惶恐感，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人要離開一樣……

“等你到了核心區，你就會知道所有的事情，到時候，還希望你保持住冷靜。”男人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現在，我要打開你的迷惑程序，在接下來的三十個小時裏，你都會失去自主意識。不過不用擔心，這份程序會保護你，等你安全到達克裏斯塔實驗室，這份程序才會完全消失，在此之間，你的自我意識非常安全。”

克裏斯塔實驗室？

阿黛爾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眼前的男人，莫不是……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不舍，終究是鄭重其事托付道：“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過，阿黛爾，人類的命運壓在你身上，你要成為最強的機械助理！”

“你是……？”阿黛爾看着他。

男人如釋重負點點頭。

阿黛爾看着他的臉龐，顫聲道：“傑……弗裏森，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心下的顫動一點沒減少，果然從克裏斯塔實驗室那個詞出來，男人的身份就正式定格了。是比她還要小兩歲的大表弟，傑弗裏森，未來克裏斯塔的繼承人。

作為當代最傑出的幾個天才之一，阿黛爾不敢去想，為什麽傑弗裏森會出現在這裏，也害怕知道他右臂的下落。

傑弗裏森是典型的右撇子，失去了日常慣用的右手，對他的職業生涯造成很大的打擊。機械改造是個精細的活，一只不慣用的手，根本沒法跟兩只慣用的手相提并論。

這段時間以來，他肯定吃了很多苦。

作為一個表姐，她卻不能給他依靠，就算往日最喜歡欺負這個表弟，那也是只有她能欺負的表弟，怎麽容許其他人妄為？

傑弗裏森那段話語裏的信息量，不管多麽讓她感到懼怕，她都要無所畏懼地朝前走下去！

阿黛爾握緊了自己的右拳，她得給她家蠢表弟報仇。

“現在也不遲。”傑弗裏森說道，“他們暫時不敢對我下死手，只要我們都活下去，就會有再見的機會。”

“事不宜遲，阿黛爾，朝我開槍！”

“嗖——”

熾熱明亮的光束穿過傑弗裏森飛揚的發尖，燒出一點灰，透過飛行器堪堪修好的牆壁，在外面一架軍用飛行器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燒焦痕跡。

外面的機械助理動起來，在迷惑程序被打開之前，阿黛爾聽到它們說——

“逃犯傑弗裏森已經被捕，趕緊通報給諾拉領主！”

諾拉……

阿黛爾記下了這個名字，它曾經是傑弗裏森的機械助理，如今……是要傑弗裏森命的人！

在機械助理進入飛行器前，阿黛爾的意識終于到了頭，她歪頭靠在牆壁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