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蜉蝣（5）

蜉蝣（5）

“夕兒，你真的沒事嗎？”

溫容允再一次帶着憐愛疼惜的神色問出這樣的話時，系統已經沒有任何機油可以供它進行嘔吐了。

姜瑾看這孩子被惡心得實在可憐，便大發慈悲地沒有再演戲、刷溫容允的好感度，而是慘然一笑，道：“真的沒什麽，方才的确是我不小心崴到了腳，潇兒妹妹這才被我絆倒、然後頭撞到了假山上。”

說罷，她“難過”地輕咬唇瓣，輕聲道：“若是她因此而損了容顏，我哪怕自毀這張臉也難以彌補……”

溫容允嘆了一口氣，溫柔地輕撫她的長發，小心翼翼地好似在呵護着什麽珍寶，唯恐自己傷到她一般，道：“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是你寬宏大量，不同她計較。”

系統嘔出了最後一口機油。

其實姜瑾說的倒是真話，畢竟她女帝出身，自然不會同一個十五六歲的戀愛腦小丫頭窮計較，而且根據系統觀察，姜瑾的虐渣傾向于去整治男人，對和女人争來鬥去這件事沒興趣。

是以方才她故意扭了腳，才惹得萬潇兒趁勢撲過去要同她撕扯，結果沒想到萬潇兒自己撞到了石頭上，還令那張如花似玉的小嫩臉被碎石劃得面目全非，怕是得毀容。

姜瑾不說話，系統當然知道她在內心呵呵冷笑罵丫智障，但溫容允這個瓜娃子可看不出來，只以為面前的小美人當真如他所認為的那般溫柔體貼，便更加軟了語氣，道：“萬潇兒是我的遠房表妹，她家道中落，小叔心慈便将其收留在府內，她……一直喜歡我。”

姜瑾的手指“微不經意”地一顫，好像怕被發現一般連忙攥緊了小拳頭，溫容允卻發現了她的一場，将寬厚的掌心包裹了她的小手，道：“別怕，我只将她當妹妹看待，有我在，她不會再動你，相信我，好麽？”

少女足足沉默了良久，才緩緩地将頭擡起，用那雙略顯落寞、卻又有幾分柔情的眸子凝視着溫容允的雙目，似乎拼盡了自己的一切、孤注一擲般道：“我相信你。”

系統一臉難以言喻，用着仿佛尿頻尿急尿不盡般的表情看着面板上顯示的溫容允滿點的好感度，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十分合理地懷疑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遲早會步入服務器大哥的後塵，成為抽搐的神經病。

“嗯？這樣就滿了？”溫容允安撫了她一番後離去，看樣子是去找萬潇兒麻煩了，姜瑾竟有些不悅，似乎還沒玩兒夠。

系統正生無可戀，便聽見廂房的門被人輕扣了兩下，而後便是一聲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可穿戴整齊？”

是溫淩旭。

姜瑾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玩味而狡黠的笑意——魚兒上鈎了。

“溫先生請進。”姜瑾收了方才在溫容允面前扮演嬌弱美人的虛僞，淡淡地道：“請恕夕身體不适，不得親自迎接。”

溫淩旭這才開了門，不急不緩地坐在了廂房最外的客廳，與姜瑾之間隔了一道屏風，并不直接相見，想來他還是顧及姜瑾的姑娘家身份，很是在意這些細節。

“溫氏的興盛與萬氏密不可分。兩家素來交好，可天有不測風雲，萬氏一夕分散，只留下僅剩的一點血脈。”溫淩旭淡淡地開口，手中把玩着廂房茶幾上的汝窯瓷盞，那手指竟比白瓷還要白上幾分，亦比瓷器更冷，“容允他爹娘走前着意囑咐我，斷不可做忘恩負義之徒，想必夕姑娘也明白。”

系統了然。看來他是發現了真相，萬潇兒受的傷是姜瑾搞的鬼，要警告姜瑾注意些，可他不僅沒有直接言明，反而這樣九曲回環地委婉試探，真是令人摸不着頭腦。

果真和溫容允不是同一水平，這種怪打起來才有意思。

系統揉着大耳朵，好整以暇地看着姜瑾還能怎麽編。溫淩旭的性格可和那草包一般只會紙上談兵的溫容允截然不同，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是有一丁點不對勁還會适得其反。

“是我做的又怎麽樣，分明是她先欺負我的。”姜瑾的話語竟帶了些許哭腔，可偏生要忍住委屈，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你們仗勢欺人，還不允許我自保嗎？我要是不躲，現在肯定成了花貓臉，萬潇兒有你們護着，我卻只有自己。”

系統險些脫口而出的一句【宿主你是不是瘋了】硬生生被自己憋了回去，它不停地對自己洗腦：【姜瑾可以，姜瑾沒問題，你一定要相信她。】

可它再怎麽自我洗腦也無法理解，這貨直接坦誠布公露老底是幾個意思，生怕溫淩旭拿捏不到她陰險狠毒的證據不成？

誰知溫淩旭的好感度蹭蹭蹭地漲了五十點，那恍如火箭般的速度令系統流出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這世界太奇怪了。

“好好的哭些什麽？”溫淩旭的神色竟有些慌亂，隔了一層屏風，他看不到姜瑾面上的表情，但能聽得出她話語中強忍的委屈和難過，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娘，他這樣诘問人家好像大惡人一般，隐約不自在，“我并無責怪你之意。”

看來他也知道萬潇兒是個什麽樣的貨色，只是礙于兩家情面，不願意同個丫頭片子糾纏那麽多。姜瑾哼了一聲，聽起來有些嬌俏，但并不令人讨厭，甚至有些撒嬌的意味在裏面。

可憐溫大家主自幼跟着兄嫂學習掌管家族産業和人情世故，又是恩威并施地賞罰婢仆役，使溫氏如日中天，卻從未在自己的事上操過心，更別提被女孩子這樣直白坦率地撒嬌了，開天辟地的頭一遭砸得他有些頭暈眼花。

溫淩旭不動聲色地嘆了一口氣，道：“我雖不能耳目通天，但所見之事必求公道，你不必如此。”

姜瑾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但在看不到她臉色的溫淩旭聽來便是別的一般意思了。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臨走時多番思索，最終道：“若有任何不公之事，我必不會坐視不管。”

系統驚得下巴都快掉了。溫淩旭這話說得很隐晦，但糾其本意無外乎一句話——誰再欺負你就告訴我，我弄死她。

這還是那個一出場好感度為負的霸氣家主嗎？怎麽感覺在姜瑾手下成了個純情少男？

姜瑾依舊不理他，不知是何想法，溫淩旭輕輕地搖了搖頭，正欲推門而去時不經意間看到了門後挂着的那副畫——那是一副夜間蟲鳴圖，深夜之時萬籁俱靜，一顆星子也無，最為污濁的沼澤間的草叢處飛舞着幾只小小的螢火蟲，看起來甚是普通，并非名人所畫，意境也不算正，不堪登得大雅之堂。

溫淩旭卻微滞了呼吸。

仆役來報道，姜瑾受傷時手中抱着一副畫，是打算送給他賠罪的，後來遇到了萬潇兒鬧出這種事，聽溫容允說她的腳都腫成蘿蔔頭了，衣衫也被撕碎了些許，甚是狼狽不堪，可盡管如此，她手中的畫卻全然沒有受到一絲損壞。

哪怕在萬潇兒擡起石頭要砸向她這樣危險的時刻，她也不曾放手，仍舊緊緊地護着懷中的畫，好似在保護着什麽珍寶。

“命如蜉蝣，朝生暮死。”溫淩旭緩緩地念出了這樣一句判詞，清淺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系統有些愕然地看着姜瑾的面容，她的眸中古井無波，看向溫淩旭離開時的背影，不多時緩緩地垂下了眼睫。她的眼睫又濃又密，好似蝶翼一般微微顫動，在鼻翼處留下一道剪影。

只能看出她似乎在笑，無聲地道：“成王……敗寇，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系統當然滿頭霧水。

然而女配姑娘可不會滿頭霧水，她清楚地知道致使自己毀容的那個賤人如今安然無恙地享受着她的心上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又是噓寒問暖、又是親自煎藥，甚至連素來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的家主也請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為她療傷。

那賤人的腳分明是自己掰斷的！和她萬潇兒有什麽關系？憑什麽一個個都将她看作十惡不赦的罪人？

姜瑾掐指一算，輕笑一聲，連給自己的腳踝上藥的手都輕快了許多，道：“今晚萬潇兒怕是便會動手了，她可沉不住氣，這幾天總被人當殺人未遂的兇手看，必然極為不快。”

系統完全不在意女配作死，反正也會被姜瑾雙倍坑回去，它在意的是姜瑾的傷腳：【你完全沒有必要自己動手扭傷腳踝。】

“演戲演全套才真實，倘若連自己都騙不過，那便全無用處。”姜瑾懶洋洋地道。

系統：【你……不痛嗎？】親手将自己的腳踝扭斷，那是得多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做得出的事？

姜瑾的手一頓，道：“這種程度對我來說，還算不上痛的級別。”

不過是皮肉之苦罷了，莫說是區區一個腳踝，便是手腳筋盡數被挑斷也稱不上任何痛。

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

一根極細的管子刺破了廂房的窗戶紙，無聲地探了進來，不多時後湧出一股清甜的香氣，嗅起來令人昏昏欲睡。

“來了。”姜瑾不急反笑，甚至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竟阖眸假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