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阿灼

阿灼

房間非常小,裏面只擺了一張冰床,看着最多十五歲的小姑娘盤膝坐在冰床上,一身單薄的白麻衣,手腳被嬰兒手腕粗細的鐵鏈鎖着,渾身是血,嘴唇發紫,看起來十分可憐。

如此詭異的場景讓高少懷警惕心暴漲。

可憐歸可憐,但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出現在玄燭塔這奇特的密室裏就太古怪了。

小姑娘口口聲聲喊着救命,讓高少懷袖手旁觀她也确實做不到,猶豫片刻,她走上前,打量了小姑娘一下,問:“你是?”

“我叫阿灼!”小姑娘兩眼通紅,琥珀色的瞳仁上蒙着一層琉璃似的水殼,看到高少懷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忙地說,“姐姐,你也是被人抓來的嗎?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小姑娘遍體鱗傷的樣子讓她的反應格外真實,問出的話也沒什麽問題,但不知怎麽回事,高少懷卻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多年來行走江湖在刀尖上讨生活磨砺出的直覺曾經在六年前的圍殺裏救過她的命,也讓她難以相信面前這個來路不明的“阿灼”。沒有忽略自己的直覺,她一邊和自稱“阿灼”的少女交談,一邊不着痕跡地仔細觀察她。

玄燭塔不算正道門派,若說她們暗地裏幹什麽龌龊勾當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這小姑娘也實在渾身都是疑點。

她身下的冰床寒氣森森,高少懷只是站在床前就覺得渾身發冷,骨頭縫裏都一陣一陣地發酸。可阿灼身上傷勢不輕,被鎖在這冰床上卻只是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看似十分虛弱。氣息并不如何虛浮,這說明她要麽是剛被鎖上來沒在這冰床上呆多久,要麽就是這小姑娘自己有什麽問題。

除此之外,高少懷還注意到鎖住阿灼的鐵鏈是玄鐵鍛造,這玩意兒即便是一流高手也不能徒手掙開,卻被拿來鎖一個十四五歲、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女,若說這其中沒有因由那可真是鬼都不信。

而且她被鎖在這冰床上,外面那卧房似的密室又是誰用的?總不能是看守她的牢頭吧?

高少懷一時進退維谷。

這玄鐵鎖鏈對手持“度春風”的高少懷不是大問題,但她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幫阿灼。這女孩怎麽看都不像是尋常人,她自己還陷在玄燭塔裏,謹慎起見,袖手旁觀是最穩妥的,但她實在不能不去想一種可能——如果她真的就是個尋常人呢?

如果阿灼真的就是個無辜的尋常少女,自己現在不救她,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活生生凍死在這冰床上。

“姐姐,你是會功夫嗎?”阿灼的聲音适時地響起,将高少懷本就猶豫不定的思緒攪得更亂,“你能砍斷這些鎖鏈嗎?”

她血色全無的都雙唇張張合合,聲音又沙啞又虛弱:“我好冷,好像快堅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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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風險和他人的性命放在天平秤的兩端,高少懷不用怎麽權衡,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度春風”在她掌中一轉,刀鋒貼着少女的手腕和腳踝滑過,玄鐵鎖鏈在“铮”的嗡鳴裏應聲而斷,她單手伸到阿灼腋下,抓住她的肩臂把她從冰床上提起來,小心地放到地上。

在她抽手時,阿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撒嬌似的晃了晃。

她仰起臉脆生生地說:“多謝姐姐相救!”

少女冰涼的的手指正捏在高少懷腕間的尺關穴,尺關是習武之人的要害,高少懷渾身汗毛一奓,本能地想發力揮開阿灼,卻在最後關頭忍住了。

“松手。”她低聲說。

阿灼沒有多問,乖乖撒開手站在她旁邊。高少懷拿不準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沒多言,只問:“你為何會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阿灼小聲回答,“我自己出門逛集市,走着走着眼前忽然一黑,醒來就在這兒了。”

“姐姐,你是誰?這是什麽地方?”

她看着像是回答了高少懷的問題,其實話裏什麽信息都沒有。心裏戒備未消,高少懷不打算告訴她自己的真名。

之前還在下層的腳步聲已經逼到了密道入口附近,高少懷知道她們很快就會進來,時間緊迫,她把自己之前編好的名字拿出來糊弄阿灼:“我叫鐘逢春。”

“此處是望月山玄燭塔裏的一處密室,玄燭塔弟子很快就會來,你跟緊我,我帶你逃出去。”

阿灼好似沒明白自己的處境,她有點茫然地看了高少懷一眼,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高少懷沒多管她,她快步走到密室牆邊,迅速而仔細地觀察起來——通往這處密室的通道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條,如果能找到另外的密道、避開和玄燭塔弟子的沖突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看這情形,怕是免不了要動手了。

但若是真動起手來,之後再想求花潋塔主幫忙可就難了。

陰雲一閃而過,事已至此,高少懷不多糾結,抓緊時間搜索可能的密道和暗藏的機關。腳步聲已經湧進了她來時的那條秘道,高少懷掌心見了汗,手還是穩的,沿着牆快速摸索。

忽然,一聲嗚咽般的輕響在密室角落裏響起,随之而來的是阿灼變了調的低呼:“鐘姐——”

她的聲音極短促地一閃,瞬間淹沒在了隆隆的轟鳴裏。高少懷霍然扭頭,就見身後角落裏的地上一塊三尺見方的地面水車似的翻過半圈——那後面赫然便是一條秘道。

阿灼已不在原地,高少懷自己就是這麽跌進來的,立刻判斷出她應該掉進了牆後的密道裏。眼見地就要翻過一圈,高少懷對機關術一竅不通,沒把握能在玄燭塔弟子進入密室前找到開啓密道的機關,她果斷飛撲過去,抓住機會往密道中鑽去。随着地面轟隆一聲落下,在最後關頭勉強擠進密道裏的高少懷再遭重擊,腳踝擦過暗門邊緣,刮掉一層血肉。

沒管自己的傷,她問阿灼:“你還好嗎?”

阿灼就摔在她腳下,還沒爬起來,看到高少懷血淋淋的腳踝,她“啊”了一聲,沒說話。

“還能走就快起來,這裏不安全。”高少懷遞給她一只手,“等會兒你跟着我跑,別害怕,我會護着你的。”

把阿灼拉起來,腳步聲已經到了身後的密室裏。她們所在的這條密道應該也不是密室主人平常走的,密道裏沒有燈,空氣凝滞憋悶,腐朽的灰塵氣味充斥其中,摻雜着某種馥郁花香,高少懷不知道那是什麽味道,卻明白其中必有古怪。她左手拉着阿灼,右手握着刀掩在口鼻處,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跑出四丈多遠,前方的風聲陡變,高少懷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前面的密道拐了彎。之前已經栽了一次,她不敢再随便碰玄燭塔裏的牆,腳下發力錯步轉身,同時把阿灼往自己身邊一扯,幾乎沒有減速就帶着她轉過了這個彎。

尖銳的刺痛從手臂上傳來,她打了個寒戰。

方才她差點撞上去的那面牆上竟遍布着豎立的刀鋒,轉彎時刀尖擦着她的手臂劃過,劃出一道血肉翻卷的傷痕。這種不傷筋骨的傷對高少懷來說算不得什麽,但如果方才沒有及時注意到那面牆,她現在恐怕已經被串在牆上了!

心口尚在狂跳,高少懷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大約過了兩次呼吸的時間,她開口時的語氣已經是如平常一般沉靜篤定了:“你沒受傷吧?”

“我、我……”阿灼的聲音很虛弱,她單手扶牆,彎腰喘息着,斷斷續續地回應,“鐘姐姐。”

“我跑不動了。”

“你走吧。”她攀住高少懷的手,輕輕一推,“別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高少懷感覺到她正止不住地發着抖,細瘦的手指冰一般的涼。

她們來的方向再次傳來密道開啓的轟鳴聲,她狠狠一咬牙。

“上來。”半蹲下身,她示意阿灼到她背上,“我帶你走。”

“鐘姐姐?”阿灼似乎愣了一下,遲疑着沒有動。

“快點。”高少懷回頭扯她一把,“來不及了。”

阿灼不再言語,麻利地爬上了高少懷的後背。這小姑娘看着纖纖細細的一個,落在背上卻比高少懷預想中沉不少,壓得她上身一傾,整個人重重晃了一下。

小丫頭片子秤砣成精嗎?

受了傷的內府和腳踝同時叫嚣起來,高少懷把悶哼咽回肚子裏,咬着牙站起來背起阿灼快速往前跑。

阿灼從身後抱着她的脖子:“鐘姐姐,玄燭塔到底是什麽地方?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也是玄燭塔的人嗎?”

“我不是,我是來求藥的。”高少懷一邊跑一邊回答,“我有個朋友中了晦明淵的‘無間火’。”

“你說你要找‘逢春丹’?”

“鐘逢春”一個急停,差點摔個跟頭。

高少懷:“……”

不是,這麽巧的嗎?

“那藥我聽說過。”少女輕而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又低又柔,飄渺地回蕩在狹窄的密道裏,“‘枯木逢春’,死樹尚且能活,用在人身上,當然只要還剩一口氣就能治好。”

“但那是有代價的。”

阿灼到底有沒有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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