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擁抱

擁抱

卓潇的水性是真的不差,初進洞的短暫生澀過後,他凫水的動作迅速熟稔起來,花灼很快就被他落到了後面。

洞穴裏的情況比外面看起來要好上不少,洞頂時高時低,裏面沒有被水全然淹沒,低處需在水下潛泳,高處卻也能把頭探出水面勉強換一口氣,這無疑讓卓潇稍微放下了一點心——至少高少懷應該不會在洞裏憋死。

但他們眼下的處境卻依然不容樂觀。洞裏沒有一絲光,人在其中仿若與世隔絕。這種幽暗而寂靜的環境無疑放大了卓潇的恐懼,越深入洞穴,根植在他心底的恐懼就越無法壓抑。散碎的記憶不斷在眼前浮現又消失,那些真實存在或是臆想中的哭叫紛至沓來,仿若無形無相的鎖鏈纏繞在他身上,無處着力,無法掙脫。他渾身僵硬手腳發軟,知道這樣下去不等找到高少懷自己就會被活活淹死,他狠狠一咬舌尖,拼盡全力向前游。

越往前,洞頂越低,花灼已經換了姿勢,翻過身來仰面向前游,卓潇卻固執地保持着之前那個臉朝前的姿勢,眼睛直直地、一錯不錯地盯着前方,只在換氣的時候用力偏頭。

前面那是……

不知游了多久,幽深的岩洞裏遠遠飄來一點微光,卓潇的雙眼倏地睜大了,他匆匆換了口氣,一腳蹬在洞壁上,像破浪的小舟一般沖了出去。

那珠光後分明有一片緋紅的衣角!

一定是高姐姐!

洞穴深處游來的人确實是高少懷,相比于卓潇的焦急萬分,她的動作顯得不疾不徐,甚至是舒展而優美的,在珠光照亮的一隅中有一種奇特的韻律感,但速度卻一點都不慢。因着內力精深的緣故,她的氣息遠比尋常人悠長,所以她也沒有選擇貼頂仰泳,而是潛在水下,緋紅衣擺浮在她身側的水中,像翺翔的紅鳥。

珠光照亮了卓潇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念頭都在看到她的瞬間消失了。

他撲過去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緊,雙臂從高少懷脅下穿過環在她肩背後,力道大得幾乎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懷裏。高少懷看到他十分吃驚,她本想問什麽,卻在這個動作裏收了聲——卓潇強烈到無可忽略的情緒通過他戰栗的雙手流淌到她心間,讓向來有點遲鈍的高少懷難得生出了些觸動。

她甚至沒由來地有些慌張。

他的心跳透過緊貼的胸膛傳到她身上,那麽重、那麽急促,像有人在她心尖上一下一下地敲,高少懷忽然什麽都不想問了,她伸出手環抱住他,帶着一點不知所措的猶豫,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後腦。

那一刻她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懷中的這個人真的非常擔心她,這種關切的情緒那樣鮮明而濃烈,是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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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他傳音:“沒事了。”

卓潇卻不肯松手,這倒不是他還沒有鎮靜下來,主要是他現在不太敢面對高少懷。

此處的水都是地下湧出的泉水,溫度很低,觸手時甚至會凍得人皮肉微微發麻,所以卓潇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臉上、眼眶和耳尖彌漫開的熱度。

別的也就算了,但眼眶紅一定不能讓高姐姐看見!

那也太丢人了!

可高少懷并不打算讓他一直抱着,卓潇畢竟不是她,在水下憋不了這麽長時間。見頸側飄出的氣泡越來越少,她抓住卓潇的肩膀把他從自己身上撕下來,翻燒魚似的一翻,往洞頂推去——此處只有臉貼着洞頂才能勉強換氣。

她自己也浮出水面,仰躺着飄在卓潇身邊:“阿灼呢?”

“她在後面,應該快到了。”卓潇稍稍往邊上別了別臉。

正說着,花灼就來了。

仰面凫水的花灼看不到前面的情況,措不及防,一頭撞在了高少懷小腿上,她“嘶”地抽了口氣,雙手劃水調整了一下姿勢,側頭盯着他倆。

“勞駕,二位。”她目光幽幽,“咱們有什麽衷腸能出去再訴嗎?”

躺在水面上臉貼着洞頂聊天,像兩個傻子。

卓潇被花灼說得頗有些不自在,高少懷卻處之泰然——她沒聽出花灼這話有什麽問題。

“你這是快沒力氣了?”借着珠光觀察了一下花灼的臉色,她說,“不忙,你倆先歇歇。”

“前面有一截不大好過,等你們休息好了再走。”

“我這是被你給吓的!”花灼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問,“你告訴我,剛剛‘無相鎖’那動靜是怎麽回事?”

“還有,你腰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剛才一游過來,她就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我在前頭瞧見遠處有光,估摸着應該是出口。”高少懷坦然解釋,“但你這‘無相鎖’不夠長,解也解不開,我就把它給劈了。”

花灼:“……”

她一言難盡地感慨。“幸好在玄燭塔那會兒我沒真讓師姐她們和你動手。”這玩意兒連我師母都弄不斷。

感慨完,她繼續盯着高少懷:“腰呢?”

卓潇也朝高少懷看過來。

他倆一人一邊直勾勾地盯着高少懷,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樣子。高少懷莫名又心虛起來,她下意識地擡手一擋腰間破了口的衣衫,連帶着側腰處那道已經不再流血的狹長傷口一起遮住:“你這金蠶蠱絲确實頗為神異,能将內力從‘度春風’上導過去,我沒防備,不慎叫它在腰上劃了一道。”

高少懷有點心疼,把手縮回袖子裏摸了摸刀柄:“而且比玄鐵還結實,差點把刃給我崩了。”

卓潇:“……”

“還心疼刀呢,沒給你腰斬了就不錯了!”如果不是飄在岩洞裏,花灼應該已經氣得跳腳了,“‘無相鎖’是我們塔裏一位前輩的兵器,就是從她開始用起才得了這個名字,只要一點內力就能比尋常刀劍還要鋒利,你當你自己鐵打的嗎?”

高少懷——高少懷沒搭茬。

相處久了就會發現此人的思路有時頗為清奇,有了那次把裴玥氣跑的經驗,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解釋和安撫很可能只會“煽風點火”,于是她幹脆裝聾作啞地不吭聲了。

幸好花灼也沒有裴玥那麽大的氣性,她自小被當作玄燭塔繼承人培養,心性比一般同齡人成熟堅韌許多,知道眼下不是拌嘴吵架的時候,她不用人哄,原地閉目調息片刻,順便把紛亂複雜的情緒一并調理好了。

見他倆休整得差不多,高少懷說:“走吧。”

她當先帶路,游魚似的滑出去,卓潇和花灼緊随其後。花灼尚能應付,卓潇的狀況卻不大好——他能游進來全靠對高少懷的擔憂撐着,見到高少懷後那口氣一松,當時就有點撐不住了,只是洞裏畢竟昏暗,他又極力遮掩,這才沒讓高少懷看出端倪來。高少懷游出去的剎那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拉住她的手,卻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高姐姐是親眼看到他游進來的,即便她沒問,他也不能再跟她說自己不會水了——那會讓她誤會他是在有意騙她吧?

抱着這樣的念頭,卓潇緊跟着高少懷埋頭往前游,甚至不敢睜眼看周遭。可越是閉着眼,流水包圍着身體的感覺就越明顯,幽深的水底仿佛憑空生出了一雙雙無形的手,它們攀扯着他的手腳,要将他拉到水底溺斃。

孩童尖銳的咒罵在顱腦中響起,稚嫩的臉猙獰而扭曲:是你喊我下河玩的,為什麽我死了,你卻還活着!

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的!

你是兇手!兇手!

理智在聲聲诘問中分崩離析,須臾間卓潇遺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不由自主地張口想要辯白:不,我沒有,我不是!

我沒有要害你的。

水再度在他開口的剎那湧入口鼻,卓潇瞬間就喘不上氣了,胸肺間泛起刀絞一般尖銳又劇烈的疼痛,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掙紮着奮力往水面上浮,然而還不等冒頭,他就碰到了堅硬的岩壁。

到頂了!

卓潇匆忙而慌張地四下張望,然而卻沒能找到任何一處可以換氣的地方。

這段岩洞完全是在水下的!

直到此時,他才記起不久前高少懷停下來回頭喊的那句話——“前面這段全在水下,有點長,你們憋好氣,潛過這一段就可以出去了。”

可他沒憋好。

窒息讓他眼前漸漸暗下去,胸臆間的疼痛卻仿佛已經消失了,他茫然地看着前方不遠處高少懷浮在水中的身影,想——

高姐姐,我出不去了。

眼皮一點點落下,視野徹底黑下去之前,他忽然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回了頭。

高少懷在看到卓潇進來找她時就意識到他說自己不會水恐怕另有原因,但他既不願說,她便也不多問,只是一路上都暗暗留意着他,以防他出什麽意外。一見卓潇溺水她立刻折身返回将卓潇拽到自己懷裏,緊接着朝他低下頭去。

看着面前猝然放大的、屬于高少懷的那張明豔的臉,卓潇腦中一片空白。

冰冷的流水中他們唇齒相貼,氣息帶着腥甜的血氣。

大木頭就是要用超量的情緒給她打破防~~

這章結尾部分小卓的反應應該就能看出為什麽他能和高姐姐共情啦,畢竟在他們眼裏都是因為自己的錯誤害了朋友,而極高的道德水平又讓他倆無可避免地心懷愧疚、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這種心理是非常相似的。

第一個親親~【應該算……吧?】下一章他們就安全脫身啦!

本期上了榜,所以這周更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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