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夜話

夜話

自從意識到自己被花灼騙了之後裴玥就一句話都沒再跟花灼說過,每每見到花灼必要黑臉。作為玄燭塔少主,花灼有意讓裴氏劍門嫡系弟子對她們玄燭塔有個好印象;作為她自己,她也并不讨厭這個心性純善的同齡人。于是乎為了緩和兩人的關系,她在答應卓潇幫忙之後特意找上門去。

抵着門扇不讓裴玥關,她三言兩語把事兒說清楚,向裴玥發出邀請:“怎麽樣?要不要來幫忙?”

裴玥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等天邊最後一絲陽光落下,明月将升未升之際,三人各自從屋裏出來碰頭,花灼領路,卓潇和裴玥跟着,鬼鬼祟祟地遛出了玄燭塔。

然而他們避開了所有避不避開其實都無所謂的人,唯獨沒有避開卓潇最想避開的高少懷。

花灼到底還是低估了真正一流高手的五感,卓潇和裴玥和高少懷同住第七層,她自己下塔也要經過第七層,他們仨還沒碰頭高少懷就已經知道了。

聽出這三人蹑手蹑腳,是有意壓着動靜要避人耳目,高少懷決定先不“打草驚蛇”,等看看他們要幹什麽再說。

三人出塔後直奔後山山泉,高少懷遠遠綴在他們身後,一點動靜都沒讓他們察覺。到了地方,花灼掏出一卷細麻繩,麻溜地把卓潇一捆,之後在裴玥的幫助下将他挂到了水邊的樹上——此地泉眼和當初裴琛綁卓潇的地方很像,是一方水上懸生古樹的小湖。

挂好卓潇,花灼攥着麻繩另一頭站在岸邊,按照之前卓潇說的,緩緩放松麻繩把他往水裏放。鈍刀子割肉最磨人,水從足尖開始一點一點漫上來,卓潇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發抖,咬着舌尖硬逼着自己不叫出聲。

直至湖水沒頂,花灼小臉緊繃着,心裏默默數了五下,忙把卓潇從水裏拽出來。

“你還撐得住嗎?”看着他活屍一般青白的臉色,花灼心裏有點打怵。

“行。”卓潇從牙縫裏擠出聲,“繼續。”

如此幾輪下來,卓潇被折騰的面如金紙、奄奄一息,高少懷終于忍不住從樹後走了出來:“你們這是做什麽?”

偷摸出來“幹壞事”的三人登時吓傻了。

有意幫卓潇一把,花灼原地表演了一把什麽叫“敢做不敢當”,她扯住裴玥往後一退,毫無顧忌地把卓潇給賣了:“不關我們的事,是卓大哥請我們來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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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潇腦子轉的飛快,編出的瞎話卻怎麽想怎麽鬼扯,眼看要糊弄不過去,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高少懷,眼神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希望用裝乖扮弱換來高少懷的就此揭過。

高少懷沒見過這等自己給自己上水刑的奇葩,鐵了心要把他那嘴撬開:“說。”

卓潇蔫了。

高姐姐的“揭過”是等不到了,他沒精打采地承認:“我怕水。”

高少懷不明白他怕水和他作死之間有什麽聯系:“怕又怎麽了?”

看着她眼睛裏那個畏畏縮縮一點都不英俊潇灑的自己,一股沖動湧上卓潇心頭,他脫口道:“可我覺得你什麽都不怕。”

“我也想和你一樣,所以就琢磨着像這樣多試幾次,應該就不怕水了。”

高少懷嘆了口氣。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胡說八道。”她照頭呼了卓潇一巴掌,越過他看向花灼,“阿灼,你是東道主,酒你來出,肉我去弄。”

“你倆。”睨了一眼渾身淌水的卓潇和不明就裏的裴玥,她吩咐道,“別閑站着,都給我拾柴去。”

兩刻鐘後,後山崖邊燃起一堆火。

火上烤着兩只高少懷剛獵的野兔,四人圍坐在火堆邊,火光将他們的臉照成溫暖的橙黃色。

高少懷坐在離懸崖最近的地方,背靠着一塊大石頭問卓潇:“你現在十九歲,你說你怕,我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你為什麽就覺得我不會怕呢?”

卓潇悶悶回答:“因為你好像什麽都能應付得了。”

“那是因為我比你年長,經事兒比你多。”感覺自己手又癢了,高少懷左手抓住自己右手手腕,克制住揍人的沖動,沒好氣地說,“我有些事做得比你好有什麽奇怪?我怎麽也比你大七歲,什麽都不行多活的這七年是活到狗肚子裏了嗎!”

“還我什麽都不怕,誰跟你說我不怕的?我又不是神仙!”

卓潇讓她怼得一愣一愣的。

接過花灼遞來的酒,高少懷拍開酒壇上的泥封,決定和這傻小子好好談談:“我十六歲入江湖,出桐花谷第三天就叫黑店摸走了盤纏。”

她說起往事時帶着股一言難盡的嫌棄,罵起人來敵我不分。

“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是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二傻子,全身上下被那黑心掌櫃偷得連個大子兒都沒剩,還傻了吧唧地拿他當好人,為了不欠他房錢跟他借債結賬,之後睡着柴房給他幹活抵債,一天就吃一頓飯……啧,借錢的時候利都沒算清,那債越還越多,幹到最後就差沒出去舞刀賣藝了。”

花灼“撲哧”笑了。

“別笑,我說真的呢。”高少懷就着酒壇抿了一口,自己也笑了,“其實那時候我真的就打算要去賣藝了,結果剛上街就聽說有個什麽大比,贏了有千金。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蒼茫臺武道會是個什麽玩意兒,就想着拿了第一就有錢還債,腦子一熱就去了,臨到上場前一天才知道這是整個武林都矚目的盛會,給我吓得一宿沒睡,就怕自己功夫練得不到家,上了比武臺給師父丢人現眼,堕了他老人家的聲名。”

裴玥表示不信:“可我聽說你那時可厲害了,對上我大哥之前連贏十來場,最艱難的一場都沒拖過五十招,你有什麽好怕的?”

別人怕你還差不多吧?

“有什麽稀奇的,我那會兒又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水平。”高少懷擺擺手,又喝了一口。

烈酒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她臉上泛起一層霞光般的熏紅:“我大師兄二師姐武功稀松,在桐花谷的時候每天就我師父給我喂招。他老人家何等高手,我天天被他拎着根樹杈子揍得滿谷亂竄,‘度春風’一天得脫手幾十回,一直以為自己的武功也就湊合能看。”

不光賣自己,她還把裴玠也賣了:“你覺得你大哥很厲害吧?他該怕也怕!”

這段往事沒那麽輕松,她對着酒壇仰頭灌了一大口酒,繼續說:“我倆那會兒不打不相識,接了你家清平榜上的懸賞一起去剿一窩拐賣小兒的惡匪,人都快殺完了,竄出來一個老頭子,抱着我倆的腿聲淚俱下地控訴說我們被騙了,他們不是拍花子,是有人陷害他們的。”

“我和阿玠當時就傻了,回頭一看整個山寨就剩了這一個活人,地上躺的那些全是死在我們手裏的。”

高少懷不笑了,她有些醉,目光卻還是清明的,清明中帶着分明的悲意:“那是我們頭一回殺人,我和阿玠手底下各自挂了幾十條人命,聽到老人的哭訴都要吓死了,我倆對着滿地死人吐了半個時辰,就怕自己殺錯了人。”

“直到一個被我們救了的小孩放心不下找過來,當着我們的面指着那老頭說他就是賊頭,讓我們別聽他胡說。”

火上烤的肥兔子滋滋冒起了油,香味飄得到處都是,但沒有人伸手去拿。

卓潇身上的水已經被烤幹了,他看着高少懷,怔了怔,反駁:“可那時你才十六歲。”

“臭小子,犟死你算了。”高少懷敲了他腦門一下,“那和你說個年紀大的行了吧?二十,比你現在大了吧?”

“我的過去你也知道了,”到了嘴邊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她苦笑一聲,拎起酒壇猛灌兩口,這兩口她喝得又急又兇,一壇酒幾乎見了底,很快就從臉上到脖頸紅成了一片,“那會兒阿玠找來和我說未雨的事兒,你當我不怕嗎?”

“一日之間,天翻地覆,我身後是蒙冤的知己,面前是為我涉險的摯友,肩上還牽連着無論如何都不願連累的師門,我不怕嗎?”

高少懷眼眶通紅,她眨眨眼,眨掉眼裏隐約的水光:“我怕死啦。”

“當時我連刀都拿不動了,師父昏迷不醒,我眼睜睜地看着未雨為了保護我跳崖,”她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我撲過去想抓住他,卻被他一掌推回來,摔在血泊裏,那時候我趴在地上,連爬過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就別說那會兒了,到現在,我看到有人站在懸崖邊就腿軟。”

他們圍坐的地方離懸崖不遠,山風從崖邊吹來,帶來似嘆息又似嗚咽的風聲,高少懷靠在石頭上回頭看向月光中的懸崖,借着這個動作別開臉,遮住眼底海潮一般複雜而洶湧的情緒。

“那時我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就這麽死了一了百了,若非還惦念着重傷的師父,大概當時就撐不下去了吧。”

“所以你看,我其實也是怕的。”

回收十五十六章伏筆~

小卓真的不是沒用哈!他很有用的,不過他的作用不體現在武力值上。

當然也不是高姐姐的回憶殺開啓buff哈

這章後半截寫得我好難過!!曾經我以為我寫感情線艱難但是寫劇情順手,後來才發現其實不存在的,真正順手的是刀子,我的女兒兒子們生在我手底下到底是什麽凄風苦雨小白菜啊【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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