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争執

争執

“高姐姐你是瘋了嗎!”意識到她是認真的,裴玥愕然道,“我大哥自幼出類拔萃,八歲成為裴氏劍門少主,十五歲跻身武林正道年輕一代第一人,武功人品家世相貌樣樣都好,他怎麽能變得比普通人還不如?”

高少懷這才确定她居然真的是這個意思,她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看向裴玥的眼裏只剩下森森寒意。

“所以你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她憤而質問,“是自己的親人,還是一個足夠優秀的裴氏繼承人?”

“難道他沒了記憶、不能再練武,就不是你們的親人了嗎?”

“高少懷,你胡說什麽!”遭遇此等質疑,裴玥比她還要生氣。

高少懷昨夜篝火邊說過的話在她腦中一閃而過,直到此時她才霍然驚覺高少懷那句“哪怕我們從今往後都不再是朋友,我也還是希望他好”是什麽意思,她又氣又急又心疼,焦躁地在原地走來走去,忽然一拳砸在牆上,劈手指向花灼。

“她是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她瞪着高少懷,“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畢竟是故友的妹妹,高少懷對裴玠心懷有愧,面對裴玥也不願發火,縱然怒不可遏也只是漠然地轉開臉。

裴玥雙手攥緊,厲聲喝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大哥失去記憶,就再也沒有人能證明你的清白了!”

聞聽此言,一旁的卓潇倏然變色。

他下意識地看向高少懷,卻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眉目神情分毫不動,恍若未聞。

她甚至一個字都沒有回裴玥。

只消這一眼,卓潇就明白了高少懷的想法。

她是知道的。他想。

高姐姐知道裴玠失憶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但她甘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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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玥也從高少懷的态度中讀出了她的意思,她額角青筋暴跳,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行,好,你無私,你是好人!”她指着高少懷,手指止不住地哆嗦着,“你哪怕失去我大哥這個朋友,哪怕自己一直蒙冤受屈再無昭雪的可能,也要救他!”

一滴淚驀地從她圓睜的眼中滾落下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大哥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若真讓他失去記憶,武功盡廢,從此體魄精神連尋常人都不如,此生都得靠人庇護,他自己願意嗎?!”

這一句問得高少懷愣住了。

憤怒在劈面而來的質問中戛然而止,她如遭雷擊,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上本就因傷勢和宿醉而格外稀薄的血色一點點褪去,顯出一點茫然而脆弱的神色來,一時幾乎站不穩。

感覺到手上驀然一沉,卓潇忙穩住手牢牢扶住她。她臉上前所未見的茫然和脆弱狠狠撞進卓潇眼底,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他猛地把高少懷往懷裏一攬,轉頭怒視裴玥,想呵斥她,卻偏偏又開不了口。

他知道裴玥的話有她的道理,他自己也有想幫高姐姐洗清污名的私心,可看着高少懷這個樣子,他心裏就是刀割似的疼。

看着高少懷血色全無的臉,裴玥氣還沒消,心先軟了。想起高少懷這一路來受過的傷和冒過的險,片刻前的激憤蕩然無存,她想道個歉,動了動嘴唇,卻只擠出一個字:“我……”

“夠了!”卓潇卻以為裴玥還要再說,生怕她再刺激到高少懷,趕忙制止,“別說了!”

他這一眼掃過去,目光中竟有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陰沉厲色。裴玥知道自己話說重了,理智告訴她高少懷身上有傷,她現在應該老實閉嘴別再惹高少懷動氣,可面對卓潇充滿壓迫力的目光,長久以來的自尊和驕傲卻又讓她無法低頭。兩相矛盾之下,她僵在原地,與卓潇怒目相對。

僵持不下之際,有人敲響了房門,一旁提心吊膽的花灼如遇救星,連忙貼着牆根一溜煙兒過去開門。

來的人是花睿。

她守了花潋兩天一夜,此時面色蒼白而疲倦,眼裏卻有擋不住的喜色:“高娘子,我師妹醒了。”

“她想見你。”

花潋只請了高少懷一人,按說他們這些人都不該跟去,尤其是卓潇——就算他們和花灼平輩論交,人家的師母也畢竟不是自家長輩,花潋是女子,又重傷初愈、卧病在床,想來衣着也不會如何妥帖,卓潇自覺無論怎麽說他也不能到人家床前去,但他實在放心不下高少懷,思前想後,向花睿提了個要求——他陪高少懷一起去見花潋,他不進屋,只在門口候着。

他的守禮客氣讓花潋頗有好感,遂欣然同意,帶上二人一起走了。

于是屋裏就只剩下了裴玥和花灼兩人,門關上的剎那,裴玥緊繃的脊梁骨驀地一軟,她跌坐到地上,雙手環抱住雙肩,忽然失聲痛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淚橫流,不像個十大幾歲的大姑娘,反倒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子,花灼被她哭得心煩,看着她這樣子又覺得可憐,嘆了口氣,上前去哄。

“裴姐姐。”她單手搭在裴玥的肩上,“別哭了。”

裴玥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別碰我!”

“你這個騙子!你根本就是拿給我大哥解毒吊着高姐姐讓她替你救你師母!”她憤恨地盯着花灼,“你根本就不是好人!你明知道吃了‘逢春丹’會怎麽樣,怎麽能把這種藥給她!”

花灼沒有生氣,她靜靜注視着裴玥,半晌問:“我不給她,還能怎麽辦呢?”

“高姐姐不會放棄,我又沒有別的辦法解毒,這些年也沒有其他人配出‘無間火’的解藥,難道要放着你大哥這樣不管嗎?”

裴玥不說話了。

她其實知道自己朝花灼發脾氣很沒有道理,可前所未有的無措和無力撕扯着她,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我知道你因為之前我算計你的事一直在生我的氣。”花灼溫聲說,“可事情已經發生了,那日我接你出來時也向你道過歉,你是否原諒我是你的事,我不能強求,你怎麽對我,我也無所謂。”

話說到此,她稍稍一頓,再開口時已經換了一副極鄭重的語氣。

她認真地看着裴玥:“但高姐姐于我有大恩,你若再這樣對待她,我是一定會站在她那邊的。”

裴玥卻哭得更兇了。

她一把抱住花灼,将臉埋在她腰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好沒用,我不想怪高姐姐的!她為我大哥冒了那麽多險,我什麽忙都幫不上,還要惹她生氣,我怎麽能這樣呢?”

“可那藥真的不能給大哥吃,大哥從小事事争先,做什麽都是最好的,真要變成那樣,他該怎麽辦呢?”

花灼答不上來。

她能理解裴玥此時的心情,但正因為能理解,反而越發不能認同。

裴玥卻從她的沉默中讀出了希望——她實在太想有希望了,哪怕只是一點點。

她擡起頭殷殷望着花灼,滿眼期盼:“就不能、就不能有兩全的法子嗎?‘逢春丹’是你師母六年前配的,她現在一定比六年前更厲害了,她一定有辦法的吧?”

“哪怕把毒過到我身上讓我散功也好啊!”她一咬牙,“反正我練了這些年也就這點功夫,幫不上忙幹拖後腿,散就散了!如果我散功能換大哥好起來,高姐姐能洗清污名重回桐花谷,那也算值了!”

這都說的什麽傻話。

花灼翻了個白眼,心口卻被這似曾相識的想法狠狠紮了一下,她在裴玥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攬住她,姿勢有點笨拙,手心卻很溫暖。

她溫柔地說:“裴姐姐,這世上大多事都沒有兩全的法子。”

“你其實很讨厭我吧。”裴玥把臉埋在手臂間,她想讓自己別哭,可眼淚卻怎麽都止不住,“我又嬌氣又任性,哪裏都不如你,被你騙得團團轉,連救自己的親人都得指望別人出力,根本就是個什麽用都沒有的傻子。”

“人家出了力受了傷我還要挑三揀四,世上怎麽會有我這麽讨厭的人!”

花灼給了她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我并不讨厭你。”

“裴姐姐,你不是作為裴氏劍門的繼承人被養大的吧?”她把裴玥往自己身邊攬了攬,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很喜歡你,所以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

裴玥沒擡頭,耳朵卻悄悄豎起了一點。

花灼的話淌入耳中,伴着她沉穩有力的心跳:“你被我騙得團團轉,不是因為你不好,是因為你善良。你不覺得我是壞人,又不想我和高姐姐帶着傷下水采藥,所以才會和我一起下密道的。”

“但人不能只有善良,毫不設防的善良是會害了你的。”

從來沒有人對裴玥說過這種話,她不哭了,坐直身體看向花灼。

花灼沒有笑,猶帶三分稚氣的臉上神情十分鄭重:“女子的體魄往往不如男兒,又時常遭人垂涎,越是世道不好就過得越是艱難。所以女子要在這世上立足,一定要比男子更果決、更周全、更謹慎,更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麽才行——這樣我們才能站住腳,站住腳之後,才能保護好自己在乎的人,所以別再說‘散就散了’這種話了。”

“至于你大哥的事。”她遲疑了一下,表情有點苦惱,“他畢竟是你的親人,高姐姐自作主張确實有她的問題,這事兒你們還是找個機會好好談談。可別再吵起來了!高姐姐受傷不輕,不宜動氣的。”

裴玥重重一點頭。

她覺得自己幼稚,又十分不好意思,目光躲躲閃閃,不敢看花灼。

“那個……衣裳。”她紅着臉指向花灼衣服上沾的淚痕,“你回頭換下來,我給你洗幹淨。”

見她終于平靜下來,花灼也放下心,“撲哧”笑了。

“你會嗎?”她沖裴玥眨眨眼。

與此同時,高少懷卻正在和玄燭塔主花潋談一個“兩全的法子”。

法子還是有的,畢竟咱們本質上是一篇甜文【被打

解釋一下為什麽這裏說裴姐跻身年輕一代第一人哈,因為那時候高姐姐還在桐花谷被師父各種操練并沒有出江湖~

小裴其實還是心疼高姐姐的,但她是那種,被家裏人捧在手心長大,一路上順風順水的小孩,為人處事肯定不會太周全老練,情緒控制能力也不會特別好,有時候會顯得有些任性,但本心是不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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