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血夜齊心
血夜齊心
火光燒穿了夜色。
那“嗖嗖”的破風聲分明就是箭聲,趙張夫婦淳樸節儉,人又勤快,辛辛苦苦好些年,多少攢下些家底,家裏的屋子相當不錯,不小的竹樓裏還隔出了好幾間房,足夠衆人各自居住。高少懷反正不睡,為了能在可能的危險中照顧到屋裏所有人,特意選了居中待客的正屋休息打坐,箭風剛生,她立刻一躍而起,飛身從窗口撲了出去。
但還是遲了。
箭矢密集如驟雨,從四面八方急射而來,高少懷刀出如電,雪亮刀光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快閃動,卻只能攔下身周附近的箭。更要命的是這些黑暗中飛來的箭矢竟都是火箭,箭簇後綁着的油囊在碰到硬物的剎那爆開,火星随着油滴一起飛濺開來,高少懷根本來不及阻止,眨眼之間吊腳樓竹質的外牆就已經燒着了!
火焰瞬間竄起,灼熱的風裹着濃烈刺鼻的火油味湧入口鼻,高少懷用內力逼開濺往自己這邊的火油,身形一閃,倏然退回屋中,隔空揮掌。強橫的掌風重重将窗扇拍上,“哐”一聲巨響,屋裏衆人齊齊驚醒,裴玥衣裳都沒披,穿着一身寝衣率先提劍沖了出來,卓潇拽着還沒完全清醒的夫婦二人緊跟在她後面。
火燒紅了半邊天,還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飛快朝吊腳竹樓聚集過來,一看這情形,裴玥雙劍當即出鞘:“阿姐,我和你迎敵!”
“不,你護好他們仨。”來人一出手就要燒屋,顯然是奔着斬草除根去的,外面情況不明,來敵又明顯十分狠辣,高少懷沒打算讓江湖經驗和武功身手都有不足的裴玥冒險,果斷把她往身後一掃,“眼下不是和他們糾纏的時候,對方用了火油,這火撲不滅,屋裏不能久留,咱們必須盡快離開。”
情況緊急,她看向夫婦倆:“你們說當初擄走你們孩子的人發現了你們,他們知道你們在這兒嗎?”
這些人來犯的時間頗為微妙,恰巧是在她剛救出許彥的當口,可真要說起來,他們也确确實實是剛到此地,若撼山幫的人知道這對夫婦的住處,那就未必不是沖他倆來的,若要帶着他倆脫身恐怕不易,可如果他們不知道……
內心深處有陰暗的惡意一閃而過,高少懷沒想到自己竟也會有這種想法,一時怔在了原地。
夫婦倆卻已經吓呆了。
他們一輩子踏實貧苦,過的是最普通尋常不過的日子,哪裏見過這等場面。別說冷靜下來回答高少懷的問題,他倆連站都站不穩,雙腿一陣陣地發軟,全靠卓潇一手一個拖着才沒癱在地上。
“高姐姐,來不及了,咱們先走。”仿佛知道高少懷心中所想,卓潇目光閃爍,對許彥絕口不提——從屋外着火高少懷砸出動靜到現在,住在最靠邊那間屋子的許彥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誰都不知道他是已經死了,還是在剛聽到動靜時就撇下他們跑了。
畢竟他曾在裴氏劍門面前背棄黑龍寨和高少懷,那麽再背棄他們一次,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小卓小裴,你倆帶好張姐和趙兄,拿屋裏存的水把被子打濕裹住自己,我先去外面從屋後開路。”高少懷快速吩咐他們,“聽到口哨聲立刻往出沖,捂好口鼻,其他什麽都別管,往上風口林子裏跑,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
“可許大哥還沒有——”裴玥脫口而出的話在卓潇急促的搖頭動作裏收了聲。
“阿姐,趙大哥和張嫂嫂交給我們,”卓潇看着她,目光堅定,“你別擔心我們,護好自己。”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屋外殺聲乍起。
尖銳的金鐵交擊聲穿過竹牆傳入屋內,卷着一聲嘶啞的怒喝——“你們逼人太甚!”
那是許彥的聲音。
高少懷和卓潇對視一眼。
他竟已經和對方交起手了!
那動靜是從大門口傳來的,許彥住的屋子卻在竹樓最角落裏,聽外面的動靜,來敵在門口安排的人手最多,他若要獨自逃跑,根本沒必要繞到這邊去直面那些敵人!
這個念頭升起的剎那,被惡念短暫壓下的良心卷土重來,高少懷狠狠一咬牙,內力從丹田洶湧而出,浮出體表牢牢覆蓋在身上,她放棄了從後方突圍的想法,撞開門扇沖了出去。
“聽着外面的動靜,等我把人都引到前面,你們立刻從屋後走!”
她的話音回蕩在屋內,人已經沖出了屋外。
此時屋外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
那些火箭落處遍地都是火油,生生在竹屋門前隔出了一道護城河一般的火牆,許彥就站在火牆另一頭,身影在跳動的火焰中微微扭曲。他對面赫然圍堵着一群人,粗粗一看至少有二十餘個,各個黑衣蒙面,手中刀兵森然,宛若黃泉之下伺機取人性命的厲鬼。
姓許的連随身兵器都丢了,還背着一身的傷,他哪兒來的狗膽沖出去找死!
高少懷又急又怒,拔刀都比平常要快上三分。“铮——”一聲銳響,“度春風”悍然出鞘,照着火海一刀劈出!
這一刀她出了全力,刀光匹練般臨空劃過,竟真将火海也斬斷了片刻!刀風未落,她毫不遲疑,“萍蹤萬裏”的身法瞬息間發揮到極致,身影仿佛憑空消失,登時已插進那火海縫隙之中。可那縫隙轉瞬即逝,還沒穿過火海,熾熱的火焰已經将高少懷包圍,她臨危不亂,手腕微動,“度春風”化作道道飛光,生生又将火焰逼退了片刻!
自來水火無情,即便高少懷有深厚內力護體也根本不敢在火場中久待,抓住這片刻的機會,她合身一撲,雪白的衣角和刀鋒一起斬斷烈焰,終于沖破火海,落在許彥面前。
許彥頭發衣裳都焦了,臉上全是黑灰,手裏握着一把劈柴的砍刀。他根本沒想到高少懷會來,女人獵獵翻飛的衣擺帶着火星擦過他的側臉,他茫然看着高少懷,一時居然連揮刀都忘了。
他發呆,敵人可不發呆。來犯者兵鋒已至,高少懷來不及廢話,她冷冷瞥了許彥一眼,回身揮刀橫掃,“叮——”一聲巨響,“度春風”鋒芒無匹,竟以一刀之威同時斬斷了前方四人手中的兵器!
殘兵“當啷”落地,蒙面人紛紛駭然後退,高少懷視若無睹,回頭怒視許彥:“你發什麽瘋,活膩了找死嗎!”
“他們應該是沖我來的。”對上她眼中如有實質的怒火,許彥一陣心虛,低聲說,“我被他們關了有些時日,很多時候都不清醒,身上可能被做了手腳。”
“高老板,我攔着這些人,你帶小卓他們走吧。”他不敢看高少懷噴着火的眼睛,撇開目光,“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我死不死對你也沒影響,你沒必要管我的死活。”
別說此時危險迫在眉睫,就算放在平常高少懷也根本不可能有耐心勸他,遭到背叛的憤恨和見到對方舍身相護的動容糾纏着一起湧上心頭,她神色驟厲,忽然狠狠一巴掌抽在許彥被火熏得黢黑的臉上。
這一巴掌差點把許彥打得一頭栽進火海裏,火舌頓時舔掉了他的眉毛,高少懷抓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拖回來拽到自己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你的命是我的。”她的聲音冰冷有力,斬釘截鐵,“我救了你兩次,你還了嗎?你憑什麽想死就死?”
許彥啞口無言。
早在那日高少懷放他離開黑龍寨時他心中就已經生出了悔意——高少懷惡名昭彰不假,可她在煙波山的所作所為他全都看在眼裏,她斬除為禍一方的的黑龍寨賊首,庇護烏龍客棧周圍的百姓,他不是不知道的。況且就算這些都可以不提,她也曾經救過他的性命,還對他毫無保留、傾囊相授,無論她是善是惡,她對他的好他都是得認的。
可他當初怎麽就能那樣毫不猶豫地将她出賣給她的仇人呢?
“阿彥,你記住。”幫主——那個曾經将年幼的他從破廟裏撿回來、又讓他蒙受污名無處安身的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在腦海中響起,聲音那麽清晰,在此情此景下偏又像個笑話,“我們撼山幫雖小,卻也是正道門派,幫中弟子立于世間,當謹守己身,為善舉,行善事,俠義為懷,道義為先,方不負正道之名。”
他當初怎麽回答來着?啊,那時他連字都不識,也不會說什麽漂亮話,他回答的是——“弟子一定會做到的!”
他那時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說一定會做到“道義為先”……可他做出這樣的事,又把道義放在何處呢?
高少懷并不知曉許彥複雜難言的思緒,她側身站在許彥和來犯的敵人中間,火光照亮了她半邊臉,她蓄勢待發,裹着雪白勁裝的身影幾乎和雪亮刀鋒融為一體,将赤紅火海和漆黑天幕撐開狹長的一隅。
“滾回去。”她對許彥說,“護着屋裏的人從後面走,這邊交給我。”
回憶戛然而止,許彥脫口道:“你不必為了我——”
“你少自作多情。”遭遇強敵,竹樓周圍各處的蒙面人紛紛朝他倆這邊彙集,高少懷轉身迎上,頭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話,“就撼山幫這些人,我還不放在眼裏。”
“快滾!別在這兒給我礙手礙腳!”
雙方照面時高少懷那一刀的威力着實令人驚駭,見她迎面走來,蒙面人們如臨大敵。他們小心地挪動着步子,緩緩聚集過來,各自兵刃橫護胸前,将高少懷圍在中間。
蒙面人們奉命前來“清理門戶”,卻不料憑空殺出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可怕高手。他們根本拿不準高少懷的武功究竟有多高,面對這等強敵,他們不是不想退,可臨行前幫主的囑咐言猶在耳,這女人又已經叫破了他們的身份,事情根本已經沒辦法善了了!
欺至高少懷周身半丈,衆人不敢再靠近,為首的蒙面人攥了攥手中苗刀,沒敢上前。
他沉聲問:“你是何人?”
行走江湖,像女人孩子這樣看起來顯眼又柔弱可欺的人是最不能惹的,畢竟弱質難存,非得要有絕強的實力,才能在這危機四伏的江湖中保全自己。
更何況這女人面對他們這麽多人還敢出頭,如果不是傻子,那就定是個不容小觑的高手。
“有意思。”高少懷冷笑,“你們捉了我的人,居然來問我是誰。”
“你就是這些年收留許彥的人?”為首的蒙面人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與在場的其他人不同,他是撼山幫那些龌龊事的知情人,他知道那些事絕對不能見光——一旦他們暗地裏的勾當為人所知,撼山幫在正道将再無立錐之地,可正道尚且講江湖道義,魔道卻只講弱肉強食,以他們的勢力實力,若是背棄正道投奔魔道,那定是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
如果這女人已經知道了,那她就絕對不能留!
霎時下定了決心,他一揮手,一衆蒙面人相互對視一眼,他們目中驚恐尚且未散,卻無一例外紛紛朝高少懷圍了上來。
這些人對高少懷構不成威脅,若非有身後那五個拖累,她想走随時都能走,但這些人一言不合說放火就放火,全然不管是否會連累無辜……灼熱的溫度從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高少懷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心口的跳動越來越快,她握緊刀柄,很輕很緩地呵出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這是起了殺心。
反正她也要替他們引開敵人,既然如此,順手解決了這些人……也不是不行。
在她游移不定的當口,許彥那邊又出了變故。
高少懷态度堅決,屋裏的四人又只有裴玥身手尚可,完全不足以自保,許彥知道以高少懷的身手,自己留下只會給她扯後腿幫倒忙,速速回屋把卓潇他們三個帶出來才是正事。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他不再推辭,轉身疾跑兩步提氣騰空,試圖從高處越過火牆——畢竟他的內力遠不及高少懷深厚,真進入火中他必死無疑。
可蒙面人們哪裏會輕易放跑他。
大多數敵人都被高少懷吸引走了目光,卻仍有有眼尖的蒙面人注意到了許彥的動作,當即扯開嗓子嚷道:“射箭!許彥要跑!快射箭!!”
箭矢聞聲而動,頃刻間便雨點般朝許彥籠過去,偏偏他正在半空,又是背對着箭矢,根本無力反抗,只能指望高少懷。高少懷已經見識過這些火箭的厲害,一觸即爆,防不勝防。這種情形下要是真把火油弄到身上她自己也得陰溝裏翻船,高少懷不甘硬接,她反手把“度春風”送回刀鞘,随即扯下外衫,手腕一振将它抖開,掄網似的罩向當空飛來的火箭。
箭簇尖端即将碰到外衫的瞬間,她手臂發力帶着外衫快速旋轉,将這些險惡的“雨點”一個不剩全部捕入網中,灌注了內力的脆弱綢緞在她手中竟如玄燭塔的無相鎖一般堅韌,卷裹着數十支箭也丁點未破。一眼瞥見許彥的身影已經越過火牆,高少懷手上猝然發力,外衫頓時帶着一大包火箭朝蒙面人飛去!
甫一脫手,外衫上的內力倏然撤去,火箭彼此碰撞,霎時将包裹着它們的綢緞燒成了一張恐怖的火網,飛鷹撲兔般當頭朝向蒙面人罩下。衆人抱頭鼠竄,高少懷卻再次出刀,目标直指剛才問她身份的那個蒙面人——她可不相信撼山幫幫主會派一個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來做滅口這種要緊事!
那蒙面人也不是什麽英雄,死亡的恐懼之下,他章法全失,拼命擠開身後的同伴向後退去,想要躲開蓋頂的火網。
他踩着同伴的身體躲開了火網,卻沒能躲開刀光。
高處落下的雪白刀光短暫地照亮了他因為驚恐而扭曲的臉,他想出聲求饒,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因為他的咽喉在看到刀光的剎那就已經被高少懷割斷了。
他腔子裏滾燙的血噴了數尺高,高少懷旋身避開,她盯着自己刀尖上緩緩淌下的鮮血,眼梢如刃,眉目森然。
果然,這種蛀蟲,不殺……她還是意難平。
在她身後,熊熊火光越燒越旺,被火焰照亮的天幕下,她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雙眼竟是赤紅的。
那一張火網讓蒙面人們自食惡果,此時屋前遍地都是倒地哀嚎的人,火焰借着火油的勢在掙紮扭曲的人體上肆意鋪開,渾然一片人間煉獄。蒙面人們被這場景吓住,高少懷這個他們生平僅見的高手讓他們片刻前的勇氣蕩然無存,大部分蒙面人拔腿就跑,卻還有一部分死死盯着高少懷,握着武器的手分明在發抖,卻還是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朝她圍了上去。
看來摻合進去的人還真是不少啊!
頸側的青筋和壓不住的怒意一起瘋狂蔓延,所有的權衡和遲疑在烈焰中灰飛煙滅,高少懷只回頭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提刀走向了那些朝她圍過來蒙面人。
來得好,這倒省得她再費功夫審了!
在高少懷甩出火網時,許彥已經越過火牆沖入了屋中。
屋內濃煙滾滾,他目光匆匆掃過一圈,落在角落裏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卓潇四人身上。
“跟我走!”顧慮着夫婦二人腳程不夠快,他抓起趙大哥扛在肩上,“裴姑娘,你帶一下張家妹子。”
許彥對卓潇的印象依舊是他剛到煙波山時那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少爺模樣,顧好自己勉強能行,指望他照顧別人就實在是想太多了,許彥沒拿他當個人用,只扯了他一把示意他跟上。
見許彥平安回來,卓潇本能地以為外面的敵人已經被解決了,他的目光越過許彥投向洞開的大門,卻沒能找到他想找的那個人。
竹樓在火中搖搖欲墜,莫大的恐懼仿若晴天霹靂狠狠甩在他身上,他再顧不上隐瞞高少懷的身份,拽住許彥劈頭就問:“高姐姐呢!”
“她讓我帶你們先從屋後走。”許彥撥開他的手,一邊掩着口鼻快步往後走一邊解釋,“竹樓很快要塌,撼山幫的人把外面包圍了,高老板在前面拖住敵人,我先帶你們走。”
“不用擔心她,那些人的武功最多三流,高老板在一流高手裏也是頂尖水平,她真要走他們留不住的!”生怕卓潇不配合,這個慣常少言寡語的中年人又多解釋了一句,“咱們越快離開她就能越早脫身,別磨蹭了,快走!”
這話一出,卓潇腳下的速度肉眼可見地加快了,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抓住張嫂嫂的肩膀,道了聲“得罪”後一把将她甩到自己背上——得益于這段時間的勤練不辍,雖然他習練內功依舊無望,但力氣總算是比武功以輕靈迅捷見長的裴玥大了。
“走這邊!”在高少懷撞門出去時他就已經看過了屋後地形,憑着剛來時對周圍的記憶和片刻前臨時的觀察,他迅速鎖定了一個方向——順風處的山坡,不必擔心火順着山坡燒上來将他們困在山頂,植被疏密适中,既不至于迷路,若有人發現他們跑了追過來也可以遮蔽身形,防止被敵人發現。
率先沖到窗邊,卓潇一把拉開了窗戶。
烈火頓時撲了進來,像張着血盆大口的野獸,狠狠朝卓潇臉上咬去,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瞳孔驟然縮緊。幸好裴玥的反應足夠快,危急關頭她撲過去抱住他重重往後一扯,兩人連同卓潇背上的張嫂嫂一起滾到地上。
衆人臉色齊齊一白。
走不了了!
卓潇頭昏腦脹地從地上爬起來,他重重晃了晃腦袋,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別慌,還有路!”
把已經徹底吓傻了的張嫂嫂重新拖到自己背上,他跌跌撞撞地往東跑:“走住屋東側窗戶角落裏那扇窗戶,那邊是石牆!”
裴玥和許彥一聽這話趕緊跟上,五人一路來到角落裏,裴玥不敢再讓卓潇開窗,率先沖上去打開了窗戶。
開窗的一瞬間,她的雙眼倏然睜大了——沒有火!
莫大的驚喜從她眼中爆出,她回過頭去一把薅住卓潇的手臂:“卓大哥!”
卓潇催促道:“快走。”
裴玥也知道不能耽擱,當即要從窗戶翻出去,然而在她雙手撐上石質窗棂的剎那,她驀地慘叫一聲,急忙将手抽了回來。
卓潇剛放下張嫂嫂就聽到她的慘叫,霍然扭頭:“怎麽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裴玥的手。
原來那窗棂沒着火歸沒着火,卻早就讓灼熱的風烘得滾燙,只接觸了這短短一瞬間,裴玥的掌中就腫起了足有三指寬的血泡。生路近在眼前,這個堅毅倔強的少女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她狠狠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她要再試一遍!
“等等。”卓潇攔住了她,“別沖動。”
他扯下自己身上裹得被子鋪在窗棂上,之前打濕的被子已經被烤得半幹,落上石窗的瞬間仍發出“刺啦”一聲。
“你帶張嫂嫂先走。”多待一刻石牆上就更燙一分,他将張嫂嫂塞給裴玥,一把将她推到窗棂上,“快!”
裴玥之後是許彥和趙大哥,趙大哥知道自己留下也幫不上忙,沒準還要耽誤他們逃生的時間,果斷跳窗翻了出去,許彥卻不肯先走。卓潇不敢把他留下,在他看來許彥方才貿然出去迎敵很可能是存了死志,他其實看出高少懷那時分明是動了舍棄許彥的念頭,雖然不知是什麽讓她改變了主意,但既然這是她要保的人,他就得幫她保住。
如果許彥在全盛之時卓潇是必然無法将他如何,但此時他連番受傷,體內還有餘毒未清,早已是強弩之末,卓潇又使了個心眼。他假意答應先走,卻裝作站立不穩踉跄了一下,趁許彥上來扶他時抓住機會反扣住他的胳膊順勢一掄,把他從窗中扔了出去。
那一瞬間他忽然又想起了當初在地下溶洞中時高少懷說過的話。
“你來望月山是因為我。”那時她是這樣說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得把你活着帶回去。”
現在輪到他這樣做了。
小裴和那對夫婦都是因為他的提議才會落到這般境地,只要他還活着,他就得護着他們。
過了這麽長時間,那床被子被烤得幾乎都要燒着了,卓潇最後一個翻窗跳下來,他若無其事地藏好燙得一抽一抽的雙手,剛要從裴玥肩上接過張嫂嫂就在下一刻變了臉色。
這邊的牆是燒不着,但竹屋外已經被火牆包圍了!
他們是從下風口往上風口跑,不知何時山間起了大風,将近一人高的可怖火牆順着風勢朝竹樓傾倒,眼看着再有兩丈就要貼到石牆上了——怪不得窗棂會那麽燙!
卓潇四下環顧,卻根本找不到出路,比他早下來的裴玥和許彥臉上血色全無,顯然也是已經意識到字自己的處境。
不論是以他倆誰的內力都遠不足以在這種幾乎無處借力的情況下施展輕功帶人翻過火牆,更別說他們需要帶的人足足有三個,張嫂嫂還好說,消瘦纖細,咬咬牙還能帶過去,趙大哥卻生得頗為高大,光一把骨頭都有不輕的分量,更何況還有個已經連出一身腱子肉的卓潇。
火牆在風中朝石牆逼近,熱浪迎面襲來,他們被迫向後退去。
再這樣下去,等不到高少懷那邊打完,他們就要被活活燒死在這兒了!
眼看着他們就要被火牆火吞進去,卓潇靈光一閃,閃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如果不能帶人過去,那就把人先扔過去!
他問裴玥:“小裴,你過得去嗎?”
裴玥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轉頭對他怒目而視:“我怎麽能丢下你們自己跑!?”
這就是能行了。
“沒讓你先跑。”卓潇松了口氣,“能過就不用扔你了,正好讓我倆省着點力氣。”
“你先過去,到對面準備接人。”
短暫的茫然過後裴玥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眼中原本隐約浮現的絕望被猝然亮起的神光取代,重重一點頭,半句廢話都沒有立刻飛身躍過火牆。
“許大哥,我抛趙大哥,張嫂嫂交給你。”他看向許彥,用一句話阻止了許彥大包大攬的想法,“你先把張嫂嫂送過去,等我把趙大哥扔過去之後還得勞煩你幫我一把。”
是了,卓潇扔人沒問題,但他自己過不去。
畢竟還有傷勢在身,許彥也沒把握能以一己之力把三人都平平安安扔過去,只好點頭答應。
此時,裴玥的聲音飛過火光:“我準備好了!”
火牆越逼越近,形勢刻不容緩,二人不再廢話。許彥捧長槍一般雙手打橫抱起張嫂嫂,氣沉丹田,低喝一聲将人抛了出去。女人消瘦的身子淩空飛過,火牆那一頭的裴玥騰身躍起将她接進懷裏,剛一落地就一把推到了身後。
“接住了!”她厲聲高喊。
之後就是趙大哥,卓潇扔起他來遠沒有許彥抛張嫂嫂那麽輕松,他一只手托着男人的後背、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大腿,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的,猙獰的青筋爬滿了他的手臂、脖頸和側臉。在許彥擔憂的注視下,他半蹲下身,雙足、雙腿、肩背和手臂同時發力,伴随着一聲嘶啞的低吼将趙大哥扔過了火牆!
火牆那頭的裴玥嚴陣以待,眼看着人影擦着火舌過來當即騰身躍起,在架住趙大哥的瞬間旋身卸力——趙大哥至少也有一個半她那麽重,再加上把他抛來的力道,她不敢硬接。
“下一個!快!!”放下趙大哥,她馬上沖另一頭喊,聲音裏的焦急藏都藏不住,最後一個“快”字甚至都破了音。
火牆越逼越近,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許彥就等着她的回音,剛聽到“下”字立刻一把拎起卓潇,強提一口氣猛地将他甩了過去。他顯然也已經急了,這一下沒控制住力道,橫飛出去的卓潇活像一根人肉巨锏,重重砸向聞聲躍起的裴玥。裴玥一眼就看出這一下自己肯定接不住,她瞳孔驟然縮到極致,卻愣是咬牙硬撐着沒有躲開——他們身後是一棵巨樹,就卓潇這個姿勢速度,真砸上去立時就能把他的脊椎給活活砸斷!
但真讓他生砸在身上自己也得歇菜,裴玥來不及思考,多年習武鍛煉出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地後縮身體,雙手帶着內力向前探出,去擒飛來的卓潇。
這一點關鍵的緩沖毫無疑問給她留出了一線“生機”,卓潇帶着堪稱恐怖的沖力重重砸在她手上,她雙手關節登時脫開,卻也實實在在避免了這足以讓人身受重傷的一擊直接砸在她心口肺腑上。卓潇撞進她懷裏的力道小了大半不止,卻依舊沒能完全卸去,“砰”一聲悶響,裴玥被重重拍在樹幹上,壓不住的腥甜頃刻間湧上喉頭,二人齊齊悶哼一聲,貼着樹幹滑下來摔做一團,偏頭各自咳出一口血來。
此時許彥也躍過了火牆,他看到他倆的狼狽樣子生生呆了一下,趕忙跑過去要扶他倆。
但他其實比他倆還要狼狽。
他肩背和琵琶骨處的傷畢竟尚未痊愈,連番使力之下白天被卓潇細細包紮好的傷口早就撕開了,從中湧出的鮮血塗了一背,将他本也已經煙熏火燎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裳染得一片狼藉。卓潇眼尖,注意到許彥情況不妙,他推開了許彥伸過來的手,扶着樹幹連倒了好幾口氣,這才扶着樹幹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又扶起了摔得七葷八素的裴玥。
他抓住裴玥的手腕:“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裴玥知道他是要給自己複位關節,她毫不猶豫地點頭,示意卓潇動手。
卓潇的動作不算特別熟練,卻分外利落幹脆。兩波刺痛依次從手腕傳來,裴玥一聲都沒吭,感覺到自己的關節已經合上,她動了動手腕,彎下腰要去背張嫂嫂。
“別。”卓潇攔住她,“你手上有傷,還是我來吧。”
“你一個人怎麽帶得了兩個!”裴玥覺得她在胡扯,繞過他朝張嫂嫂伸出手,“別廢話了,許大哥的肩背不能再使勁了,我帶張嫂嫂,你帶趙大哥,快點。”
“不必了,卓公子,裴少俠。”張嫂嫂卻拒絕了他們,“我和老趙還是自己走吧。”
卓潇和裴玥同時一愣。
他倆其實根本沒考慮過這對夫婦還能走路,畢竟他們都只是尋常百姓,人生的前半截活得平淡又安穩,若非一雙女兒突然失蹤,此生大概都不會有這種生死一線的經歷。
此時死裏逃生,他們恐怕連站起來都難吧?
可她确确實實站起來了。
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奇特的韌性,平日藏在一身普普通通的皮囊下,并不鮮明,行至絕境時卻總能撐着她走下去——無論是曾經輾轉兩千裏去沣城登清平榜,亦或是如今扶着樹幹,緩慢卻堅定地站起來,将手伸給自己燒傷了腳踝的丈夫。
“老趙,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很虛弱,“咱們走。”
“人家是來幫咱們的,咱不能拖累人家。”
想起黑龍寨遇襲那天臨危不亂的大娘,卓潇一時不說話了。
也是,他們和他又什麽分別呢?走投無路也好,萬事不缺也罷,大家都是人,當然都能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咬牙撐着,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走下去。
“好。”他沖夫婦倆笑了笑,“你們跟着我,我來開路。”
折下一根樹枝,卓潇以枝為杖,一邊拍打前方的雜草灌木一邊往前走。趙張夫婦倆相互攙扶着跟在他身後,再往後時面無血色的許彥,幾個人中除了卓潇就屬裴玥傷得最輕,她主動擔下了殿後的職責,懸着兩只手走在最後,掌心原本的水泡早就破了,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攀上半山,遠處綠樹掩映間隐約可見一個漆黑的山洞,狂喜席卷過心頭,卓潇本能地朝着山洞的方向快走兩步,卻又忽然站住了。
他轉過身,看向身後的人:“你們先去、咳。”
在火場中吸入了大量濃煙,他嗓子啞得厲害,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猛地咳出了聲。
強行将頂到喉頭的血腥氣咽回去,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用一種最能掩飾自身異樣的語調輕聲說:“你們先去洞裏躲着吧,我……我去找高姐姐。”
高姐姐身上還有走火入魔這個隐患,她曾遭到許彥背叛,許彥和她的經歷又有頗多相似之處,突逢故人她心緒本就不寧,今晚又遇敵襲,若是重重刺激之下她舊傷複發就麻煩了!
“小裴,麻煩把你的劍借我一把。”
卓潇沒管裴玥是應了還是沒應,說完這話就自顧自地伸出手從她腰間抽了一把短劍。許彥似乎喊了些什麽,他也沒有聽見,從許彥大張的雙臂旁繞過,他頭也不回地朝竹樓方向走去。
他想:“我必須得找到她。”
卓潇走了很久,直到長夜殆盡、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都沒有回來。留在山洞裏的四人早就累極了,可他們誰都沒有休息,他們靠着山壁坐在洞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竹樓的方向,可那裏卻始終沒有人來。
逐漸明亮起來的太陽照不亮他們眼中漸趨消散的光,最後連最相信高少懷武功的許彥都陷入了恐懼——以高少懷的輕功,若他們沒事,此時早就該回來了!
就在他們猶豫着要不要下山看看的當口,只聽“轟”一聲巨響,遠處一道擎天巨柱般的火光沖天而起,一路上都勉強維持住了冷靜的張嫂嫂身子劇烈地一震,眼淚驀地奪眶而出。
那火光騰起的地方正是她家的方向!
可高少懷還沒有過來!去找她的卓潇也沒有回來!!
“我……”她喃喃道,“是我害了他們,我——”
忽然,遠處的樹叢裏傳來細微的動靜。
來的人會是誰呢!
關節脫臼複位之後是要好好休息的,不可以使力提重物,所以小卓阻止了小裴。
拍打灌木是為了趕走草叢裏可能藏着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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