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淡定,淡定

第01章 .淡定,淡定

飛機的前輪離開航道的時候,失重感緩慢擠壓着髒器,吳星知道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機艙的廣播裏還在輪番播放着提示音,她握緊桌板的邊沿,任由自己被騰空抛起,等機翼在一個相對高度平穩滑行的時候,一切恢複如常。

其實也談不上後悔與不後悔,跟她同行的兩個師妹,一個師弟,包括她自己都清楚,這次她是被流放到鄉下的。

這一路,要從沈陽到西川,下了飛機轉動車,從西川到茶固鎮,到了茶固,村裏有人來接他們。

川航的飛機餐也盡是些麻辣川菜,吳星挂着層苦味薄膜的口腔被攻擊,方才朦膿的意識清醒了不少。

她順着小窗戶看出去,被一張鐵皮補過的機翼穿透如薄紗般的雲朵,同她的未來一樣虛無缥缈,又容易被擊穿。

地上的景由大平原變成層巒疊起的山巒,活像老人脖頸裏褶皺。

兩個師妹坐在她邊上,邊吃邊聊天。

話題從剛結束的課業到各科目老師的八卦,再繞到班裏的同學、舍友。

陳梅看她一個人發呆,cue 她:“學姐,你不能吃辣?”

她恍惚,察覺臉頰上劃過兩條濕潤潤的痕跡。她別過腦袋從桌板上抽了張紙揩去,回頭笑說:“能吃,我老家離茶固不遠,口味跟你們很像的。”

欲蓋彌彰而已。

這樣的情緒在她身上已經彌漫了近一年,不過今天被認識的人瞧見了。

去澡堂的路上、黃昏空無一人的階梯教室、公車上......那些情緒像是撕壞了邊跑線的毛衣,完全不受控。

但細想也沒發生什麽要命的事,不過是文獻讀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法寫出一片滿意的文章;導師的渤海史研究項目,分配下來的任務只有她一個人交上去的差強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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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一件落筆的都是她難堪的處境。

上了研究生大家的時間比本科更私人,奔着課業、奔着未來,她那些矯情更無處釋放,她也不願把這種負面的情緒傾倒給別人。

既是害怕麻煩別人,也怕這成了自己的軟肋。

陳梅咬唇,猶疑道:“學姐,你真的很棒。趙放學長還總拿你給我們樹榜樣。”她這話有安慰的成分,但也不假。

吳星是她那屆歷史系的優秀畢業生,趙放是比她們高幾屆的學長,從本校一路讀到了博士。

吳星本科的時候他是助教,她研一的時候趙放博士畢業順利留校,現在是陳梅她們西方文化史的講師。

她吞掉一口麻婆豆腐,含糊道:“你這樣誇,我有點心虛。”

“真的,學姐。我們院國獎名額本來就很少得可憐,你得了,就是牛。”她為了讓自己的話更信服,還信誓旦旦地豎起了一個拇指。

吳星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将餐盒蓋上,嘴角牽了牽:“謝謝!”

陳梅情緒沒有降落的跡象:“學姐,你是不是還修了二外?”

“嗯。”

“日語好不好學,”陳梅也是聽別人說過一點關于他們這個學姐的事,“我也想學,看動漫可以不用看字幕。”她嘿嘿笑。

吳星:“我感覺比英語好學,不過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實際需求。”她是為了讀文獻,如果陳梅單純是為了看動漫,估計這樣的動力很難讓她堅持下來。

陳梅身子貼近她:“我們輔導員也經常拿你舉例,說你有毅力。所以你不用傷心,人嘛都有狀态不好的時候,我也常常會 emo。”

她不知道怎麽回應這個讓她尴尬的安慰,她現在的狀态再提以前的輝煌,多少有點江郎才盡後的自我撫摸。

這樣的安慰解決不了卡在開題的畢業論文,也拯救不了她前幾天在導師面前幹的蠢事,也沒法讓她在極度懊悔之際從這趟飛機上跳下去。

看着萬裏晴空下綿延的脊梁,她體會到了餘華書裏的主人公喊出的那句話:“老天爺,你下屌吧!操死我吧!”的感受。

只不過她這樣性格的人習慣了無聲的自我淩辱。

從航站樓出來,他們一行人坐上城際列車趕往西川站。

吳星剛把行李箱塞到座位下面,背包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何曼姿,吳星的大學舍友,現在在西川一所中學當歷史老師。

學文的人,軌跡大都類似,甚至畢業後鋪在面前的路就寥寥幾條。本科同學裏面有三分之一讀研了,三分之一進了私立或是公立學校當老師,剩下的三分之一,刨去幾個飛出去留學的,就是待定。

話筒對面的人捏着聲音說話:“你到哪兒了?”

“剛坐上城際,大概四十分鐘左右到車站。”

“你媽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了,說你失蹤了,火急火燎的,你打個電話回去呗?”何曼姿看着臺上講的唾沫橫飛的專家,手指繞着紅色絲絨的桌布,壓低腦袋在桌子下面和吳星說話。

吳星忽略坐她對面師弟師妹打量的目光,看着被列車速度高斯模糊的綠化林:“嗯,我知道了。她要是打過來,你以後別接了。”

何曼姿不想再拿刀子割她脆弱的神經,話題轉彎:“你今晚先別過去,明天再去?我們好久沒見了,我帶你在西川轉轉。”

“算了,你也很忙。老師已經跟人那邊的村主任打好招呼了,不好給人找麻煩。”

“好吧!我這個國培培訓結束還有一青年教師素質培訓。估計還得幾天,等結束了我去找你玩。”

吳星忘了她看不見,點頭:“嗯,你先去忙,晚上我安頓好了通視頻。”

何曼姿挂電話前還在叮囑:“你要是有事就打電話。”

“嗯。”

城際在這個城市的邊緣穿行,完全陌生的景竟然也因為有一個熟悉的人在這而徒增了一些親切感。

從沈陽到西川的三個小時已經耗費光了她的精力,吳星忽略手機裏備注為“媽媽”的人打來的五個未接和微信上同樣備注的賬號上冒着的紅點,計劃小憩。

可江楠很執着,手機再次響起。

吳星按下音量鍵消音讓它兀自亮着,在有效的 60 秒裏,亮着的屏幕讓她的神經被炙烤着。

甚至現在每每看到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她都出現了心悸、顫抖的生理反應。

她害怕的不是江楠無孔不入的問東問西,而是隐藏在她背後,默默掌控這一切吳承耀。

父親在她記憶裏一直扮演着一個不茍言笑,但又是非分明的角色。他以女孩子跟媽媽親近為由将教育吳星的職責推給江楠一個家庭主婦。

但從上高中開始,吳星就意識到她的事,江楠一件都做不了主。

大到高考志願,小到她上什麽補習班。

她發給江楠的信息吳承耀會看,甚至定期他會讓江楠發紅包給吳星請客吃飯。理由是宿舍關系很重要,吳星性格不夠活絡,處理不好這個關系。

吳承耀通過江楠這個中介,掌握着吳星各方面的動向,随時給予幹涉,以免唯一的女兒誤入歧途,或是無法取得傲人的成績。

她每每快要窒息的時候都會想,她這對父母的關心裏,到底是愛多一些還是對他們自我期望的寄托更多一些。

城際速度慢下來,手機鼓噪了一會又靜止。

吳星和另外三個人拎着箱子在站內換乘,列車上的冷氣和站臺的熱浪置換,太陽直直釘在天上,汗水很快順着皮膚的肌理往下滑。

他們到茶固鎮的時候下午五點差兩分,太陽還是火辣,不過有所收斂。

一路上,樓房被削矮,城市熱島效應在這個小鎮失去作用,熱也變得爽利,不似城市那般悶躁。

柏油路兩邊盡是用傘撐起來的小攤,賣西瓜的大叔在車旁放了一個行軍床,露着肚皮抱臂睡覺。

重新粉刷過的街道掩蓋了它原來的狼狽和質樸。

鋪面上挂着各式各樣的招牌,“陝西涼皮”“南方小百貨”“鑫鑫日化”“麗姐美發”,一切不疾不徐的運轉,是吳星熟悉的感覺。

陳梅和另個女生等得着急,“說好四點半來接我們,時間都過了十幾分鐘了。”

“我打電話問一下。”吳星這次仗着年齡得了個帶隊的任務,但是這裏面只有她一個不是茶固人。

做口述史調研考慮到語言不通的問題,一般都是回本鄉。吳星家就在七十公裏外的文集鎮,她來茶固不存在語言的問題。

她擡腕看了眼時間,已是五點十分。

掏出手機剛要動作,一輛五菱宏光的破舊面包車嘶拉一聲停在他們面前。

車窗落下,裏面探出來一個腦袋,胳膊臉龐都黝黑,牙齒锃亮,笑起來眼角疊起褶皺。估摸着有四十來歲了。

“陳梅,陳鋒?”來人沖師弟師妹問話。

陳梅欣喜,跳起來:“三叔,怎麽是你?”

師弟陳鋒帶着黑框眼鏡,伸手推了下,叫了聲:“三爺。”

吳星已經被這個關系搞暈了,索性先問:“您是不是錢老師的同學陳向前先生?”說這話的時候她忽而意識到她即将要去的這個村子很多姓陳的人。

也許是巧合。

坐上面包車,她看着這個小鄉鎮從車站的吵鬧促狹變得廣闊。

東邊一片新開發區,二車道的柏油路朝兩邊延展,除了寬敞的學校,還途徑兩三個藥廠,跟記憶裏那個人偶爾透露出來的信息重疊,但是他給的信息不夠多。

吳星沒法準确判定她的前男友陳邺是不是也在這個地方。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确實在茶固。

被陳梅叫三叔的陳先生很熱情,路上說這幾年茶固和清荷村的變化。村子離鎮上也就兩三公裏路程,加上中間有藥廠和一些其他邊緣性商業體的銜接,感覺上距離更短了。

離開國道,面包車拐下一個緩坡,繼續穿行。

鄉道兩邊的白楊樹葉被風翻了面,在太陽下,像一片片銀牌,亮閃閃的。

建築物漸漸稀疏,大片的麥田和不太能叫上名字的作物出現在視野裏,舒爽清甜的空氣從窗戶鑽進來,她因為不停坐車産生的反胃感緩解了很多。

夕陽開始着色,天邊出現一點淡淡的橘紅。

村民避開太陽最猖狂的時候,晃晃悠悠地下地幹活。陳村長一路招呼沒斷,随便碰上誰都能喊上兩句話。

吳星腦袋靠在椅背上,觀察着這一切。比起融入,她更擅長旁觀。

天地之間的距離在這一方土地上被拉開,時間的尺度也被扯開,一切都不再擁擠和焦灼。吳星被這種曠遠、悠長的氛圍感染,一直繃着的神經有所舒緩。

村長将他們帶進了村部,一排外牆被漆成黃色的平房。

先給每人簽了一份同意書,他思忖了下,說:“具體的情況你們錢老師給我說過了,那我就提幾點要求。”

屋內只有一個黑紅色的大木桌,放置在中間,牆上挂滿了各樣的文件和錦旗。熱氣散去,皮膚上的汗漬被風幹,像皴了一般。

陳村長剛起了個頭,“首先......”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進來,清亮的前調,暗啞的底色:“黃師,把這雞趕出去,這花都給啄沒了。”

聲音落下,陳村長抿唇笑了下,繼續剛才的話題:“首先,大家要注意時間,盡量不要......”

依舊是那個聲音,“黃師,你跟老太太說,要是再把雞放過來,我給她一鍋炖了。”

陳邺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正在和清潔工黃阿姨說話。村部隔壁的老太太,雞不關進雞籠,害得他從鎮上的花圃裏磨破嘴皮要來的花全給啃了。

看着一院子殘花敗柳,陳邺火大。

村長不好意思笑了下,趴到門邊對外面的人說話:“陳,你小聲點,我這有事。”

吳星不自然地伸手理了理襯衫裙的領子,外面人的聲音沒有再出現。

陳梅問村長:“三叔,外面是誰?聽聲好熟悉。”

“陳二。”村長說。

陳梅歡喜:“那你跟他說一下,等會把我捎回鎮上。”她家早搬到鎮上不住村裏了。

村長又對着外面說了幾句,一來一回間,那聲音吳星聽得更真切了。

等村長強調完在村裏調研的注意事項,一行人往外走。

陳邺得了指示,開着他那輛車轱辘還挂着泥和婆婆納的舊式桑塔納在大院門口等人。

夾着煙的手伸在外面抖煙灰,另只手拿着手機回消息。聽見不遠處的談話聲,他下意識擡眼瞧了下。

這一眼要命,手機差點砸褲裆上,他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下兩鬓,再去看,吳星那張清澈白淨的臉在眼前逐漸放大。

“靠!”

他眼疾手快,從儲物格拿出一副墨鏡挂上。情急之下又對着後視鏡将沒有章法的頭發捋了捋。

等将自己拾掇妥當,陳邺按着狂跳的心髒安撫:“嘿,兄弟。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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