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所以呢?”
第02章 .“所以呢?”
天上雲朵的暢快襯得吳星的緘默有點狼狽,她耳朵裏聽着陳村長給她安排住宿的事情,但一句都沒記住。
陳梅已經沖過去跟車裏的人打招呼,那人的聲音又傳過來,心思被攪得更亂了。
她穩了穩心神,問:“您是說安排我住在?”
“藥廠的員工宿舍。”
“離這遠嗎?”
陳鋒插話:“我可以帶你去。”他被眼鏡擋住的眼睫微微顫抖,頭低着,像一朵在水裏含羞的睡蓮。除了那聲“三爺”,這是一整天她第一次聽到這個男孩講話。
吳星視線往右前方無意撇了下,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收緊,“謝謝。這段時間估計少不了麻煩你。”
“沒事,那個......你......還沒有加我微信。”陳鋒跟她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吳星發現這男孩很有意思,兩個學妹說什麽都是學姐長學姐短,但他沒有,有點在她面前裝大人的感覺。
她掏出手機點開二維碼等他掃過後問:“你的 feng 是哪個 feng?”
“刀鋒的鋒。”他答。
吳星揚唇笑了下,手指敲着屏幕備注,心想他的名字跟他的性格有點南轅北轍。
不遠處,陳邺将車窗全部降下,視線越過叽叽喳喳的陳梅,盯着那邊說笑的兩人。遠處燒紅的雲漫無目的地飄蕩,遇上風忽而沒了方向。
吳星擡頭往前走。陳邺一手撐着車窗,戴着墨鏡貌似不可一世的樣子撞進她的瞳孔。
剎那間,黃昏對她施加了一場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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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聽見他聲音的那股躁意炸開,她覺得腳底板都在發燙,天上的紅雲收緊,一切都在發昏。
心底的欲渴、逃避、欲說還休,還有茫然都被剝開,裸露在發燙的水泥地上,等待拷問。好在她學會了掩飾,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陳梅和另外一個女生要乘陳邺的車回鎮上,她回頭問:“學姐,陳鋒,你們兩怎麽走?”
“我們走過去。”陳鋒率先開口。
陳邺視線盯着前方,話說得漫不經心,“上車,送幾個不是送。”
“走走,有車不蹭,你傻。”陳梅推陳鋒。
他妥協。
吳星只好跟着上車,陳梅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要上去,陳邺往後瞥了眼,“陳梅你到後面去,讓阿鋒坐前面來。”
“不要,”陳梅噘嘴上下打量,“你這副駕駛有什麽坐不得的,載女朋友又不用這個。”
“你覺得他一個男的,跟兩女孩擠好嗎?”他蹙眉。
吳星夾在學妹和陳鋒中間,腦袋微垂,觀察着前面的人。
陳鋒:“沒事,我可以坐後面。”他盡量貼着門邊坐,給吳星留了足夠的空間。
陳梅轉頭看陳鋒笑:“你怎麽不喊二叔?”
陳邺一家子在清荷村陳家都屬于輩分大的,但明明沒差幾歲,“叔叔”這個稱呼陳鋒怎麽也喊不出口。
他瞪她一眼,陳梅恹恹閉嘴。
車子在道上走了會,陳梅忽想起什麽問:“學姐,你本科是不是 16 級的?”
“嗯。”吳星點頭。
陳梅又問:“二哥,你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我和陳鋒考盛大還受了你的影響。我記得你好像也是 16 級的?”
“你話太多。”陳邺握着方向盤轉了個彎,頗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陳梅找到了樂子:“喂喂,那就是喽!都是 16 級,都是歷史系。你不認識學姐嗎?”她下巴沖着後面的吳星點了點。
行至平緩路段,陳邺右手食指勾下墨鏡朝後面看了眼,“是你?剛才看着像,沒敢認,還真是。”
太像社交場合“忘詞”後的掩飾。
陳梅無奈:“二哥,你不會忘了人家的名字吧,你說她叫什麽?”
“吳星。”
他的後鼻音很輕,仿佛将那個字挑在舌尖,微微用力就吐出來了。
吳星觀察他嘴唇阖動時其他的面部表情,心裏一陣癢意,像有人握住了她的心髒,血液無法循環而産生的酥麻。
陳梅興沖沖問:“采訪一下你,二哥。”她手握成一個話筒狀遞到陳邺眼前,“再見大學同學什麽感覺?”
陳邺眼睛藏在墨鏡下面,嘴角上揚,話是對後面的吳星說的:“你是不是胖了點?”
氣氛瞬間凝滞。
陳梅打趣:“你還不如不長嘴。”
吳星稍微有點不自然,她用手扇了扇風。她體重确實比本科的時候長了八斤,但是 166 的身高,108 斤的體重,視覺效果也不胖,頂多看着豐滿點。
她輕輕咬唇,不置可否。
陳邺透過後視鏡看見她的表情,瞬間有點想扇自己兩大嘴巴子。
陳梅給了吳星一個報仇的機會,她問:“學姐,你覺得我哥呢?有沒有什麽變化。”
吳星盯着他好看的後腦勺,“好像......比之前黑了。”
陳邺:“......”
陳梅狂笑:“那學姐你知不知道,我聽說我哥上大學的時候談了個女朋友,那時候聽伯伯們說還要......”帶回家三個字被陳邺打斷。
他不耐:“閉嘴,再說話把你舌頭割了喂狗。”
“好暴力。”陳梅吐槽。
吳星不知道他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垂眸扯掉指甲上的一根倒刺,一陣鑽心的痛:“他女朋友不止一個,不知道你說的那個姓什麽?”
陳梅瞪大眼,“可以啊!陳鋒快取取經。你再不談戀愛,咱們系女生都以為你是禁欲系和尚了。”她手指摸了摸下巴,掏空回憶想起一個姓氏,脫口而出:“好像姓郭,是不是?”
郭?
吳星擡眸去看前面的人,他也正盯着後視鏡看,視線交纏一瞬又分開。她笑:“你沒記錯,是有這個人。”
陳梅興趣更濃了,腦袋扭到後面:“學姐,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分手?”
吳星沉默了片刻:“我不太清楚。”
他側臉的柔和變成冷峻。
吳星發現這人除了風吹日曬黑了點,身形比大學的時候更結實、寬闊一些。墨鏡下的眼神不能窺見,但是從話音裏能感受到,他的散漫有一部分被強勢代替了。
陳邺聽了這話,淡淡譏笑一聲,“陳梅,你要是再廢話,我不介意把你扔下車。”
吳星擡頭看了眼窗外,黃昏更深刻,她嘴裏跟嚼了野生蒲公英似的,酸苦。剛上飛機的那股子懊悔勁重又在心頭翻湧。
陳梅不怕他:“這麽小氣幹嘛?不過我知道你一定喜歡那種妖豔型的,能吐出猩紅的網絲,把你勾纏住的。”她手上比劃了一個收網的動作。
“閉嘴。”
吳星知道這次他是真生氣了,狹小的空間裏霎時安靜下來。
她偏頭去看窗外,白雲被燒紅,麥田、楊柳在輕柔的風裏搖擺腰肢,田間地頭立着幾個莊稼漢在閑談。
遠處的墳冢上飄着一條白花,寂寞又蒼涼。
她問:“陳鋒,快到了沒?”
“快了,”陳鋒側開身,“那邊能看見的三層銀灰色建築就是。”
看着不遠了,吳星頭貼着座椅靜靜看窗外劃過的相似的又不會令人厭煩的景。
過了半晌,陳邺忽冒出來一句:“你住藥廠?”
吳星愣了下反應過來是在問她,“嗯”了聲。
陳邺又說:“藥廠的宿舍沒有獨衛,你能受得了。”
吳星皺眉,依舊淡淡“嗯”了聲。
他不罷休:“那地方很吵。”
吳星眉毛擰成一團,她确實不太能受得了吵雜的環境:“所以呢?”
“你......,沒什麽。”陳邺不知道自己犯什麽賤,就像她問的“所以呢?”幾年不見她不也好好的,沒有為伊消得人憔悴,也更從容、沉靜。
所以不存在誰離開誰就不能活了。
藥廠距離不遠,剛才耗費了那麽多時間完全是陳邺車速太慢。這會已經到了藥廠門口,這地方比吳星想的要更大,除了遠處能看見的一排三層銀灰色建築,還有幾排銀白色的板屋。
建築的穹頂都很高,在城鄉結合部很顯眼。伸縮門前一個豎排的白板上寫着:正陽藥業有限公司。
旁邊零星散落着幾戶人家,右側是一大片中藥材示範基地,各色的花開的正豔,綠色的網欄擋不住向外生長的趨勢。
車停穩,吳星下車從後備箱拿了自己的行李。陳邺原本想下車送她進去,但是陳鋒更快一步。
陳邺手撐着車門問他:“你不回鎮上?”
村裏大部分年輕人都搬到鎮上或是縣城裏了,現在村裏留守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
陳鋒家也一樣,但他說:“不回,我回村裏住我爺爺那。”
陳邺沒再說話,一腳油門車子竄出去。
陳梅有點被他吓到:“二哥,你情緒能不能正常點。”
“閉嘴。”
“你小心我找爺爺告狀,”陳梅警告他,他們關系算不上很近,陳邺的爺爺和陳梅的爺爺是親兄弟,清河村姓陳的大家多少都沾親帶故,“一點都不知道愛幼。”
“你......”陳邺瞟了她一眼,“上大學就學了裝可憐?”
陳梅:“我又不是你和陳鋒,自己想學什麽破歷史。我那不是被調劑到歷史系的嘛!”
“你去問問你們系有幾個不是被調劑的。”
他上的那年,班裏近五十號人,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平行志願滑檔到歷史專業的。
“這個話題打住,”陳梅不想談學習,這次的調研活動要不是算綜合測評的分數,她也不會參加,“剛剛那個,我們學姐,你們上學的時候熟嗎?”
熟嗎?
肌膚相親,日夜纏綿算熟的話,那他們應該很熟。
陳梅裝不住事:“我悄悄跟你說,你別說是我說的。”
陳邺:“???”
陳梅嘆氣:“我們都是自願做這個口述史項目的,但學姐不是。她前段時間跟導師發瘋,現在全院,不,估計全校都知道這事了。”
“還有,你剛才說什麽不好,說人胖了。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挺瘦的,應該是有點壓力肥。”
白雲漸變,天欲晚。
陳邺扯下墨鏡扔到中控臺,“到底怎麽回事?”
陳梅以為他良心發現開始關心同學,“應該是一直做不出成果吧!然後畢業論文的開題又被斃了幾次,情緒受不了,期末前跟老師溝通的時候沒繃住,哭起來了,說了一通。錢理老師害怕她真的心理有問題,就把她塞進這個項目了,想讓她調整一下狀态。”
陳邺心裏酸了下:“這件事說到我這為止,你不要再到處說了。”
陳梅觑他一眼:“我才沒有那麽大嘴巴!”
“你不大嘴巴我能知道?”陳邺情緒很壞。
“你那麽緊張幹嘛?”陳梅撥了下他車前挂的一個小老虎吊墜,“她又不是你喜歡的類型,而且學姐一看就是喜歡像趙放學長那樣有氣質的男人。你嘛......”她眼神掃他,“太流氓。”
趙放,陳邺是知道的。他心裏吐槽:一個愛比大禹時期的黃河水還要泛濫的男人,博愛和博學劃等號的中央空調。
陳邺把車停到路邊,聲音冷冷的:“下去。”
陳梅朝外面看了眼:“你幹嘛不開進去,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在趕路,我真的一步都不想走了。”
陳邺無視她的哀嚎:“開進去不好掉頭,下去走兩步,死不了。”
“你變了。”陳梅吊着眼角下車前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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