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懼色

第三十五章、懼色

“喝水！”

彎彎把杯子重重地放下，挨到對面坐下。譚章一雙手捧着杯子，老老實實地坐那邊喝水，眼睛餘光在她屋裏一掃，正對上大寶蹦蹦跳跳的身影。

大寶像是有感覺似的，把屁股轉向他，抖着翅膀往邊上躲了躲。

“什麽事你說吧。”

譚章一捧着杯子不吭聲，彎彎有點不耐煩了，踢了踢椅子腳：“喂？”

“你就這麽讨厭我？好歹咱們還算同居過……”

彎彎差點跳起來：“誰跟你同居過啊，你有病吧你？沒事趁早滾蛋！”說着說着就站起來，要發火了。

——她心裏開始後悔了，剛才就不該心軟，人一沒缺胳膊二沒少腿的，帶回家幹嗎！現在人也坐着了，水也喝上了，心裏卻更加不自在了，客氣了顯得矯情，不客氣又有點兒虛張聲勢的味道。

譚章一坐在椅子上不動窩，眯眯着眼睛看着她笑，好半天，還真站起來告辭了。

彎彎有點兒愣愣地，眼睜睜地看着他放下茶杯換上鞋，然後再咔嚓一聲把門從外面帶上。彎彎一時呆在那兒，心口像是給搗了一拳似的，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拉開門沖出去了。

樓梯上有些昏暗，她手扶着欄杆，一步并作兩地地往下跑。一直跑到一樓底下，才發現蹭了一手掌的灰。

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路燈把馬路照得慘白一片，襯着高大的梧桐樹。顯得有幾分陰森。

彎彎喘了口氣，回神了，靠着牆壁瞪着眼睛跟自己生氣。但心裏的憤怒卻像是缺少燃料似的，點不着，燒不起來，只有那張笑意盈然的臉一直在腦海裏晃悠着。

買賣不成還有仁義呢，好歹，還算是朋友吧？

她嘆了口氣，拍拍手掌往樓上走。腳步遲緩，渾身無力，一個念頭反複地跳出來，像是警告又像是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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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又陷進去了，喜怒哀樂全跟着人轉了！

彎彎盯着腳下的白灰色的臺階，眼睛酸楚發脹。她控制不住地開始後悔，後悔第一次發現牆壁會說話的時候沒有及時搬家，後悔正月裏對那個玩笑認真，甚至，開始後悔這麽傻兮兮地直沖下樓。

簡直跟拍偶像劇似的，要是按劇情，那男主角還得特胸有成竹的靠在四樓的牆壁上，等她爬回來，然後再特酷的……

孟彎彎石化了。

譚章一靠着四樓白粉粉的牆壁，嘴巴裏的煙已經燒了一截了，似乎是怕門被風吹上，一只腳還抵在半合的房門上。見她回來，噴出口煙就開始笑，先是帶點輕佻的微笑，最後發展成眼眉俱彎的大笑。

彎彎一瞬間漲紅了臉，譚章一或者說錢汝銘把煙頭掐滅，走過來摟住她肩膀，輕輕地往懷裏一帶：“好了，不逗你了，咱們回屋說。”

彎彎認命地推開他挂在肩膀上的胳膊，先一步跨進門來。錢汝銘正要跟着進門，就給她猛地一推，踉跄了一下，防盜門已經狠狠地在眼前摔上了。

錢汝銘捂着撞疼的鼻子，伸手拍門：“彎彎，彎彎——”

彎彎在門裏邊咬牙切齒，轉了兩圈，臉上的溫度還降不下來，蹲椅子上直嘆氣。錢汝銘在外面喊了兩聲，突然不再出聲了，她正納悶，手機嗡嗡響起來：

“害羞了？”

彎彎按掉短信，啪嗒一聲打開門，差點吼出來：“誰害羞了，你臉皮……”錢汝銘飛快地擠進屋，再甩上門，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承認吧，承認吧，你就是舍不得我！

彎彎洩氣了，毫無形象地往地上一蹲：“耍我很好玩是不是？你有本事，你魅力大，滿意了沒？高興了沒？”

錢汝銘也跟着蹲下來，語氣裏帶着笑：“嗯，高興。”

彎彎氣得推了他一把，他就很自然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兩手撐着地，滿臉的笑容和愉悅：“和你那同事分手吧。”

孟彎彎白了他一眼：“神經病。”什麽同事分手啊，早上那短信也是，還腳踏兩只船，真當自己拍電視劇……她腦海中猛地閃過小林先生腫脹的腦袋和公司樓下的料理店，眼皮跳了一下，直瞪向他：“林進俊那腦袋是你揍的？”

錢汝銘但笑不語。

彎彎卻直跳起來：“你打他幹什麽？你……你……”聲音到後來就低下去了，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就要拉他起來：“你怎麽跟流氓一樣的，動不動就揍人？”

錢汝銘任她拉着，卻不使力，頗有點耍無賴的架勢：“你答應分我就起來。”

彎彎就要抽回手，他卻攥着不放：“彎彎——”

那語氣又柔又拖，簡直像是在撒嬌。

彎彎狠狠地瞪着他，他也不生氣，熱情洋溢地回視她，飽含深情的樣子。彎彎給那眼神誘惑了，很快又回過神，直接就要上腳去踹。錢汝銘眼疾手快地閃身起來，哄小孩似的：“好了，我不說話了——先吃飯行不行？”

彎彎瞪着他：“我不吃，你給我滾！”

錢汝銘自顧自地往廚房走，一邊走一邊還唠叨：“我做，我做總行了吧。”

彎彎抓抓頭發，拎起大寶鑽進自己房間，順手把門鎖上，幹幹脆脆地眼不見為淨。

人是看不到了，耳朵卻比什麽都靈敏，她一邊唾棄一邊憋不住地豎起耳朵，在淘米了，在洗菜了，在熱油了……

“彎彎，出來吃飯。”

彎彎猶豫了幾秒鐘，大大方方地拎着鳥籠出來，三菜一湯，還挺那麽回事的。她也不客氣，洗了手坐下來，埋頭就吃。

錢汝銘腰上還圍着圍裙，眼睛裏那笑意就沒消失過，還一個勁給她夾菜：“怎麽樣，好吃不，口味會不會淡了點？”

彎彎嘴巴裏含着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吃完飯，他自動自發地收拾碗筷，袖子挽起，動作純熟。彎彎瞅着他發悶，手指頭一下下摸着大寶的腦袋。

大寶回嘴啄了她一下，痛得她皺起了眉頭。

“你到底想幹嘛？報仇？還是覺得……我……”

錢汝銘愣了一下，擠了一大堆洗潔精在盆裏，慢斯條理地用抹布擦洗着碗碟：“就是挺想你的，來看看你。”

彎彎給那個“想”字擊中，嘴唇動了半天，也沒抖出一句話。

“咱們的事我仔細想過了，是我不好——那時候你那麽激動，李天想又一直搗亂，你思維模式肯定受她影響。”錢汝銘把手沖幹淨，拉了椅子坐到她對面，“我們能遇上，是緣分；分開，是誤會——就是當不成伴侶，感情總是比別人好點吧？起碼，做朋友是沒差的吧？”

他突然這麽嚴肅，彎彎一下子答不上來上了，呆愣半天，粗聲嘟囔了句：“我從來不吃回頭草的！”

“你又不是畜生。”

錢汝銘看着她笑：“我也不是草啊。”

彎彎終于給他逗樂了，嘴巴一咧接着立馬板起臉：“那你去跟林進俊道個歉，他在追求我同事，跟我沒關系，用不着你打抱不平。”

錢汝銘神色一動，點頭：“住這兒習慣不？”

“習慣。”

錢汝銘四下裏一打量，然後和大寶招呼：“傻鳥？”

大寶悚然大驚，要不是隔着籠子，直接就蹦彎彎懷裏去了。彎彎彈了他一下，拎着籠子放到一邊。錢汝銘起身回廚房，一邊哼着古裏古怪的曲子，一邊洗着碗筷。

彎彎瞄了他背影兩眼，摁着遙控器：“那個，謝謝了。”

錢汝銘停頓了一下，回頭沖她笑笑。

彎彎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猶豫了半天，又問：“我昨天看到報紙了，事情有進展了？”錢汝銘這回倒是不像以前，不是轉移話題就是沉默不答：“嗯，是有點新線索——我也搬家了。”

彎彎“哦”了一聲，又換了個臺：“那你也都想起來了？”

錢汝銘又沉默了，然後低低地“哼”了一聲，不知是默認還是敷衍。彎彎也不再說話，收拾打掃完，他解下圍裙整理了下衣服，竟然就告辭走人了。

彎彎幫着打開門，別別扭扭地跟他握了回手：“我們就跟以前一樣，當朋友吧。”

錢汝銘熱情地回握了下，擡手揉揉她腦袋，下樓去了。

彎彎站在客廳窗戶邊往下看，隔着二樓的那株絲瓜藤，錢汝銘的身影漸漸走到拐角處，然後轉身，給路燈拖了下影子，就被圍牆擋住，再也看不見了。

三月陽春，夜風裏帶着點暖意，也帶着點纏綿。

舊年早已經結束，新的年份卻剛開始不久，草木新綠，萬花争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