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第1章 重生

秋雨淅瀝瀝的下着。

天空陰沉到了極點,厚重的雲層就好似要掉下來一般,讓人覺得十分壓抑。

禦花園中的月桂樹,被風吹的搖搖欲墜,擠簇的花朵在雨中輕顫。

瑞陽殿前朝臣跪倒一片,鑲嵌了金釘宮門緊閉,将衆人隔絕在外。

周公公面露難色,看着坐在龍椅上失神的梁聞。

自打先帝崩逝後,朝堂局勢動蕩,內憂外患。

若非有一衆老臣鼎力相助,這太康王朝的江山,怕是危哉。

“陛下,諸位大人已經在殿門外跪拜有一個時辰了,在這麽下去怕是身體熬不住。”

梁聞面色凝重,他又怎會不知。

可現下的情況,除了閉門不見外,他又能做什麽?

“你去讓他們散了吧。”

梁聞衣袖下的手攥緊,滿腔憤怒又無處可發,憤怒到了極點。

周公公皺着眉頭,搖搖頭走了出去。

若他的話諸位大臣能夠聽的進去,他們也不會現在還在大雨裏跪着。

“諸位大人,雨大天涼,切莫傷了身子,快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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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韓大人沉聲道:“公公回去吧,我等無礙。”

周公公覺得喉嚨一陣堵的慌,再多勸說的話都是虛的,他們所做,只是自己心中所想罷了。

此時的刑部大牢中。

徐晚棠呼吸一陣急促,劇烈的咳嗽兩聲後,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周圍的情況,唯有刺鼻的腐爛氣息,讓她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臨近窒息帶來的刺痛感,強烈到仿佛要将身體撕開,可她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

像條離了水的游魚,張着嘴劇烈喘息,生生熬過那陣痛楚後,徐晚棠掙紮着動了兩下。

借着破木窗透進來的光,徐晚棠發現自己手上十根手指腫起,關節處更是呈現紫黑色。

窗外的秋雨綿密,濺落進來的雨水不僅打濕了她的衣服,還浸濕了牢房裏用稻草鋪的墊子,怪不得她這麽冷。

她有些茫然的打量周圍,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身上傳來的清晰痛感,讓她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夢。

她明明已經死了,為何一睜眼會在牢裏。

“喂,有人一會兒要來看你,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不然有你好受的。”守衛不屑的啐了一聲,“叛徒。”

聽到這個稱謂,徐晚棠身體僵了一下。

等緩過神來,有些許慌亂的在牆根處摸了一下。

摸到了牆角的位置,上頭有個凹陷的小洞。

徐晚棠秀眉微蹙,她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太康王朝臘月十一晚,鎮國公府遇襲。

消息一經傳出,迅速發酵。

太康陛下梁聞派人前來看護,被人引導發現了叛國書信,徐家因此被打上了通敵嫌犯之名。

徐晚棠倚靠牆,深吸口氣咬牙忍下身上襲來的痛感,那種疼痛不及心中半分。

她緊閉雙眼,雙手用力攥緊身下墊着的稻草,氣息不穩。

而在這背後促成這一切的,是他們徐家信賴有加的靖王一手促成。

徐晚棠閉上眼睛,腦海裏全都是前世靖王站在自己面前,踩着她的手指,冷漠嘲諷的樣子。

他用戲谑的口氣,說他如何聯手敵國将領,買通軍中将領坑殺她祖父、兄長。

以及他如何僞造父親的筆跡,坐實徐家通敵叛國的書信,又如何把徐家一門逼上死路。

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上輩子她因病癡傻,只能倚靠家人庇護。

在徐家男兒皆慘死後,依舊相信靖王能保護她們家中女眷。

被哄騙成了他手中的殺人利器,甚至為了複仇,不惜當衆刺殺梁聞,毀了徐家百年聲譽。

到頭來,靖王不僅害死徐家男兒,摧毀了徐家百年根基不說,她的七個嫂嫂更是受盡他的□□而死。

想到嫂嫂們臨死前不放心留她一人,焦急的握住她的手,艱難的說着要保護好自己的樣子,徐晚棠便氣血上湧,渾身像被人剮了一般的疼痛。

重活一世,上天垂簾還她健全心智。

她要保護好嫂嫂和祖母,重振鎮國公府榮譽,她要靖王那個薄情寡義的畜生付出代價。

“九姑娘。”

熟悉的聲音穿來,丫鬟密兒在外輕輕的叫了她一聲。

徐晚棠睜開眼,就對上她三嫂郁司晨因心疼而泛紅的眼眶:“棠兒,疼不疼?”

丫鬟密兒手裏攥着食盒,一副要哭了的樣子:“九姑娘,他們怎麽能把你打成這樣。”

叛國書信是在她房中被搜出來的,當今陛下自是要拿她來審問。

所幸,還好那書信只在她房中搜出,要拷問也只拷問她一人。

徐晚棠本想扯出一抹笑,好讓她倆放心,誰知剛一動就牽動身上的傷口,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氣。

“九姑娘你別動。”

情急下,密兒的聲音都不由的高了幾分。

密兒是她的貼身丫頭,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說是丫鬟兩人間卻更像是親姊妹。

三嫂郁司晨立馬喚來了守衛,給他塞了一錠銀子讓他開門。

守衛猶豫不決,直到她搬出娘家忠勇侯府,這才讓他慌了趕緊開門。

“夫人,只能一盞茶的功夫,您可盡快出來啊。”

守衛不放心的往門外張望:“我這就去門口替你們守着,要是說完話了就趕緊出來。”

郁司晨是忠勇侯府的千金,哪裏來過牢房這種晦氣地方。

“棠兒,嫂嫂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蜜餞,吃一顆好嗎?”

郁司晨臉上扯出一抹微笑,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

徐晚棠目光一瞬不移的看着她,那是她許久未見,對她好到甚至不惜丢命的三嫂:“好。”

郁司晨撿了個姜粉多的話梅塞進她口中,随後拿出手絹,小心翼翼的給她擦拭身上的傷口。

“會有些疼,棠兒要是受不了就跟嫂嫂說。”

郁司晨不知她已如常人無異,還像是哄不懂事的孩童般溫柔細心。

徐晚棠點頭,密兒和郁司晨幫她處理傷口之際,她的臉上全程帶笑。

怎麽可能不疼,可她害怕自己的痛聲會驚擾了現在的一切,她害怕現在是一場夢。

三嫂、密兒,我真的好想你們。

傷勢處理好後,時間也不早了,守衛來催了兩次,郁司晨實在不能在待了。

“棠兒你好生歇着,嫂嫂過兩日再來看你。”郁司晨紅着眼,滿目擔憂的握着她的手。

徐晚棠點頭:“三嫂也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郁司晨點頭,她已懷有身孕,這個時候本該在家中靜養。

奈何她實在放心不下在獄中受苦的徐晚棠,說什麽都得來看上一眼才放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現下的徐晚棠讓她覺得有些陌生,整個人暮氣沉沉,全然沒有了過往的嬌弱。

郁司晨搖搖頭,許是她想多了。

傷口都處理過,徐晚棠覺得身上舒服多了,她倚靠在床上,将事情前前後後細想了個遍。

按照時間來算,明天東紹城破,她的祖父以及七個哥哥戰死東紹城的消息便會傳回來。

與此同時,跟着一起傳回來的,還有她父親在敵國加官進爵的消息。

其實她的父親早就戰死嵊陝郡,加官進爵的消息只是靖王和敵國聯手放出,用于坐實她父親叛國消息的煙霧彈罷了。

一時間,鎮國公府将會成為朝野議論的對象。

為保她性命,徐老夫人請出先皇禦賜的丹書鐵卷,只求換徐晚棠一命。

太康帝梁聞根本不信徐家會叛國,奈何證據擺在面前,他不得不給朝野一個交代。

丹書鐵卷一出,正好給了他饒徐晚棠一命的機會。

藥效襲來,徐晚棠抵擋不過倦意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她看到了來跟他告別的祖父、父親,還有七位兄長。

夢中,平日裏威嚴如山的父親紅着眼,說他無用被奸人所害,污了徐家忠烈之名。

只盼她能保護好徐家遺孀,守護好太康王朝不被奸人所害。

“父親!”

徐晚棠驚呼一聲,猛然睜眼,胸口起伏劇烈。

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打濕了她的臉頰。

“九姑娘!”

聽到驚呼,密兒連手上的掃把都忘記放下,直接就從門外沖了進來,神色焦急的在她床邊張望着。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了,密兒給你喊大夫去。”

密兒輕言軟語的,生怕驚擾了她似的。

徐晚棠的心跳快的仿佛要從喉嚨口跳出,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平複下了慌亂的思緒。

她的寝衣不知何時被汗水打濕,額間的碎發黏在臉上,淚水未幹的樣子,着實有些狼狽。

“九姑娘?”

徐晚棠的不語,讓密兒更加害怕。

在她的呼喚聲中,徐晚棠終于回神。

嘉蘭苑,她回來了。

“現在是什麽日子了?”

徐晚棠的聲音帶着不正常的沙啞,短短一句話讓她覺得喉嚨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

密兒回道:“臘月十六。”

徐晚棠喉嚨一梗,強撐着打起精神:“扶我起來。”

“九姑娘,你現在身子虛弱,大夫說你要靜養,起不得呀。”

密兒太過擔心,以至于都忽略了徐晚棠在跟她說話時,沒有過往的癡傻,全然一副心智健全人的樣子。

“我要去見祖母。”

徐晚棠哽咽,她現在的身體情況太差了,哪怕只是一個掀棉被的動作,都累的她喘大氣。

密兒擰不過她,只能幫她準備洗漱用品,梳妝穿衣。

收拾妥當後,密兒扶着搖搖欲墜,走路都勉強的徐晚棠出門。

走出嘉蘭苑的房門,撲面而來的濕氣讓徐晚棠打了個寒顫。

“今早下過雨濕氣重,積水未清路又滑,姑娘可腳下當心些。”

徐晚棠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如果可以的話,她根本就不想自己出門。

現在的鎮國公府應該在辦喪事,她祖父和七個哥哥的喪事。

可偌大的府邸,卻沒有一個下人走動,看樣子是已經被抄家完了。

密兒将她扶到靈堂前,徐老夫人呆呆的坐在一旁,七個嫂嫂穿着素衣跪在靈堂前,濃烈的悲傷讓她們根本哭不出聲音。

徐晚棠強忍心痛,走上前去,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家中女眷,沉浸在悲傷中,誰都沒有開口說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徐晚棠聽到了久違的聲音。

“棠棠。”

徐晚棠擡頭,對上祖母關切的眼神,和夢中一樣,那麽溫柔那麽堅定。

“和祖母來一下偏廳。”

長時間的跪立,讓徐晚棠的雙腿失去了知覺,起身的那一剎那險些栽倒在地,虧得密兒扶的快,這才避免二次受傷。

祖孫二人到了偏廳,密兒有眼力見的退了出去。

徐老夫人見她穿的單薄,上前給她攏了攏衣服,一如前世那般拉着她的手:“棠棠這幾日受苦了,是祖母無用沒能早日救你出來。”

徐晚棠鼻頭一酸,眸底泛起了淚花,抱住徐老夫人的腰身:“祖母莫說這般話,若不是祖母,棠棠怕是回不來了。”

徐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頭發,憑着那微弱的觸感,徐晚棠能感覺到,祖母的手在抖:“我可憐的孩子啊。”

如若不是受了大苦,又怎麽會一夕之間病愈,神志如同常人。

徐老夫人都不敢問,生怕揭了徐晚棠的傷疤。

盡管已經感覺撐到了極限,徐老夫人依舊将脊背挺直,現在徐家就她一個老者了。

若她倒了,誰能來庇護這些可憐的孩子。

“祖母,我們去耒陽吧。”

聽了徐晚棠的話,徐老夫人身子一僵,愣了半晌後才回過神:“你都知曉了?”

徐晚棠點頭:“長安城內不宜久留,皇陵雖安全,可路途遙遠,您和小八身體經受不住,耒陽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孩子,你可知道去耒陽會經受什麽嗎!”徐老夫人不忍她受苦,還想要勸說。

徐晚棠語氣淡淡的:“知曉,充奴籍,當仵作。”

仵作低賤,非奴籍賤籍不可為,整日查看枯骨爛腸不說,還遭人嫌棄。

就連男子都不願意沾染分毫,更別說徐晚棠還是出身勳貴之家的女子了。

徐老夫人請出丹書鐵券保徐晚棠一命,皇上仁德想庇護徐家遺孀,給他們兩個選擇。

一是徐家遺孀看守皇陵,二是流放耒陽城,徐晚棠充奴籍,擔任耒陽仵作,行驗屍差事。

“棠棠,充了奴籍你以後可就……”

沒等徐老夫人說完話,徐晚棠握住她的手:“英雄不問出處,仵作驗屍更驗心。”

徐老夫人被她眼中的堅定勸服,那一瞬她好似看到了鎮國公徐睿。

徐晚棠走後,徐老夫人緊緊握住手中的拐杖,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

老嬷嬷進門,将看到她隐忍到極點的一幕,紅着眼圈趕忙上前将人扶住。

“老夫人,你可得撐住啊。”

徐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

“老身自然得撐住,我徐家兒郎為王朝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但也不是可以讓人随意拿捏的,我得保護好棠棠他們,我徐家铮铮傲骨不是什麽雞零狗碎的東西都能來踐踏的。”

老嬷嬷含淚點頭:“老夫人說的是,咱的好好保重,才能有為徐家平反的一天。”

自打邊關消息傳回,徐老夫人就一直熬着,哪怕知道丈夫、兒子和孫子都已經命喪沙場,她也忍着沒有掉一滴眼淚。

身為妻子、母親和祖母得知這等噩耗她不疼嗎?

當然疼,撕心裂肺,肝膽欲裂。

可現在不是她悲傷的時候,徐家還有沒成長起來的孩子等着她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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