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兵臨城下

第14章 兵臨城下

那字體歪歪扭扭,宛如狗刨,當真是醜不可言。

周顯金尊玉貴的審美差點沒被這幅字直接送走。

這個字,明顯是戚玉霜……

她為了掩藏身份,竟能寫成這幅樣子,實在是超出了周顯的想象。

他定了定睛,努力分辨出這螞蟻一般的狂草寫的是什麽內容後,眉尖再度蹙了起來。

“府中有犬戎人”?是說汪合的府中有犬戎人的蹤跡?

是犬戎人已經潛入帥府,打探大孟軍機情報,還是說汪合其實在私下與犬戎有所聯系?

周顯不着痕跡地看了鄭弘一眼,鄭弘點了點頭,自以為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不管這位傳信者的好意還是惡意,這種事情一查便知。但天奉帝極為倚重汪合,已經遠遠超對其他人的信任,即使汪合真的有不軌之心,如何才能才聖上面前告倒他?

這樣看來,“速告盧辭”的意思也就很明顯了。

雖說汪合是三軍主帥,但其實并不那麽名副其實。汪合手下最精銳的是常年鎮守京師的羽林軍,數量不過兩萬。如今鎮北關最多的,還是原大将軍王百用——如今盧辭手下的鎮北軍。

王百用作為将軍,性格不大勇武,水平也十分庸碌,之前犬戎偷襲骁山關,他的侄子王奇棄城而逃,聖上龍顏大怒,把他也一撸到底,只留了個随營聽用的差事。

鎮北軍作為前軍,如今正掌握在盧辭手裏。

盧辭乃将門出身,一向與汪合、汪懷并不同路,此事只有告知于他,才能夠有所提防,不被汪懷察覺。

周顯腦海中回想着戚玉霜對盧辭與汪合的評價,心中微動。鄭弘站起身,正準備提前告辭,門口汪合卻已經跨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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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色十分平靜,笑道:“方才有一宵小之徒闖入帥府,想要盜取軍中消息,府中衛隊已經去追查了。內子初來北疆,一驚一乍,剛才失聲尖叫,讓殿下見笑了。”

他身後一位女子向周顯與鄭弘盈盈一拜,道:“妾身惶恐之下言行無狀,向殿下與大人賠罪。”

鄭弘皺起眉頭:汪合為人着實不檢點,堂堂主帥,竟然攜妾來到前線,簡直是罔顧軍威禮法。

但汪合權勢煊赫,鄭弘自知又非軍中主官,不便評論汪合的私事,只能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理會汪合的妾室。

周顯卻罕見地出聲道:“這莫非是綠雲夫人嗎?”

汪合點了點頭:“勞煩太子記挂,她正是綠雲。”

鄭弘此時也反應過來,他雖然年邁,但汪合的風流韻事在民間朝野傳得太廣,他也有所耳聞。聽說綠雲夫人是犬戎女子,在邙谷之戰中救了汪合的性命,是一位異域美人。後來聖上又将京城第一美人燕平郡主賜與汪合為妻,二美分居妻妾之位,争風吃醋,一時傳為笑談。

鄭弘眼角抽了抽:“汪将軍真是好福氣。”

即使遠赴北疆,依然有美在側,只是可憐了燕平郡主貴為金枝玉葉,要與這樣一個番邦蠻女共侍一夫。

汪合沒有理會鄭弘的諷刺,道:“刺客想要盜取書房中的書信,誤入後宅,被內子發現。內子出身犬戎,一眼就認出了刺客是犬戎人長相,故而驚聲叫破。那刺客慌亂之中四下逃竄,想來很快就能将其擒住。”

鄭弘見他神色自若,一時也有些懷疑,難道剛才的紙條是犬戎刺客射入堂中的,目的是為了迷惑他們?

畢竟汪府中,綠雲夫人就是犬戎人,這樣說也不算有錯。但如今汪合将人大大方方地帶了出來,并無半分忌諱,不像是心中有鬼的樣子。綠雲夫人雖然出身犬戎,但已經嫁與汪合為妾,常年居于後宅,又已經生兒育女,怎麽可能再有什麽異心?

鄭弘的思緒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轉移。

門外忽然傳來“哐當”一聲,一個滿身被繩索捆綁的人被親兵拎到門口,重重摔在地上。

此人口中尖聲喊叫着讓人聽不懂的犬戎語,親衛抱拳道:“啓禀将軍,刺客已經抓到。”

汪合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含笑道:“果然如此,犬戎人真是賊心不死,提下去,給我好好地審!”

周顯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汪合轉過頭,目光沉沉地掃向周顯:“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忽然,一陣“隆隆”鼓聲從城上傳來。

街上巡邏的兵士突然向潮水一樣向統一個方向湧去。

城牆上,一聲尖銳的號角聲劃破了寂靜的夜幕。

“犬戎入侵!”

……

鎮北關外,戚玉霜身體俯趴在踏雪背上,從馬頭到馬背形成了極為流暢的線條,速度快得像是虛影一般。

她追着那犬戎男人的蹤跡出城,但出了鎮北關後,那男人很快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失去了影蹤。

忽然間,她再度聽到了那種宛如從地底傳來的、轟鳴的馬蹄聲。

一位騎兵的馬蹄踏在地面上,只會引起草葉的震顫。但當千萬匹戰馬混亂地踐踏在地面上時,就會傳來一種震耳欲聾的聲音。

對于戚玉霜這樣的習武之人來說,這種聲音就宛如驚雷在耳邊炸響,格外震人心魄。

犬戎大軍還是到了。

戚玉霜勒住缰繩,起身看向鎮北關,看到城頭上影影綽綽的人影,心中浮現出一層擔憂:

剛剛她傳信周顯,看來還是晚了一步。犬戎大軍已經到達,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守住鎮北關到臨陽一線,不讓犬戎突破骁山最後一道防線。

只是,如今鎮北關中,究竟有多少潛藏暗湧的勢力?

他們,能否擋住犬戎南下的大軍?

……

城上旌旗飄揚,繡龍飛舞的杏黃旗高高挂在城頭旗杆上。

天奉帝難得登上城樓,看着城下烏壓壓的犬戎大軍,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憷。

他養尊處優多年,這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敵軍,還是數量如此多的敵方大軍。

想到這裏,他心中對汪合的不滿再次浮起。

剛被天奉帝訓斥過判斷失誤,此時的汪合低眉順眼,站在天奉帝身旁。天奉帝忍住氣,想到這打仗還是得依靠汪合,于是問道:“犬戎兵臨城下,如今誰可以率兵出戰?”

汪合道:“王将軍之侄王奇,作為主将有所失職,但使得一手好刀法,陛下可以給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讓他出城試試犬戎的虛實。”

天奉帝點了點頭。汪合回頭傳下将令,王奇聽到命令,喜不自勝,跨上戰馬,點齊一千兵士引兵出戰。

鎮北關的城門緩緩打開,王奇催動戰馬向城外看去。

鋪天蓋地的黑色。

犬戎騎兵身上是黑藤草編織的藤甲,身下是烏黑的高姚馬,仿佛草原上盤繞成群、遮天蔽日的烏鴉,漫山遍野地出現在鎮北關前,目光銳利,似乎下一刻就會像煙雲一樣盤旋而下,直沖向他們的敵人。

一瞬間,王奇感覺呼吸要在這樣的敵人面前陷入停滞。

壓迫感太強了。

騎兵像是潮水一般向兩旁退開,一位極為雄壯的将軍駕馬緩緩走了出來。

他是……

王奇的瞳孔猛然收縮。

北疆百姓的噩夢,戰不無勝的黑色雄鷹,草原上的勒哈達。

犬戎第一名将——忽勒古。

七年前大敗戚老将軍,在邙谷屠戮十萬大軍,所過之處血洗城郭的忽勒古!

天奉帝站在城上,指着越衆而出的忽勒古道:“此乃何人?”

即使是高居城上,天奉帝也能感受到從這個犬戎将領身上透出的濃烈殺氣與兇威。

那是大孟十萬将士與無數百姓的鮮血凝固而成的!

汪合眯起眼睛,語氣沉肅:“陛下,他就是犬戎百姓所說的‘草原上的勒哈達’。”

“這是什麽意思?”天奉帝聽不懂犬戎語,發問道。

“意思是,草原上的死神。此人乃犬戎單于帳下第一猛将——忽勒古!”

聽到這個名字,天奉帝面色瞬間蒼白。即使遠在宮闕,他也早就聽說過這個名字。大孟無數将領折在他的手裏,他刀鋒之下的鮮血,幾乎可以浸透整條北遼河。

天奉帝厲聲道:“不好,快喚王奇回城!”

王百用是他的女婿,王奇是王百用的侄子。當年啓用二人,也是因為邙谷一戰後北疆無将可用。但王奇有幾斤幾兩,他心裏還是極為清楚的。

他是想讓王奇戴罪立功,不是想讓他去送死!

然而,已經晚了。

城下,一抹血光,驟然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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