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劍刺心口

第38章 劍刺心口

戚玉霜身體沒有半分移動, 甚至沒有躲閃,定定地立在原地,眼神平靜如水, 任憑盧辭的劍尖抵在她的心口。只要再往前送一寸, 就能透過金甲的縫隙,直直地刺入她的心口之中。

“文藻兄長!”

“盧将軍!”

楊陵等人驚呼出聲, 連忙想要上前攔住,熊濤怒聲道:

“盧将軍, 你當衆刺殺主帥, 是有意謀反嗎!”

戚玉霜卻猛地一擡右手,将他們止住:

“退下!”

熊濤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小臂甚至用力到有些顫抖, 顫聲道:“大将軍!”

戚玉霜道:“我說,退下!”

熊濤雙目瞪得幾欲裂開,卻不敢違背戚玉霜的命令, 只能眼睜睜看着盧辭的長劍, 冰冷地抵在戚玉霜心口,二人在帳中無聲地對峙着。

戚玉霜目光極為溫和,仿佛有着無盡的耐心與包容,與對面盧辭暴怒的神情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這一剎那,兩個人仿佛不處在同一時空,而是跨越了光陰歲月的蹉跎,直面着不可提及的過去。

盧辭緊緊咬着牙關,指尖顫抖着,終于狠下心往前一遞。

劍尖刺破了肌膚, 鮮血順着泛着寒氣的劍槽緩緩滴落了下來。

戚玉霜眼睫重重一顫, 疼痛的抽氣被她狠狠咽回喉嚨之中, 嘴唇也浮上一絲蒼白之色。她的目光直視着盧辭:

“解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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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辭似乎沒有料到戚玉霜竟毫不躲閃,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挨這一劍,他的右手微微顫抖,一時間,竟仿佛有些握不住劍柄:

“你……”

為什麽不躲?

戚玉霜目光依舊凝視着他,沒有絲毫的膽怯與心虛,她五指張開,一根一根緩緩握住胸前長劍的劍刃。

劍鋒劃破了她白皙的手掌,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戚玉霜身體卻沒有絲毫動搖,背脊挺直,刺入心口的劍刃被她握在手掌心中,仿佛不知疼痛般,她猛然向前跨了一小步:

“盧文藻,你鬧夠了沒有?”

盧辭目光大震,腳步踉跄後退,嘴唇顫抖兩下,一時失聲叫道:“停下!”

戚玉霜靴尖一步一步向前邁動,發出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這聲音仿佛也響在盧辭心頭,讓他的手愈發顫抖了。

劍尖抵在戚玉霜的心口,陷得越來越深,她直面盧辭,道:

“你若真的想要殺我,就現在動手,別讓我——瞧不起你!”

肅殺的北風呼嘯着驟然掠過庭院,卷起枯葉與沙塵,金烏西墜,稀薄的日光仿佛也帶上了一絲刺骨的冷意,透過窗棂飄忽地折射入帥帳之中。

一片寂靜,只有鮮血滴落在地面的細微之聲。

楊陵突然崩潰般大叫一聲:“盧辭!你這是要幹什麽!”

情急之下,楊陵甚至忘了對盧辭兄長般的稱呼,“這麽多年了,還沒夠嗎!”

他黑亮的眼睛裏已經布滿了血絲,淚水一顆一顆滾落下來:“你縱然深恨戚老将軍,但當年之事,與她何幹?戚姐姐她、她比你還小上一歲!”

“她當時在北遼河底浸了一夜,寒氣侵骨,元氣大傷,回來就大病一場。但她在昏睡之前,念念不忘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查看你的傷勢!”

盧辭兩片薄唇緊緊抿在一起,睫毛重重垂下,眼底滔天情緒風起雲湧,指尖用力到幾乎泛白。

戚玉霜心中湧上一層不忍:“永先,別說了。”

她凝視着盧辭,再次往前緩緩邁出一步,嘴角溢出一絲血痕,輕聲道:

“文藻,你真的要殺我嗎?”

“铛!”盧辭手中的長劍,終于脫手,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太子殿下到——”

門外,傳令官突然火急火燎地向營內奔跑,高聲通報道。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一隊人馬已經如同旋風般沖進營中。

周顯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風姿翩然的儀态,在此刻也快步如電,幾乎要掀起一股風來,鬥篷在他的身後飄揚而起,振聲作響。他腳步不停,直奔中軍大帳而來。

戚玉霜聽到這一聲通報,頭皮瞬間發麻,也顧不得眼前的盧辭了,大喊一聲:“快攔住他!”

然而,已經晚了。守營将士還沒有來得及執劍攔門,太子近衛刀劍齊齊出鞘,周顯佩劍揮出,一劍将帥帳大簾直接挑開。

帥帳中的一切,全部暴露在周顯眼前。

鮮血的顏色如同最為濃烈的墨跡,直接映在了周顯眼底,刺痛了他的雙目。

周顯瞳孔在一瞬間幾乎縮至針尖大小!

這是——戚玉霜的血!

他的身影幾乎控制不住,劇烈搖晃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仿佛都模糊了。

戚玉霜暗道不好,剛想說句什麽,周顯手中佩劍驟然出鞘,寒光在帥帳昏暗的夕陽餘晖中一閃而過。

“殿下!”戚玉霜驚怒地斷喝一聲。

周顯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留,劍光不停,一劍抵在了盧辭的脖頸上。

他的眼睛裏,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帶上了一層厚重得看不清的陰翳,森寒中滿含殺氣的聲音冷冷響起:

“是你!”

“殿下!”戚玉霜眉頭皺起,“這是我和盧将軍之間的一點舊日恩怨……”

“舊日恩怨?”周顯眼神一暗,冷聲道,“以下犯上,刺殺主帥,該當何罪?”

“盧将軍領兵多年,難道不懂軍紀如山,國法森嚴的道理嗎?”

戚玉霜喉嚨一哽,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噎回去的感覺。她張了張嘴,剛想再解釋一下,周顯的目光卻沉沉向她掃來:

“戚大将軍,盧将軍不懂,您也不懂嗎?”

“莫非,大将軍是要袒護于他,徇情枉法嗎?”

戚玉霜只覺得額角的汗都要下來了,她和盧辭談得好好的,周顯突然出現,本就讓她吃了一驚,還突然給她扣上這麽一個“徇情枉法”的大帽子,這不就是要她懲治盧辭,不能徇私嗎?

他是和盧辭有仇?之前怎麽從沒看出來?

戚玉霜感覺心口的痛已經不值一提,腦袋才是真正地開始痛了起來。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似乎不小心帶動了胸前的氣脈,傷口上傳來一陣難以遏制的痛楚,戚玉霜的表情在這一刻微微扭曲了一下。

戚玉霜乃是沙場宿将,一向擅長忍痛,以及掩飾身上的傷痛。畢竟戰場上刀槍無眼,受傷挂彩都是在所難免,為了迷惑敵人或是不輸陣勢,大多将軍們都深谙這一套掩飾傷勢的表情管理,為的是不在敵人面前露出一星半點弱勢。

但即使這痛楚的表情只是在臉上一閃而逝地劃過,卻依然被周顯捕捉到了。他眼中濃黑之色更深,低喝一聲:“給我拿下!”

太子近衛聽聞命令,一齊湧入,霎時間将盧辭團團包圍。

戚玉霜怒喝一聲:“誰敢!”

周顯身體驟然一震,他擡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玉霜。

他烏黑的眼睛濕漉漉一片,眼尾一下子就紅了,清亮的眼瞳直直地看着戚玉霜,嘴唇忍不住向下緊緊抿起。

戚玉霜話一出口,登時就後悔了,看到周顯這副樣子,心裏瞬間軟成一片,忍不住埋怨自己:

我這是什麽态度?

周顯一定是從哪裏得了消息,知道盧辭一直對我心懷怨恨,所以如此急迫地趕到營中,想要保護我。周顯一向穩重持禮,就連她,也很少見到周顯如此發怒的模樣,他今日所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我?

我怎麽能這麽對他說話?

可如今前有盧辭,後有戚家軍舊部,此事不解,早晚必成動搖軍心的後患。戚玉霜只能心一橫,柔和了語氣,說道:

“殿下,軍中一點瑣事,怎麽敢勞煩您費心?”

周顯嘴唇抿得更緊了,他手指緊緊攥起,緩緩将佩劍從盧辭的脖頸上撤了回來。

戚玉霜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聽到周顯垂下眼睛,淡淡道:“将哈爾齊帶上來。”

“月下黑狼”哈爾齊?戚玉霜微微挑起眉毛,哈爾齊被她廢了一只手,暫時收押在牢裏,還沒有來得及訊問,周顯怎麽突然把他提出來了?

一個渾身帶血的人影被數個太子近衛押上前來,重重地掼在地上。周顯沒有自己動手的習慣,他的目光微微一動,近衛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一個人腳踩在哈爾齊小腿胫骨上,另一只手揪着他的發髻,猛然将哈爾齊的腦袋擡起,露出一張沾了血污的面龐。

哈爾齊被強行擡起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兇蠻的恨意,但因為極度虛弱的身體,絲毫無法反抗。

盧辭的目光,卻在看到哈爾齊這張面龐的時候,驀地凝固!

他猛地張開嘴,喉嚨劇烈顫抖,似乎想要說出什麽。

然而,有人已經在他之前,驟然發出一聲厲喝:

“是你!”

楊陵雙目睜到最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張與漢人一般無二的面孔。

這張臉,這個人,即使在他印象最模糊的時刻,在他發熱到幾乎暈厥的時候,也永遠難以忘懷。

蒙崖關昏暗的月光下,是他将這個鎮北關派來的使者開門迎入關中。他騎着大孟的河間馬,從鎮北關而來,手持着汪合的一紙将領,叫開了蒙崖關的內城。

也是在那一夜,血色将冷月浸透成了一輪森寒徹骨的殷紅之色。夜半時分,犬戎騎兵的喊殺之聲從蒙崖關外城大門中直沖而入,他的父親急匆匆将他推到馬上,大喝道:“快走!速去鎮北關傳信!”

然後,他的父親與一萬将士背着森冷的月光,死守在城門前,只留給他一個在漫天血光挺立不倒的背影。

是他,是他——汪合派來的使者,竟然是犬戎隐匿多年的“月下黑狼”哈爾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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