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考

中考

方燭後來反反複複去了那片甘蔗園很多次，可是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個長相斯文白白淨淨的小哥哥了。

想必小哥哥是回城裏上學去了吧，像是做了一場夢，她暗暗在心裏苦笑了自己一把，他們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方燭依舊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背課文寫作業，然後幫辛勤的媽媽幹農活做家務，有閑暇時間的時候順便輔導一下弟弟的功課，然後一邊剁着豬食，一邊坐在電視機面前看她最愛看的動畫片《藍貓淘氣三千問》。

日子就這麽不緩不急地在她的生命裏流淌過去，方燭雖然學習成績好，脾氣又乖巧軟軟糯糯的，可是身邊跟她玩得好的女同學似乎并不多。

尤其到了初中的階段，也許正是因為成績好這一點，女生之間又最愛搞個争風吃醋嫉妒什麽的，方燭本身就是不愛跟別人争辯的性格，況且有的女生八卦嘴愛造謠，同學對她的誤會不可不謂深。

有的同學說她高冷，不就是成績好點，就拽的跟什麽似的，有的同學拿她的貧窮家境出來說事，說她其實骨子裏比誰都自卑，偏偏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來遮掩，唬誰呢！

每當這樣的流言蜚語在班級裏流傳開來的時候，方燭雖然心裏會不好受，但是面上卻依舊只是在安安靜靜的看書，她明白謠言止于智者的道理，當事人站出來解釋無非就是越描越黑，可是一直坐在方燭身邊的她最好的同桌兼好朋友的薛芳芳卻是受不了了。

薛芳芳性格直爽率真嫉惡如仇，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班上的那群臭三八指桑罵槐地造謠侮辱着她的同桌方燭，所以每次積聚在心裏的火燒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騰地一下從凳子上蹦起來，然後指着後排的那幾個不安分的女生的鼻子就是一通痛罵，“你他媽的有本事也考個年紀第一出來啊，否則就他媽的給老娘閉嘴！”

芳芳和方燭一樣，是從農村裏出來的孩子，但是芳芳的父母都在外地做着小本生意，雖說不得上是什麽大富大貴，但在農村那旮沓子裏已經算是家境比較好的了。雖然有這樣的優越條件，但薛芳芳卻從來都沒有一點瞧不上和她一樣從農村裏念書念出來的同學，更多的時候，當方燭因為家境窘迫拿不出多餘的錢來買飯票和菜票的時候，她都會主動站出來幫助方燭，甚至有時候她怕方燭會多想，所以有意無意地會偷偷往方燭的書包裏塞幾張飯票。

面對班上女同學無端的挑釁，薛芳芳總是忍不住搗一搗方燭的胳膊，無奈又憤慨地說道，“你啊，就是太好說了她們才這樣口無遮攔地欺負你，下次她們再說你你就老虎撕臉尾巴一把抓地怼回去，看她們還敢不敢再造謠生事！”

芳芳是好心，可是方燭也只是安靜地從課本裏擡起頭來，苦笑着搖搖頭，清者自清，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學生階段的任務就是好好念書，初中階段的書本知識已經不像小學階段那樣稍微努力點成績就可以馬上爬上來，初中學的知識不僅雜而且精，她沒有多餘的精力跟別人去争搶個什麽，現階段她需要好好念書，然後考個心目中理想的高中。

不過薛芳芳對她的好她一直都牢牢記在心裏，很多年以後，當她回想起初中這一重要的人生階段的時候，她都會感激，她曾經有那樣好的一個同桌，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歲月，一起迎接着更加璀璨的未來。

不過相對于未來來說，薛芳芳其實是并沒有什麽指望的，因為她本身成績就不怎麽好，小升初升上來的時候，在班級排名已經是中下游了，加上她對學習這玩意本身興趣就不大，上初中完全是應付九年義務教育，所以初一一個學期下來成績已經掉進了谷底。

方燭看着也是心裏着急，好幾次老師在課堂上布置作業下來，方燭來不及先管自己的作業，都會把老師圈出來的疑難雜症問題先一一耐心地講解給薛芳芳聽。

可每當這個時候，看着方燭帶着黑框眼鏡一臉認真的樣子，薛芳芳都會噗嗤一聲笑着說道，“我說方老師，您吶就別在我這種爛草無瓤的差學生身上下功夫，反正我爸媽對我考什麽名牌高中也沒什麽指望了，能考上職高他們已經就要燒高香咯！”

其實方燭知道，芳芳每次嘴上說得輕巧，其實她心裏也明白父母對她的失望。

不過對于方燭每一次成績上的進步，芳芳心裏都會由衷地感到高興，就在初三沖刺高中最後的關頭，有一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薛芳芳一邊用腳踢着路邊的小碎石子，一邊抓了抓自己亂雞掏似的短發，極度苦悶地問着方燭道，她說，“方燭，是不是男生都喜歡像你們這些成績好長得又好看的女生啊？”

呃……這話問的方燭一時沒喘上氣來，她長這麽大也一次戀愛沒談過，光顧着學習了，況且班裏的男生她認都認不齊，只偶爾聽着班裏的女生竊竊私語地說着誰誰誰喜歡上誰了，誰誰誰上課傳小紙條寫情書了，不過這些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跟她仿佛隔得很遠很遠。

方燭咬了咬下嘴唇，有些艱難地開口沉吟道，“我覺得應該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吧！”

問她語數外政史地物化生之類的問題她還挺在行，問她感情這樁子事，她壓根就一竅不通。

薛芳芳似乎也早料到從方燭這裏得不到什麽滿意的答案，不過心裏的怒火仿佛愈發旺盛了起來，她向來是個心裏藏不住一句話的姑娘，心裏有什麽嘴上就說出了什麽，從不藏着掖着，她繼續郁悶道，“是啊，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可是姚菲那個賤人偏說男生都喜歡什麽黑長直發，長得好看成績又好的女生，尤其是霍冬那樣的男神學霸，還在霍冬面前嘲笑我是假小子成績差，我操，操她娘的……”

薛芳芳氣得一鼓一鼓的，結果腳下使得勁太猛，一不小心就踢到了一塊大石頭上面，她疼得‘嗷嗷’地叫了起來，眼淚瞬時就滾落了下來。

方燭也顧不得那許多，趕緊把薛芳芳扶住攙扶到了一塊幹淨的草地上坐下來，一邊擔心着，一邊替她查看着腳上的傷勢。

也許是觸到了自己的傷心點，薛芳芳愈發哭得厲害了起來，過了好半晌才哽咽着說道，“阿燭，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沒用，明明那麽喜歡霍冬，可卻連站在他面前的勇氣都沒有，生怕自己出了臭，從此在他心裏就一文不值了！”

雖然方燭從來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但是霍冬這個名字她還是聽過的，在她們華林一中更是響當當的風雲人物，他不僅人長得高高帥帥的，而且成績超好，動不動就是全國物理競賽化學競賽一等獎，學校裏不少女生都很迷他，當然薛芳芳也不例外，可是霍冬這人似乎性格很冷，雖然在女生堆裏很受歡迎，但至今也沒傳出什麽緋聞來。

以前薛芳芳在方燭耳邊動不動張口一個‘霍冬’閉口一個‘霍冬’，不過後來因為快要面臨中考了，薛芳芳再說起來方燭也沒怎麽放在心上，不過如今看來，這個‘霍冬’始終是芳芳同學跨不過去的一道坎了。

方燭看着芳芳的一邊自責，一邊又舍不得的樣子，她的心裏也漸漸升起一股酸楚的滋味出來，曾經的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拎着把菜刀出來就能為朋友兩肋插刀肝膽相照的薛芳芳，原來在面對自己喜歡的男孩子的時候，再怎麽強悍也會變得柔弱不堪，這般的小心翼翼起來。

方燭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芳芳，只是坐在她身邊一直陪着她，後來薛芳芳哭得累了，這才可憐兮兮地望着方燭，抽噎着哽咽着還不忘咬緊牙關鼓足勁頭來說，“阿燭，你說我從現在開始上課好好聽講好好寫作業好好看書成績還有沒有上升的可能，我不想，我不想……”

她斷斷續續地有點語無倫次起來，或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天真和荒謬，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是為了離她心愛的男孩子更近一點或者說更配得上一點，她願意付出這樣的努力，哪怕很艱辛也很高不可攀，可是她說着說着嘴巴又再次癟了起來，‘哇’地一下就哭了出來。

她薛芳芳長這麽大怕過什麽，可是因為姚菲挑刺的那句話，她卻一直耿耿于懷，甚至慣來都是短頭發陽光形象示人的她竟也偷偷蓄起了長發。

薛芳芳的這些變化方燭一直都是看在眼裏的，她雖然不曾嘗過戀愛的滋味，但她也懂得那種少女時代為了一個心目中傾慕已久的少年飛度千山萬雪也不辭辛苦的那種甜蜜和喜悅。

方燭收攏起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一把摟住了薛芳芳的肩膀，一邊輕輕拍着，一邊給她加油打氣道，“你薛芳芳什麽人，你可是咱們瓜渡村響當當的打不死捏不爆捶不扁的薛小強，他區區一個‘霍冬’算個屁呀！”

也許跟薛芳芳後頭混久了，方燭心裏的某只小怪獸也有點不安分地蹦噠了起來。

是，她平時再溫順再乖巧可人都可以，可是唯獨在芳芳的事情上面，她才會激動地不願她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傷害。

芳芳看到方燭臉上義憤填膺的樣子，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原來你個好學生也有說髒話的時候啊，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還挺有道理的哈，哈哈哈……”

兩個人偶爾也會互損，但從來都是無傷大雅，方燭有時會想，芳芳很像她鏡子裏的另一面，豁達，直爽，看到不公平的現象心裏也會憤憤不平，正義感十足，可是擺到現實的層面上來說，她卻始終沒有芳芳勇敢。

她答應芳芳要幫她好好補習功課自然不會有一點點懈怠，很多時候放學了同學們都走光了她們兩個還如癡如醉地在研究着各種押題攻略，擱在以前啊，芳芳同學早就跟周公不知下了多少盤棋了，可是此時此刻比誰都認真的她，方燭忽然想到《千與千尋》裏鍋爐爺爺說過的那句話，愛情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

她跟薛芳芳家雖然是同一個村子的，可是芳芳家住村東頭，她家住村西尾，在大圩埂的排灌站的時候兩個人就得分道揚镳了。

因為從田野的羊腸小道上回家近一點，所以方燭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這一個回家方案，其實私心裏更多的是因為她想多看一眼那一片綠油油的甘蔗園。

她從來就沒有祈盼過什麽，或許無非是習慣養成的她會往甘蔗園裏多瞥一眼，然而就是那一瞥，她忽然聽到甘蔗叢裏一片片嘩啦啦的聲音，仿佛有人在甘蔗園裏行走……

她心裏‘撲通撲通’地不知道以為會是誰，正猶豫間的時候，果然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不過因為離得有點遠又有繁密的甘蔗葉子的遮擋，她只隐隐綽綽看到應該是一個男人的身影，不，更準确的說應該是個少年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看起來雖然不健碩卻有一種青春美好的蓬勃氣息在流轉，最關鍵的是他仿佛是穿了一件格子襯衣，白色的運動球鞋……

難道真的會是他？方燭的心跳仿佛變得更加厲害了，慌慌張張想跑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一只腳不知何時踩進了一個小泥溝裏，待她收拾好一切回過神來再往那個方向看的時候，少年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