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變形金剛

變形金剛

第二十一章

幸好是霍隐平時籃球打的多，肌肉練的相對而言比較結實，然後方燭本身也比較瘦，所以其實方燭整個人壓下來的時候，霍隐并沒有耗費多少力氣，但因為倒下來的姿勢有那麽的一點點……一點點的不雅，所以方燭倒進霍隐懷裏的時候基本上是處于一種四仰八叉的狀态。

因為腳踝下臺階的時候扭了，方燭疼的是眼淚汪汪，其實其他方面的疼她還是可以忍受的，但就是這種猝不及防的扭傷，簡直是鑽到人的骨頭縫裏去的鑽疼。

方燭一直躺在霍隐的懷裏良久，直到疼痛稍微緩解了點的時候，方燭才忽然反應過來，因為太過近距離的肌膚相處，她甚至可以聽得清晰他胸膛裏的那顆蓬勃跳動的心髒……方燭忽然‘啊’地一聲就從他的懷裏跳了出來，可因為扭傷才稍微好點，經她這麽一折騰，扭傷處愈發疼得撕心裂肺起來。

她咧着嘴，疼得‘咻咻’地吸着氣……霍隐看她這個樣子，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來，帶着絲平日裏的那份慵懶調侃道，“你就這麽怕我？”

廢話，大半夜的你不回宿舍睡覺，擱這地方坐着等着招魂啊，任憑是誰也會被吓一大跳。

方燭拍着驚魂未定的胸口懶得搭理他，況且女生宿舍大門十一點鐘不到就會被宿管阿姨關了，眼看着現在是十點半多一點點，方燭等胸口裏憋的那口氣稍微順過來一點的候，她就‘蹭’地一下就要從水泥臺階上站起來，可因為腳踝處筋骨的扭傷，她的屁股再次重重地跌落了回去。

疼痛讓她的整張臉都快扭曲成一塊天津大麻花，她決定不折騰了等腳傷稍微好一點了再站起來的時候，霍隐忽然将她的那條傷腿拖了過去，一邊替她揉捏了一下患處，一邊有點無奈地搖搖頭，微微嗔責道，“我說你啊你，走個路都走不穩，不是摔倒就是扭傷，小時候缺鈣缺多啦……”

他說得義正言辭的，方燭橫斜着兩條眉毛坐在他側面斜睨了他一眼，沒什麽好态度地說道，“那還不都全拜你所賜！”

霍隐只是笑，他雖然看起來很粗線條，整天一副吊兒郎當什麽事也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但是細細品下來方燭才發現他也有別人不知道的很細心的一面，譬如就拿今天晚上的他來說，他把方燭的腿搬過去架到他的膝蓋上以後并沒有很粗魯或是很敷衍了事地只是随便查看一下，他一下一下捏着方燭疼腫的那一處，力道很輕柔，同時會不停地詢問她這樣會不會好一點或者這樣會不會舒服一點，得到方燭肯定的答複以後他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繼續揉捏。

不知為何，之前的方燭還對他的陰魂不散耿耿于懷在心裏不痛快，可是此時此刻，她只覺得有一股清泉從心間流淌過去，她覺得很舒心，也很溫暖。

藏身已久的月亮終于從層層疊疊的雲朵夾縫中掙脫出來，快到八月中旬的月亮果然圓的跟玉盤似的，方燭忽然想到她快要到慕城一中來報名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跑去了迷霧山林，那時的月亮也如現在的這般，皎潔而明亮。

她哭着對着空蕩的山谷大聲地喊道，“爸，媽，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山林的風寂寂地吹着她額前的碎發，清輝的月色将她整個纖瘦卻異常堅毅的身影包裹在其中，她知道千百年來唯一不會變的只有這不變的月色，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短短一個月不到的光景，再次遭逢這樣的月色的時候，她的生命裏會多出來這樣一個少年。

因為霍隐是背着月光的，只有從小廣場那邊投射過來的微弱的路燈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暈黃的燈光裏，他的側臉剪影輪廓方燭并不很能看得清楚，但少年那特有的朗潤的氣質……

都怪今晚月色太過迷人，方燭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連接下來說話的聲音裏也帶着幾分女孩子的柔軟和清甜，“其實我後來想了想覺得其實也不必非要把鑰匙交給你保管不可，畢竟你睡覺的那個功夫我還是可以在邊上寫完一點作業的……”

霍隐嘴裏叼着根煙，一笑那煙霧便整個的彌散開來，他在煙霧缭繞中‘咝咝’咧着嘴笑着說道，“嗯？腦袋轉過彎來啦，不過我一直在想就你這智商是怎麽考到我們班全班第一的，難道是中考時抄的？”

你才抄的，你全家都是抄的！

方燭忍不住在心裏腹诽道，明明她承認錯誤的态度都這樣誠懇的，可是這家夥總有辦法破壞他倆之間剛剛才結成的友好同盟關系。

不過鑒于方燭後來意識到，她自己的情緒當然自己做主，幹嘛要随随便便受他人的控制，況且眼下他還把她的腳脖子捏得舒舒服服的，真要鬧崩了，她上哪找這麽個既免費又專業的按摩師去。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所以只是努力調整片刻後，方燭再深吸了一口氣便重新恢複了自己方才淑女的姿态，溫聲細語地說道，“我聽說某人啊，是中考時前三個月才惡補初中三年所有的課本知識，可到頭來還不是拿了個第二名，看來天才也不一定都能得冠軍哦！”

霍隐只是笑，以前他只覺得這丫頭犟，卻也是個軟脾氣的，可是如今看來，他才發現，她身上的那股野勁，像只小刺猬，而且還是只可愛的小刺猬。

其實霍隐何嘗不明白外面對他的那些風言風語，纨绔，逆子，而且還對代課老師耍小流氓，而且這其中的一份功勞總少不了他那個後媽傳播出去的……他以前都只是聽聽便當耳旁風一般扔到耳後根子裏去，而今，即使站在風口浪尖，他依然可以背挺得直直的，對抗所有迎面而來的暴風雨。

後來方燭問他，“你真的可以做到完全不在乎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語嗎？”

霍隐坐在深深庭院裏的那把藤椅上，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來的時候，他望着那團漸漸彌散的青白煙霧，聲音裏驀地裹了一層沙啞，“如果在乎就可以讓那些造謠停止播種的話，那這個世界應該早就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了吧……”

好像還真的有那麽一絲道理，方燭默默地點了點頭。

腳踝的疼痛已經好多了，方燭自己收回了腳，她忽然覺得有一種不好意思的尴尬在兩個人中間來回激蕩，為了緩解這種不太令人愉悅的氛圍，方燭忽然輕咳了一聲，沒話找話地找了一個話題出來，“那個……過幾天就要過中秋節了，你準備怎麽過？”

今年的中秋節和國慶節過到了一起，也就是接下來的小長假可以直接放八天。

霍隐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微微皺起了眉頭，反問了她一句，“你呢？準備怎麽過？”

話題引出來，又能這麽相談甚歡，方燭輕松愉悅地将兩條腿伸了出去，因為屁股坐久了實在疼得慌，她重新調整了一個姿勢，哈哈笑道，“廢話，八天長假嗳，當然是回家過咯！”

方燭一想到接下來的八天小長假就開心的不得了，正如嵇雪所說，她确實是很想家了，她不光想她自己種在後院裏的那些花兒果兒，她還想家裏的小灰，還有那只懶到整天只會‘喵嗚喵嗚’叫卻自己死都不肯挪個身子去找小魚幹的小花貓，當然了，她更想的是弟弟方聰還有她最最勤勞最最可愛的老媽……

不過方燭的這份快樂的情緒似乎并沒有影響到旁邊坐着的這個人分毫，她驀地擡起頭看他的臉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他眼裏漸漸滑過的一絲落寞，但那也只是片刻鐘的功夫，他便淺淺笑道，“我也回家！”

方燭以為他說的是他的那個父親和繼母的家，想到他能放下心中芥蒂跟他們好好相處，心裏還小小欣慰了一下，遂兩眼亮晶晶地随口說道，“那太好了，順便你幫我跟小星星問聲好，等假期放完後過來我就給他帶變形金剛……”

上一次跟霍星聊起來的時候，她才知道，雖然打從娘胎裏出來就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可公子哥也有公子哥的煩惱，譬如說別的小朋友從幼兒園放學回家後吃完飯就可以被允許看動畫片或是看其他好看的節目，可是霍星不行，霍星的母親有意要把他打造成一個霍家未來最具潛力也最有實力的接班人，所以哪怕霍星才不過六七歲，他媽也會源源不斷地給他報各種輔導班興趣班，甚至還有企業管理的課程，霍星表示他壓根就不懂那些玩意，可是不行，你出身豪門，你就要忍受各千磨萬擊的錘煉，才能成為一個合格地上層管理者。

有一次，小星星實在是坐在鋼琴板凳上坐不住了，因為那些鋼琴琴鍵，他的小短手有些根本就夠不着，他哭着跟媽媽說，“媽媽，我真的不想練了……”

霍星的母親也就是霍隐的那個繼母，聽到兒子這般不争氣的言論，平時慈母的形象就忽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她确實是長得漂亮，倩麗的臉蛋上滿滿都是屬于她這個年紀的膠原蛋白，她當然知道枕邊的這個男人喜新厭舊的速度遠遠快于她在這個家建立起來的全部地位，所以她唯一的期望只在這個兒子身上。

霍星知道，母親一生氣的時候，整張臉就會變得一場淩厲而恐怖，可是他到底才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孩童，他也很想像別的小朋友那樣可以在小廣場上溜冰，在父母很少撒嬌放賴……然而他的現實生活卻是，父親忙得幾乎見不着面，母親的嚴厲和所有苛刻的要求……

那一次的崩潰是他在這輩子在母親跟前的第一次任性，他向來懂事，即使很生氣，但說話卻還知分寸，不想讓媽媽傷心，他哭着說道，“媽媽，為什麽我們要學那麽多東西，明明老師說我們做完自己的小事情後就是可以看動畫片的……”

他開始讨價還價，但整個過程卻都是看着母親臉色的變化的，果不出其所然，母親的臉色馬上就變得異常難看，幾乎就要發瘋了一般說道，“為什麽？好，我今天就告訴你為什麽，因為你頭上還有一個哥哥，那是你爸的親兒子，如果我們不加倍努力的話，那麽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都會被那個叫霍隐的全搶走！”

霍星不喜歡母親總是拿這樣的态度對哥哥，他忽然鼓起所有勇氣，仰起脖子來跟母親義正言辭道，“媽，我們和哥哥是一家人，哥哥不會搶走我們的東西，他一回頭對我們好……”

“對我們好？”柳鳳琴雙手交叉着環抱在胸前，尖尖的柳葉眉倏然倒豎了起來，從鼻孔裏冷哼了一句出來，“做夢……！”

霍星忽然感到一陣害怕，同時他也很迷惑不解的是，為什麽大人們的世界會那麽複雜，明明就是骨肉相連，卻見了面都是仇人。

他害怕這樣的長大，同時也抗拒長大，直到他在哥哥的宅院裏遇到了一個漂亮的小姐姐，他覺得小姐姐不僅說話溫柔，而且還非常善解人意，一笑就會有兩個淺淺的小梨渦，他覺得這位姐姐很像他從同桌的故事書裏看過的那個小天使，所以她喜歡叫方燭‘天使姐姐’。

那天是她跟哥哥争執的很兇，霍星知道，姐姐在為自己據理力争，因為哥哥無數次地想把他從他的宅院裏趕出去，他看着姐姐幾乎就要被氣得哭起來的時候，他忽然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粒糖果遞到了姐姐的手裏，他說，“姐姐，這顆糖是阿陶媽媽給我的，你嘗嘗看，看看甜不甜？”

方燭本來氣的呼呼的，看到小家夥萌嘟嘟的樣子請她吃糖，她忽然笑着蹲下了身子，摸了摸霍星毛茸茸的小碎發，溫和地說道，“那小星星想要姐姐送給你什麽禮物呢？”

“姐姐，我想要一個變形金剛……！”霍星第一次仰着頭，表現出了一個孩童該有的天真和頑劣。

方燭後來一直就惦記着這件事，她答應過小朋友的事情怎麽可以食言，況且變形金剛弟弟方聰跟前有兩個，如今弟弟也長大了，很少再玩這些小玩具了，她想着哪天放假回來的時候跟弟弟商量一下就把變形金剛帶過來，讓霍隐再給小星星送過去。

不過霍隐似乎并不買賬，月光照下來，打在人臉上是細碎的光芒，他擡眼看了一下離他最近的那顆北極星，忽然深吸一口煙，将煙頭扔進花壇旁邊的垃圾桶，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灰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回我自己的家，要送你自己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