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失去

失去

“星星怎麽還不來上課啊？”

這已經是孟酌這幾天來問的第無數遍了。

許斯年看了眼一旁的周妄，對方的臉上并沒有什麽波動，情緒很淡。

他終于沒忍住，叫了他，“周妄。”

少年側目看過來，眼裏的情緒很淡漠，無聲的看着他。

“星星怎麽了？”許斯年問。

周妄移開眼，繃緊的下颚線透着一股冷淡，聲音也很冷。

“不知道。”

孟酌皺起眉，不解道：“你怎麽會不知道，他不應該天天和你聯系嗎？”

周妄拿出紙巾慢慢擦了擦嘴唇，然後擡起眼看着他們，“沒有聯系了，自從那天以後我們就徹底結束了。”

孟酌瞪大了眼睛，愣是沒把這句話聽明白，“什麽叫不聯系了？？什麽叫結束了？不是，怎麽回事啊……是我想的那樣嗎？”

許斯年看着周妄，“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就這樣了？”

周妄面無表情地把紙巾扔進垃圾桶，然後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兩個人。

“我不知道。”

“我也是被告知，我和他已經結束了，所以你們問我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想不通我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才讓他這麽狠心的就可以說分開就分開。”

許斯年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看着面前這個素來情緒穩定冷靜自持的人，現在卻雙目泛紅，滿眼都是恍然無措，緊緊抿着下唇，臉色蒼白不堪，剛剛的冰冷淡漠早已不複存在，只剩下被抛棄的委屈和不解。

他沉默了。

片刻後周妄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他和孟酌兩個人相對無言。

“星星……他還好嗎？”孟酌突然問。

許斯年閉了閉眼，“我覺得不會很好。”

周妄都這樣了，付璨星又會好到哪裏去？

這幾天沒來上學早就能說明一切了。

冬天本來就沒有什麽色彩，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然才會有一抹豔麗的紅。

但自從那天以後，付璨星發覺他的天地裏便只剩下了白色。

這個冬天仿佛失去了一切色彩和光亮，于是日子變得更加難捱漫長，茫然與無措幾乎占據了他整個冬天與春天的交際。

他突然又變成了一個人。

孤獨、落寞、失重感交錯雜織，讓他再也不想分出氣力去應對別的什麽人或事了。

他想，沒必要，反正都會離開。

情緒幾乎不曾外露，也很少可以宣洩出來。

在他的印象裏，好像只有那麽一次參加完宴會後，滴酒不沾的他那天喝了不少，以至于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醉了，分手以來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情緒又一次冒了頭，像是瘋長的藤蔓，在心底攀藤、纏繞、淹沒心智。

付璨星失神地看着地上，都沒有注意到顧趁坐在了他的身邊。

直到顧趁叫了他一聲，他才慢半拍的擡起眼睛看過去，就對上顧趁擔心的眼神。

“星星，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說嗎？”

付璨星忽地笑了，“有什麽好說的嗎？都已經成了定局了……顧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顧趁頓了頓，摸了下他的發梢，“我想等你願意跟我說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談一下這個事，但你現在醉着，還是先休息吧。”

付璨星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麽，顧趁剛準備起身卻被他拉住了。

“……我們聊聊吧，顧哥。”

顧趁微愣了下，就聽見少年聲音哽咽道，“我真的感覺我快要溺死了。”

“我怎麽這麽沒用啊，我連我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我不僅沒法留住他，我還要推開他，傷害他，讓他離我遠遠的。”

付璨星眼眶紅了，擡頭看着顧趁，像是想要尋找一個答案。

“我不想逆來順受，不想要做一個聽話的小孩，我不想要事事都順從她的心意，我不想要就這麽終止我的感情……可是我發現，我好像只能‘不想’，我好像除了‘不想’以外，沒有一點可以反抗的能力，沒有一點可以挽回的餘地。”

“我真的很想他……他會不會讨厭我？他會不會永遠不原諒我了？我說的話那麽難聽，那麽刺耳，那麽傷人，他肯定……肯定不願意再理我了。”

付璨星一直在自言自語，泛紅的眼睛裏溢滿了無措和懊悔，嘴唇輕微的發抖，聲音晦澀啞然，像一個丢失了最珍愛的寶貝的孩子一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自己難過的心情。

顧趁擰着眉看着眼前的小孩，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好像怎麽也不夠。

這畢竟是付璨星的初戀，最為深刻和炙熱的感情，卻在燎原之盛的時候被一把掐滅，換作誰都難以接受。

更何況付璨星從小到大感受到的愛本就微乎其微，這樣純粹的情感便更顯得彌足珍貴，更為難以忘懷。

最終他只是拍了拍少年發顫的背脊，摸了下對方微軟的發絲，告訴他：“沒關系星星，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點。”

付璨星把頭靠在顧趁的肩上，手指抓着顧趁垂在一旁的手臂，終于在感受到溫暖後開始放聲哭泣。

顧趁将他摟進懷裏，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

等到他哭了一通，差不多恢複平靜後，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臉色蒼白，雙目無神，耷拉着眼皮，眼尾泛着紅，嗫嚅道。

“顧哥，你放心，我知道孰輕孰重，我會好好學習的，高三一年我會把所有精力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學習裏，我不會去找他的。”

顧趁看着他明顯不太好的狀态，很是憂心忡忡，聞言忍不住握緊了付璨星的手。

“我從來沒有擔心過你的學習，更不會覺得這些會影響到你的優秀，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和你哥都會擔心的，星星，嘗試着讓自己慢慢走出來，好嗎？”

付璨星神色一頓，有點恍惚的擡起頭，然後看見顧趁眼裏毫不掩飾的關心和擔憂，以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怕觸動了他傷感脆弱的內心。

他喉結微滾，盡力露出一個笑容。

“好。”

許斯年看的很清楚，自從付璨星回學校以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不是那種性格上的極大反差，而是細微的變化。

就好像那張漂亮面容下，是一個毫無生機的機器人，又像是一副漂亮的空殼。

看似溫軟無害，實則冰冷又漠然，只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雖然看上去很好接觸、很好相處，但仔細查看卻能發現他禮貌微笑、親和外表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客氣與疏離。

他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也可以參與正常的社交活動，但沒有一個人可以走進他的內心，因為他早就把自己包裹成一個嚴絲密封的殼子了。

不想要別人靠近，不允許別人試探，不允許任何情感的滲入與穿插，不想要再接受一個別的誰，不想要再去炙熱的展開，然後灰敗的結束。

他的內心只對一個人展露過，也只會展露給他。

即便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他也不會再去嘗試着愛其他的人。

因為愛一個人太滿了太滿了，用的力氣已經花掉了他的全部。

以至于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每一根血管都在叫嚣着、訴說着對他的想念。

初戀無疾而終，讓他倉惶不已，再難忘卻。

至于答應顧趁的慢慢走出來，他嘗試過、努力過，卻發現自己好像深陷了一個囹圄，用力掙紮卻發現徒勞無獲，而後陷的越來越深。

但顧趁的關切太過明顯，他不想讓自己的事情影響到別人，于是每次在面對顧趁的時候，他都盡力表現的開朗活潑一些，仿佛自己還是以前那個付璨星。

但對于其他的人，他實在沒有那個心力去僞裝和應付了，于是冷漠日益在他的臉上浮現，偶爾的笑容也顯得沒有什麽溫度。

而他們很快邁入了高二的尾聲，大家都忙着學習，自然也一并把付璨星的變化忽略了，有的人還誤認為這是他壓力太大了才這樣的，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而許斯年和聞予舒是最早察覺到他不對勁的，但他們終究不能問的太過，于是在付璨星一次次避而不談後，他們也最終選擇了不去插手。

“寶貝。”

林鳶看着自己的兒子，只覺得他最近一下子回到了從前，甚至身上的冷漠比原先還要更盛，甚至有些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和漠然。

“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你跟媽媽講講好嗎？”林鳶眼眶微紅，聲音哽咽，“你這樣讓媽媽很擔心。”

周妄別開了眼，“我不想說。”

“你憋在心裏也不是個事啊。”林鳶拉着他的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是丢了魂似的，我能不擔心麽。”

“是不是和星星鬧別扭了？”林鳶輕聲問，“你們這個年紀有點摩擦很正常，但是要把話說開了，不要把小矛盾激化了，說出了兩個人就都清楚對方在想什麽了，沒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沒有矛盾。”周妄打斷了她，“他和我提了分手。”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他不和我說，也不打算和我一起面對。”周妄道，“我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但是我還是有點生氣，還是很難過，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就這樣沒有一點征兆的就分開了。”

周妄擡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裏裝滿了難過的情緒，幾乎快要溢出來。

這是林鳶第一次看見她的兒子哭。

從小到大周妄都是個清冷的性子，情感都好像不是那麽濃烈，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冷淡，也很少會為了什麽事情，什麽人而去争搶。

以至于林鳶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也很難想象誰能夠牽動她兒子的心，去影響他的喜怒哀樂。

但周妄在他十六歲這年。

——遇到了付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