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覺醒

覺醒

天地間聳立着無數巨大的雪柱，寒風被冰雪包裹成了刀。風雪卷動呼嘯，鵝毛般的大雪，把視線吹的一片蒼茫。巨大的寒冷凝固了所有的聲音，除了時有時無的風聲嘯叫。

切茜娅坐在聖阿洛巴修道院大門前，望着被雪花掩埋的大地，想起三年前的今日，她在馬夫的陪同下跋山涉水來到這個歷史悠久的修道院。

充滿罪孽的孩子，懷着膽怯與期望，在這片寧靜平和的領域虔誠地學習祈禱。随着金色的頭發越來越長，她的美麗純真與虔誠很快為她贏得了同輩和長輩的好感。

修女的三願為神貧、貞潔、服從。她的初願已經結束了一段時日。來年春天就要進行複願。再過三年自己十九歲時就可以發終身願，成為一名真正的修女，實現父親的深深期望，将一生奉獻給上帝，贖補自己靈魂的原罪。

為此目标，切茜娅竭盡全力學習，極為虔誠的禮拜。可如今望着那漫天大雪，她心煩意亂，無所适從。

諾大的修道院能讓專心致志修行的切茜娅注意的人不多。一直以來照料自己的善良溫和的院長，教導學生課業的博學孤傲的約書亞老師。

白發蒼蒼的院長離自己很近，無微不至，彌補了家人的角色。僅僅年長十歲的約書亞老師卻總是遙遠，除了上課時的少數交流，偶然遇見時的點頭致意，他幾乎不理會自己。約書亞氣質高貴，才華出衆，品行高潔，眼神銳利。在他面前，總覺得自己被完全看透了，這讓切茜娅自慚形穢，即使心底被深深吸引，也不敢輕易靠近。

大概仰慕是最遙遠的距離。對約書亞老師而言。自己只是個在普通不過的學生修女罷了。不過如今切茜娅在這裏煩惱的原因與在意的二人無關。随着雪花紛紛灑灑的煩惱，來自不在意的人的一吻。

傑洛姆是比她大一歲的男孩，與她一樣金發碧眼，有趣聰明體貼，可切茜娅從未在意過他。他那些小聰明，遠遠比不上院長的深邃和約書亞的智慧，不過是個優秀的青年人而已。

可半個月前，傑洛姆突然說要送她禮物邀她出門，她答應了。于是在悠遠的夜幕下，紛飛的雪花中，切茜娅接過那個小巧的木盒子，低頭打開盒子時，嘴角傳來溫熱的觸感。

那吻一觸即離，頗具孩子氣。吻的主人也孩子氣的跑開了，帶着滿臉的通紅。剩下切茜娅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昏黑的夜空和閃爍的星星，一時失神。

一陣冷風讓她回過神來，切茜娅跑回屋子，踉跄了好幾次。把自己裹在被子裏，默念着福音，卻怎麽也忘不掉嘴唇上殘留的溫熱。那溫熱喚醒了她塵封許久的情感，她不自覺幻想着那吻如果繼續下去将會有什麽樣的觸感。想着想着，切茜娅恍然發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發育，這是幾年來她從未在意過的，可那一刻身體的炙熱卻提醒了她。

她伸手摸了下日漸隆起的胸脯，然後像受驚的兔子般“嗖”的收回手。一股不知名的原始沖動，一種無法解釋的意識緩緩覺醒。她看着自己的手，似乎看到了離去的魔鬼重新歸來，握住了自己的手。

切茜娅蜷縮到被子裏，強迫自己睡着。在夢境中，她看到了一副塵封的畫面。廣袤的莊園，高大的城堡，明淨的卧室，溫和交談的父母，兄弟姐妹的笑臉。然後這溫馨動人的畫卷一雙手推開，畫面裏的父母親人們，同時扭過頭來，注視那手的主人，切茜娅。他們的眼神疏遠，鄙夷。

切茜娅被劇烈的痛苦攥住心髒，醒來，然後捂着臉大哭。是啊，這就是她的真實面目：生在華麗城堡，熱愛音樂和美，卻被欲望驅趕不休的貪婪魔鬼！因為愚蠢的欲念毀滅了所擁有的一切的下流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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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潛心修行，卻連一個吻都抵禦不住嗎？切茜娅憤怒而悲哀地大哭，枕着濕透的枕頭睡去了。

半個月來，時常做夢。有時夢到遙遠的下午，家人在花園相聚歡笑。有時夢到傑洛姆親吻自己，擁抱自己。有時夢中的傑洛姆吻着吻着變了面貌，成了英俊瘦削的約書亞老師。

如今坐在修道院大門前，望着漫天白雪，切茜娅想起約書亞老師的白淨修長的手指，和傑洛姆溫熱的吻，心煩意亂。

“切茜娅，這些日子的課程你似乎聽不進去，是遇到了麻煩的事情？”

切茜娅驚慌地扭過頭，看到約書亞微微欠着身子，臉色溫柔。天！他從未對她有過這樣的神情與關心。

約書亞久久站着，切茜娅久久答不出話。

“或許是病了，我為你請個假吧。”約書亞說。

切茜娅連忙點點頭，跟着他的步伐來到病房，安靜躺下，看着約書亞為她打來熱湯，朝她微微一笑後離去。

是夢嗎？切茜娅不禁撫上自己的額頭，莫非真病了？可那尋常的溫度否定了這個答案。

約書亞老師竟然一直在關注自己！用排除法得到這個答案後，切茜娅激動的不行。可一想到自己是無法抗拒魔鬼的下流人物，心情又沉寂下去。

約書亞老師思維敏銳，博學多才，文雅清高，是修道院最受崇敬和招人喜愛的人物。尤其是在那群學者中，他的話語甚至有時比院長還要權威。他是因為善良敏銳才會發覺自己的異狀吧。

切茜娅強迫自己不去想約書亞老師瘦削英俊的臉龐，筆直挺拔的身姿。懷着對約書亞的深深仰慕睡去了。她睡得很沉，沒有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門開了一條縫，約書亞遠遠地注視她的睡顏，目光充滿愛憐。

他想起三年前在冰天雪地裏坐着馬車而來的小女孩。那時的她像漫天飄零的雪，絕望無聲。她的靈魂枯萎了，約書亞一眼就判斷出來，幸而在他的精心授課中，她逐漸建立了堅定的信仰，将過去的罪孽與虔誠一同獻給了主。

可一個小女孩的罪孽是什麽呢？馬夫沒說，她也沒說，像是遺忘了一般。約書亞也一直在等待，等待自己成為她的神父，就可以引導她向神告解，然後修補她的靈魂。

潛心修行，思想深邃的約書亞為何對一個小女孩如此上心？因為他短暫的觀察後，發現在女孩枯萎的靈魂下，有澎湃的生命意志，有火熱和純真無邪。這是他所擁有的理性，邏輯，思維的對立面。她身上潛藏的一切對他有着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但約書亞不會做出任何越軌之舉，不會放縱自己的愛。他是極為虔誠的修士，未來要當神父，主教，甚至院長，然後将自己的一身才學獻給所有需要指引的人。

如今的切茜娅急切地需要指引，這是從不與她接觸的約書亞突然搭話的理由。為此他做了十多天的心理準備。

注視了好一陣兒，約書亞輕輕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