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年9月9日(二)

1991年9月9日(二)

“難道,是滅口?”李原有些惴惴地看着孫寶奎。

“那誰知道,但願不是吧。”孫寶奎站起來,“走吧,去趟現場,昨天亂哄哄的,根本也沒法仔細看。”

“好。”李原從牆上摘下車鑰匙。

“你給他倆留個字條,讓他們等會兒還是回醫院,給其他人做筆錄。”

一路上,李原只顧開車沒敢多說話,孫寶奎則一直皺着眉頭,心亂如麻。好容易開到驚雁湖,李原正想把車開到鎮派出所,孫寶奎卻說道:“直接去現場。”

通往島上的那座石橋已經拉上了隔離帶,隔離帶外面還有警察站崗。孫寶奎給那個警察看了證件,然後掀起隔離帶,帶着李原走了進去。

走上石橋,李原看着橋下的湖水,心裏越發覺得不太踏實,現在已經入秋,水面還不算很高。如果到了雨季,湖水一漲起來,這個島就徹底沒法待了。

“要不,咱們先別進院子,繞着島先轉轉?”李原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

“也行。”孫寶奎也沒什麽頭緒,李原這麽說了,他也就順口答應了。

這個院子修得很不合理,院牆離島的邊緣很近,大約也就一條自行車道那麽寬。由于緊挨着湖水,院牆外這一條窄道全是爛泥,沒有幹土。爛泥上原來顯然是雜草叢生,最近才做過一次十分粗疏的剪刈和清理,滿地草根和倒卧折斷的野草,以及建築垃圾。有的野草已經發黃,甚至有些腐爛。那些建築垃圾也無非是些破磚碎瓦水泥塊,以及用過的包裝袋、塗料桶之類,散亂地分散在爛泥和亂草上,倒在無意之間鋪出一條路來。

石橋的欄杆一直修到院牆上,一點兒縫隙都沒留。孫寶奎和李原只得一前一後翻過欄杆,然後扶着牆試了試腳下的虛實。

爛泥裏面有草根,上面是碎磚瓦,踩在感覺頗為詭異,又硌腳又踩不實。幸虧兩人穿的都是警用皮鞋,鞋底還算厚,稍微使點勁,也還能受得了那些碎磚瓦和亂草根。

孫寶奎沒急着走,而是擡頭看了看院牆。院牆大概三米多,是磚砌的,刷了一層漆,灰突突的,刷漆之前并沒有批水泥和膩子,所以漆面并不平整,磚縫的痕跡很明顯,還能看到磚頭上的裂縫、孔洞和凹凸。這面牆除了這層漆外沒有任何修飾,一直到頂都是用磚砌的,上面沒有一般院牆都有的鐵藝之類的裝飾,只是隔幾米就用三塊磚砌了個品字形。

這院牆修得可真夠湊合的,孫寶奎一邊想着一邊往前走了幾步,地上雖然軟,但好歹還算平。孫寶奎緊貼着牆,生怕滑到湖裏去。他看看李原,李原和牆貼得更緊。孫寶奎不免有些好氣又好笑,建議是你提的,結果你比我還膽小。

倆人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走到了一塊彩條布前。孫寶奎撩起彩條布往上看了看,發現是被用木頭和鋼管挂在了磚砌的品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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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牆也沒刷多長時間,刷牆時挂的彩條布還沒拆完。孫寶奎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地鑽進彩條布摸了摸牆,他也沒覺出這漆有多好。他回頭看看李原,李原也在認真地觀察,一會兒擡頭看看牆頂的木頭和鋼管,一會兒又摸了摸牆——觀察的東西和他一模一樣。

“這彩條布還挺結實,怎麽不拆呢?”李原嘀咕了一句。

“可能是工人忘了吧。”

“這麽好的彩條布,拿出去還能賣錢呢,不拆多可惜。”李原又嘀咕了一句。

孫寶奎有點兒忍俊不禁,在彩條布裏面又往前走了兩步。

“這牆後面就是那樓。”李原卻沒動,仰着腦袋若有所思地繼續嘀咕。

“是啊。”孫寶奎心不在焉的,他只想趕緊往前走,被彩條布包裹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好容易離開這段被彩條布覆蓋的牆體,孫寶奎深深喘了口氣,回頭再看,李原正一手扶着牆,一手揪着彩條布,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似乎很怕滑到湖裏去,孫寶奎只好站在原地等他。等李原從彩條布裏鑽出來,倆人同時松了口氣。孫寶奎繼續往前走,李原則在後面跟着。

這一圈路不算短,又不太好走,倆人費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完。好容易翻過欄杆再次站到鐵門前面,孫寶奎不禁長舒一口氣,覺得總算是解脫了,再回頭看看李原,他卻依然皺着眉頭,似乎并沒有什麽輕松的感覺。

孫寶奎不想說什麽,轉了這一圈,他的鞋上沾滿了泥、灰、碎草渣,卻一無所獲,這多少讓他有些失望,同時也為自己的一雙鞋感到不值。但轉念一想,昨天程波他們已經把這裏勘驗過一遍了,然而他們并沒有發現什麽,今天他們再走這條路也沒有發現才是正常的,否則程波他們的活兒未免幹得也太糙了。

“你有什麽發現沒?”雖然這麽想,孫寶奎也得問一句,他覺得好歹轉了這麽一圈,萬一能瞎貓逮個死耗子,發現點兒新線索呢?

李原不出他所料的搖了搖頭:“沒發現什麽,不過……”他似乎在思考。

“不過什麽?”

“不過這一圈也太平整了,一點兒不像水邊的地。”

“蓋房子之前不都要平整土地嗎?也許剛平整完不久。”

“有可能,連建築垃圾都還在,要是時間長的話,這些建築垃圾肯定會被湖水沖刷到湖裏去的。”李原摸着自己的下巴,“要這麽看,這房子夠新的。”

“是啊,應該就是蓋個房子壓塊地。”孫寶奎一邊說一邊使勁跺了跺腳。

“哦……”李原有些沉吟。

“進去吧。”孫寶奎不想糾結了。

“他們這麽蓋房子多危險,離岸邊太近了吧。”

“設計院應該不會讓他這麽蓋,不過占地的房子,應該就無所謂了,走吧。”

李原沒再嘀咕,跟着孫寶奎進了大鐵門,迎面一座“阿彌陀佛”的影壁牆擋住了兩個人。

孫寶奎在影壁前站定,端詳了一下那四個宋體字:“阿彌陀佛,這個邱茂勇信佛嗎?看不出來。”他一邊說一邊搖了搖頭。

“這也是磚砌的刷了塗料,連這字都是用塗料刷上去的。”李原直咋舌,昨天他就看見了,今天再看到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是啊,糊弄菩薩呢。”孫寶奎有些不屑,繞着影壁轉了一整圈,又回到原處,“你看,後面還是阿彌陀佛,都不換句詞,寫個吉祥如意也好啊。”

“這院子裏也這麽多建築垃圾。”李原看看腳下,直皺眉。

“是啊,中間是阿彌陀佛,周圍是建築垃圾,簡直是拿建築垃圾給佛祖上供呢,怪不得佛祖不保佑他。也沒個房子,也不知道修這院子幹什麽用,可能就是為了放這個影壁。”昨天孫寶奎腦子亂,還顧不得想太多,今天腦子稍微清淨些,有了思考的餘裕,他便越來越瞧不起邱茂勇了。

“一般會在院子裏只放個影壁,不修幾間房子嗎?”

“誰知道,反正我沒見過這樣的院子,不過也沒準他們是找人看過風水。”

“這是什麽風水原理?”李原又有些沉吟。

“回頭可以仔細問問。”孫寶奎有些不耐煩,他徑自繞過影壁,走上後面的小徑,過了月亮門。

第二進院子面積更大,除了滿地的建築垃圾外,什麽都沒有——一個房間都沒有,連影壁牆都沒有——顯得比第一進院子更加空曠,也更加匪夷所思。

“這個院子為什麽也這麽空呢?”李原又開始嘀咕。

“別琢磨了。”孫寶奎越發不耐煩了,他覺得這麽空的院子又藏不了人,又藏不了東西,和案件應該關系不大——除非是這堆磚頭瓦塊下面埋了什麽。

“這個院子裏有房間。”孫寶奎走過月亮門用手劃了個圈,等于是把兩側的回廊、廂房以及中間的三層主樓都指了一遍。

李原立刻走過去打開了右手邊第一個房間的門往裏張望了一下:“什麽也沒有啊。”

孫寶奎只好也走過去看了看,屋裏黑糊糊的,确實什麽也沒有。他有些郁悶:“應該還沒安排吧。”

李原打開第二個房間的門:“一樣,空的。”

孫寶奎也跟過去,他懶得附和李原,索性往旁邊一站,等着他打開第三個房間的門。

“連窗戶也沒有。”李原卻并不急着去開第三個房間,而是站在原地,又開始沉吟。

“窗戶也沒有?”孫寶奎雖然覺得這個房間和案情關系不大,但也開始覺得這房子修得實在有點兒不對勁了。他進了第二個房間,四周打量了一下,也不能說一扇窗戶都沒有,在門旁邊有一扇窗戶,除此之外,都是磚牆,而且,牆連粉刷都沒做過。

“這房子……”孫寶奎心裏開始有些狐疑,這房子姑且不論風水不風水,待人恐怕都成問題。他又看了看門旁邊的牆上,也沒有開關,再擡頭看看天花板,連燈都沒安。他沒帶手電,但看這情況,估計屋裏連電源插座都沒有。

“門上也沒鎖,只有個鎖鼻,他們難道還用挂鎖鎖門嗎?”李原又看了看門。

“全打開看看吧。”孫寶奎深吸了一口氣。

廂房的房間全都一樣,只有一扇門和一扇小窗戶,沒有燈。他們找看守案發現場的警察借了把手電筒,發現所有房間确實連個插座都沒有,而門上也沒有鎖,只有個鎖鼻。

就算是占地的房子,這也修得太湊合了。孫寶奎這麽想着,沒有多說,他又看了看回廊,欄杆倒是挺新,從外面看倒是挺光鮮的。可房間修成這樣,孫寶奎不禁有些苦笑,這幫孫子把人都當成什麽了,這麽能糊弄。

倆人把手電還給看守三層小樓的警察,進了樓,先轉了一圈,卻發現一樓也是空空蕩蕩,除了一堵實牆之外沒有任何隔斷,牆上連個窟窿也沒有,不知道該怎麽到那邊去。這堵牆的前面就是那部電梯。而電梯後面倒令人意外地用磚砌了個小臺子,上面還放了個方形的電器——孫寶奎記得自己應該在工貿大樓見過這個東西,好像是叫微波爐,進口的,還挺貴,他當時還把它當成電視機研究了一下。微波爐旁邊放着個電爐,電爐上面還有個鍋。電爐旁邊空着一塊,上面有放過東西的痕跡——孫寶奎忽然有點兒惱火,他覺得昨天如果自己能帶手下——哪怕只帶一個——查看這個現場,也不會遺漏太多東西,現在只能寄希望于程波他們拍的照片夠全,夠仔細了,然而膠卷也是用經費買的,現在局裏對經費支出控制得很嚴……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走神了,連忙收攏跑到幾千裏外的思緒,繼續查看這一小塊地方。臺子上面有一個小電箱,門敞着沒鎖,裏面的閘刀都合着。這個臺子旁邊還放了兩輛小推車,上面擺着幾個盒子,臺子下面是空的,有幾塊污漬,還有一小塊瓜皮,估計這裏是放空酒瓶之類垃圾的地方。“就一部電梯,連樓梯也沒有,這要是停電了可咋辦。”李原看着電梯,又開始嘀咕。

孫寶奎沒說話,伸手按了電梯的按鈕。電梯門開了,倆人走進去,李原看了看按鍵,繼續嘀咕:“總共三層樓,怎麽電梯只到二層呢?”

孫寶奎昨天就看到按鍵面板上只有“1”、“2”兩個鍵了,當時他也有點兒納悶,不過後來忙着看現場,又跑了一趟興茂集團,他就把這個事兒擱一邊了。現在李原重新提起來,他也看了那面板一眼。此時他已經沒有那麽大的疑問了——外面的房子都能修成這樣,這電梯只到二層也不奇怪了,反正是為了占地,瞎蓋亂建都無所謂了。

上了二樓,倆人一眼便看見那張圓桌了。桌上的殘羹冷炙都被帶回局裏化驗去了,現在只剩一個桌面和桌面上的轉盤。

李原戴上手套撥弄了一下轉盤,随即點點頭,似乎對轉盤的質量表示嘉許。他又敲了敲桌子,聲音很沉悶,似乎木質很結實。

“桌椅都是一套。”李原又嘀咕了一句,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數了數,“十把椅子,孫隊。”

“嗯?”孫寶奎一直在觀察李原的動靜,他已經看過這個現場,現在他想看看李原在這個現場能想到什麽。

“您說,他們這些人吃飯的時候是怎麽坐的?”

“這個……”孫寶奎完全沒料到他會琢磨這個,他不知道這和案情有什麽關系,畢竟隔壁才是現場,但他也不想說這不重要,不用考慮這種話,只好想了想,“嗯,邱茂勇應該坐主位,就是那個正對電梯門的位置,關志威應該坐他對面,算是主陪吧。其他人……”他也說不好其他人應該怎麽做,“應該是随機坐的吧。”

“随機啊。”李原想了想,“也有可能,不過一般來說,不會完全随機挑選座位吧。”

“怎麽說?”

“您看,要是咱們市局聚餐,您作為刑警隊長,肯定會和其他幾個隊長一起跟局領導坐在一起。以刑警隊的地位和職能,您那桌應該有局長和分管偵查工作的副局長,跟咱們打交道比較多的技偵和法醫的領導。您肯定會坐在副局長旁邊,因為他對咱們現在的工作比較了解,能聊到一起去,但您會盡量離法醫遠點兒,因為您怕他在飯桌上談屍體啊、器官啊什麽的。所以這個座位選得看似随機,但其實還是有一定規律的。”

“唔。”孫寶奎點點頭,同時想起井連生确實有随時随地談工作的惡習,所以自己每次吃飯都盡量離他遠遠的。

“算了,不想這個了。”李原忽然輕輕拍了拍桌子,“回頭讓那幾個人回憶一下吧。能回憶起來更好,想不起來拉倒。”

這兩句還挺押韻,孫寶奎有點兒生氣,想不起來拉倒的事兒,他不明白李原為什麽要在這上面耽誤時間。

隔壁房間只剩下了家具——所謂的家具也就是沙發和茶幾,此外門口還有個空推車,孫寶奎記得昨天推車上還有半個瓜和一把紫砂茶壺,現在上面什麽都沒剩下。

李原又伸出手隔空數了數:“九張沙發,九個茶幾,怎麽比外面的椅子少了?”

“應該是沒有關志威的座位,他說他負責切瓜來着。”

“連座位都沒有,看來吃飯有他喝茶沒他。到這屋來之後,他就從陪客變成服務員了。”

“應該是。”孫寶奎忽然也覺得這種身份變化有點兒奇怪,“應該是邱茂勇的安排。”

“邱茂勇是關志威的老板,他這麽安排會不會讓關志威很尴尬呢?”李原摸着下巴。

“我估計他不會考慮關志威尴尬不尴尬,畢竟他是老板,關志威是打工的。再說,”孫寶奎指了指沙發和茶幾,“這裏只有九個人的座位,說明他們事先已經決定了,來到這個屋裏就沒有關志威的座位了。我估計,這個安排關志威事前就知道了。”

“您說得有道理。”李原點了點頭,“關志威自己可能确實沒什麽尴尬的,不過別人呢?剛從還是同桌吃飯的同學,現在忽然變成了給自己服務的服務員,接受服務的人也會有些尴尬吧?您說呢?”

“這個……”孫寶奎皺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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