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年9月10日(三)

1991年9月10日(三)

廖有為和曾憲鋒帶着兩個技偵到醫院來采指紋,這幾個人倒沒怎麽抗拒,很聽話地在卡紙上按下自己的指紋。孫寶奎又得寸進尺地提出,可能會去他們上班和居住的地方看看,找找線索。薛文傑自然是沒什麽可說的,谷成棟和陸凝霜都表示了強烈的反對,商洛笙讓他們先跟自己的領導商量,其他人都不置可否,孫寶奎權當他們是默認了。

安排完這些,廖有為、曾憲鋒和孫寶奎他們躲到一邊咬耳朵去了。

“現場的那幾個紫砂小茶杯上都發現了指紋,每個茶杯上的指紋都屬于不同的人,和餐廳裏餐具上的指紋也做了比對,能相互對應,應該就是在場這幾位的。那個茶室裏還有一些指紋,和那兩個女服務員的也吻合。餐廳的指紋太多太雜,暫時還沒有完全比對出來。”廖有為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技偵的進展。

“如果和這些人比對上的話,再和現場照片對比,就能判斷出他們在昏迷之前是否曾經換過座位……”孫寶奎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他也沒想明白換沒換座位能說明什麽,他随即又轉向曾憲鋒,“法醫那邊呢?”

“現在法醫基本能确定邱茂勇腦後那個傷口就是致命傷,傷口的尺寸也和那個煙灰缸吻合。顧馨蕊說,從傷口的情況來看,邱茂勇至少被砸了三四下。”

“哦……”孫寶奎對這個情況倒并不怎麽意外。

“邱茂勇的胃裏有那天晚上他們吃過的飯菜,還有沒消化的哈密瓜。”

孫寶奎點點頭,沒說什麽,這個情況和他們已經掌握的情況吻合,但似乎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價值。

“在那些茶具和家具上有沒有發現煙灰?”李原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煙灰?”幾個人全愣了,廖有為撓了撓自己的後脖頸,“程波沒說,應該還沒查。”

“最好查查。”李原鄭重其事地說道,“煙灰這麽輕的東西,很容易到處飄散,也許會留下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行,那我回頭跟程波說一聲。”廖有為略帶敷衍地說道。

“沒了?就這些?”孫寶奎有些不滿足。

“沒了。”

孫寶奎“啧”了一聲:“這點兒哪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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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有為和曾憲鋒對視一眼,他們也覺得線索太少,無法入手,但繼續查又沒有方向,一時也是手足無措,只好把目光投向李原。

李原想了許久,才猶猶豫豫地提出了一個建議:“孫隊,要不咱們還是分成兩路。老廖和老曾,去找那兩個女服務員,您和我還是去找趟關志威。”

“行吧。”孫寶奎想想,“先去找找護士長,換床位那事兒還沒說呢。”

“不用了。”薛文傑搖搖頭,“我剛才去找護士長,護士長說沒戲了,郭曉曦的媽打電話過來說不能換床位。”

“好吧。”孫寶奎有些無奈。

“咱們現在才去找這幾個服務員,是不是有點兒晚了?”孫寶奎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忽然開始有些擔心。

“不晚。”李原搖搖頭,“得給他們點兒反應時間。”

他們不會跑吧。孫寶奎心裏這麽想着,心裏越發不踏實了。

“要是他們跑了,”李原好像知道孫寶奎心裏是怎麽想的,“咱們就可以把關志威直接帶回去了。”

孫寶奎微微點頭,表示贊同,但他也沒覺得把關志威帶回去就能起到什麽作用。

“李原,”孫寶奎有些心神不定,“我知道你喜歡讓和案子有關的人随意表現,然後抓他們的破綻。這樣有時候确實能有以逸待勞的效果,可是風險也是很大的,你知道嗎?”

“孫隊,我懂,”李原似乎并沒覺得孫寶奎是在批評他,“不過我覺得值得嘗試。”

孫寶奎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其實他知道現在能做的也只有試。他在把李原調進市局的時候和他做過一次長談,以便對他的能力做出評判。他專門問過李原,遇到一個疑難案子怎麽辦,結果李原的答案是和所有案件的相關人員不斷地談話,聽他們怎麽說,一遍又一遍,直到發現自相矛盾的地方,但絕不去做任何預防措施,這樣一旦有新的情況,案件也就有了新的線索。孫寶奎知道李原的思路并不是捅馬蜂窩,而是放任螞蜂在空中飛舞。這麽做原則上并沒有什麽錯誤,然而卻容易讓人良心不安——尤其是在出現了螞蜂的受害者之後。

“孫隊,您覺得這幾個人的同學關系和邱茂勇的死有關系嗎?”李原說了一句話,打破了車內的安靜,也把孫寶奎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難說,”孫寶奎搖搖頭,“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難說,不過十幾年前的事情,不好查了。”李原輕嘆一聲,似乎有些惋惜。

“是啊。”孫寶奎也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話李原并沒有聽進去。

關志威見孫寶奎和李原再次登門,似乎并沒有感到多驚訝,這倒讓孫寶奎有些失望——他一直覺得這次到訪應該有一種出對方意外的效果。

“孫隊長、李同志,你們好啊,請坐。”關志威的熱情較之昨天似乎稍有些減退,“我等會兒要出門,能快點兒嘛?”

“您好,您好,我們盡快。”孫寶奎和李原問好,握手,熱情比之昨天毫不遜色——仍然是為了套近乎而裝出來的。

“您二位,今天來,有什麽事嗎?”關志威坐回到桌子後面。

“我們想找您打聽個人。”孫寶奎注意到他并沒有問自己昨天和白隊長談得怎麽樣。

“誰?”

“我聽說,那天晚上還有一個泡茶的小夥子在場。”孫寶奎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關志威的神情。

“小夥子?”關志威似乎回憶了一下,然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張啊。”

“對,我們問您在場都有誰的時候,您好像忘記提他了。”

“我真忘了。”關志威一臉的抱歉,“小張啊,這人,咳,怎麽說呢。”

“您就知道什麽說什麽吧,這個人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工作單位什麽的,或者直接把這人叫來跟我們見一下最好。”

“你們覺得他和案子有關系?”

“畢竟在案發時間和案發地點出現過,我們必須排查。”

“可他那天八點多就回去了。”

“這些您等會兒再說,”孫寶奎打斷了他,“您先告訴我們,他叫什麽。”

“他叫什麽……”關志威想了想,“這個是邱先生找來的,叫什麽我也不太清楚。”

“從哪兒找的?”

“邱先生說是從他朋友茶樓找來的。”

“他朋友的茶樓是哪個茶樓?”

“不清楚,他沒說。”關志威連連搖頭。

一問三不知,孫寶奎心想,這小子嘴還真嚴。他笑了笑——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說道:“那您都知道點兒什麽呢,關于這個小張?”

“這個,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我跟您這麽說吧,就連他泡茶用的銅壺,都是自己帶來的,走的時候又帶走了。”

“這個人是怎麽來的?”李原忽然插嘴問了一句。

“應該是坐公共汽車來的吧。”

“那他怎麽走的?”

“應該也是坐車走的吧。”

“他走的時候至少七點多了吧?這個鎮子口的最後一班公共汽車是六點三十分從驚雁湖公交總站發車,到這兒最多六點四十,他怎麽可能趕得上車呢?而那個時間,這附近根本不可能找到出租車或者其它的路過車輛。”

“這個……”關志威愣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他就說他要走,我還以為他是要坐公共汽車……”

“他自己走的?”孫寶奎打了個圓場。

“啊,是啊。”關志威費勁地點點頭,似乎李原的咄咄逼人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還背着他那壺?”

“他大概什麽時候來的?”

“五點多吧,我也不太清楚,他到的時候我應該到市裏接祝靈仙他們去了。”

“有沒有可能是你們邱總派人接的?”

“這個,邱總沒跟我說。”

“你不是邱總的助理嗎,這種事他沒交給你安排?”李原忽然又插了進來。

“我……”關志威張了張嘴,“我只負責做好邱總安排的事情,至于有些事為什麽他不安排給我做,我不會問的,因為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工作。”

李原竟然一時語塞,而孫寶奎竟然并不感到生氣,反而有些好笑,他語氣柔和地問道:“那個人有沒有透露過他的一些情況?”

“嗯……”關志威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記得,邱總吃飯的時候說,這小夥子是他在四川發現的,但他的口音卻是東北的,可能因為喝的是滇紅,他還老說我們雲南如何如何……哦,對了,他說他的老師叫何白水,是個茶藝大師。”

孫寶奎知道,小夥子有東北口音,在四川遇見了邱茂勇,這還算有幾分真實性,至于說他的老師是什麽人,自稱我們雲南如何如何,則基本上是胡說八道,純粹是一套江湖口,沒一句真的。

“還有別的嗎?”孫寶奎耐着性子問道。

“沒了,我也就知道這麽多。”

“我們能看看邱茂勇的辦公室嗎?”

“看邱先生的辦公室?”關志威愣了一下,“我,我得問問邱總,需要經過他的同意,我說了不算。”

“那就麻煩你跟他打個招呼吧。”孫寶奎的語氣似乎不容拒絕。

“要不,您跟我來一趟吧。”

關志威把他們帶到了三樓走廊頭上最大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厚重的木門。少頃,兩扇屋門打開,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性站在他們面前:“你們有什麽事嗎?”

“謝秘書,這二位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的同志,他們想看看小邱總的辦公室。我想帶他們先來問問邱總行不行。”關志威滿臉陪笑,點頭哈腰的。

孫寶奎拿出警官證晃了晃;“麻煩了。”

謝秘書打量了一下孫寶奎和李原,淡淡地說了句:“稍等。”随即退回屋裏關上了門。

“她是邱總的秘書,想找邱總都要先經過她。”關志威無謂地解釋道。

“理解,理解。”孫寶奎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

過了兩分鐘,那兩扇門又開了,謝秘書再次出現在幾個人的面前:“關經理,邱總說,公安局的同志想看可以随便看,你去找郝主任拿鑰匙吧。”

“好,謝謝,謝謝。”關志威連連點頭稱謝,再擡起頭來,房門已經關上了。

“您跟我去找趟郝主任吧。”關志威跟孫寶奎商量,“他是辦公室主任,有這棟樓裏所有房間的鑰匙。”随即便帶着他們到了一樓。

郝主任的辦公室就在關志威的辦公室旁邊,郝主任是個随和的中年男人,略有些謝頂,聽了關志威的來意,他也沒耽擱,打開抽屜,拿出了一把帶牌的鑰匙,交給了關志威。關志威接過鑰匙,表示感謝之後,又回到了三樓。在三樓的另一頭,是另一間大辦公室,關志威拿鑰匙打開門,帶着孫寶奎和李原進了屋。

“這就是邱總的辦公室。”關志威像個導游似的說道。

“嚯,好大的辦公室。”李原脫口而出。

這個房間的面積比他們刑警隊的辦公室大不少,家具又不多,站在裏面不免會産生一種空曠的感覺,孫寶奎在心裏也暗暗有些震撼。

“這裏就這幾件家具嗎?”李原好奇地在原地轉了一圈,屋裏放着一張大辦公桌、一張老板椅,旁邊放了一張小辦公桌和一把轉椅,還有兩排沙發,中間放了個茶幾,靠牆還有一塊綠色的不太像地毯的東西,旁邊還放了個長條形的皮包,包裏伸出幾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邱先生不喜歡屋裏放太多東西。”關志威指了指牆邊那片綠,“他想留點空間出來練練球。”

“那是什麽?”

“那是邱先生的室內高爾夫果嶺,旁邊是他的高爾夫球杆。”

“他喜歡這個?”李原也不懂高爾夫,不敢問得太細,怕露怯。

“其實他興趣一般。”關志威笑笑,“好多大老板都喜歡,他為了能跟人聊到一塊兒去,也開始學了。”

“他學了多久了?”

“他打得怎麽樣?”

“作為一個入門者來說,應該就算還可以了。”

“你也很懂這個……球嗎?”李原有點兒吃不太準這項運動到底叫什麽名字。

“我?我一竅不通。”

“那您怎麽知道他在入門者裏來說,算還可以的?”

“……”關志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是跟他一起打球的香港老板說的。”

“哦。”李原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孫寶奎戴上手套:“我們看看,您要是有事,請自便。”

“那你們先看着,我得趕緊走,時間有點兒趕不及了。”關志威說完轉身想走。

“關先生,你原來是坐這張辦公桌嗎?”李原叫住他,指了指那張小辦公桌問道。

“是啊。”關志威又回過身來。

“樓下的辦公室也是您的?”

“不是,邱先生去世了,我也沒法在這個辦公室待了,就搬到樓下那個屋去了。”

“那樓下那個屋原來是做什麽用的?”

“原來是個空房間,有辦公家具,沒人用,我就暫時借用一下。”

“哦,是這樣。”

“您還有事嗎?沒事我就先走了,回頭你們走的時候把鑰匙還給郝主任就行。”

“您請便。”李原擡手示意了一下,關志威轉身走了。

“這屋裏應該也沒剩下什麽了。”孫寶奎在拉開大辦公桌抽屜的同時,想起了那輛奧迪和那輛中巴,果不其然,抽屜裏空空如也。

“肯定不會剩下什麽。”李原沒去翻抽屜,而是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這空屋子裏能有什麽線索。”孫寶奎有些洩氣,他不相信自己能發現邱茂興和關志威們沒發現的東西。

李原走到沙發旁邊:“抽屜裏是不可能有什麽了,倒是這些地方可能會被漏掉。”他掀起沙發墊子。

“你那邊能找到什麽嗎?”孫寶奎伸長脖子往李原這邊看。

“沒有……”李原有些失望,“嗯,沒準我應該看看那個什麽果什麽的。”

他走到果嶺旁邊,看了看那兩個球洞,蹲下身,伸手進去摸了摸:“嗯,還真有發現。”他從裏面摸出一張折起來的紙。

孫寶奎連忙走過來,蹲在李原旁邊,看着他打開那張紙,那是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上面寫着一串數字:“8322388”

“像是電話號碼。”李原摸着下巴研究了一下。

“沒有區號,應該是本市的?”

“有可能,不管了,拿回去查查吧。”

“邱茂勇為什麽會把這張紙藏在這兒?”孫寶奎有些狐疑,“這是他的辦公室,又在他們集團自己的樓裏,他有必要在這兒藏東西嗎?”

“也許就是他們放的,”李原朝着木門眨眨眼睛,小聲說道,“別太相信這種證據的真實性。”

“這麽幹有點兒低級了吧。”孫寶奎小聲說道。

“那誰知道,沒準他們就是喜歡逗咱們玩兒。”李原一邊說一邊把那張紙放進了證物袋。

“他們不想知道是誰殺了邱茂勇?”

“他們肯定想知道,但他們不想讓警察知道。”

“這幫瘋子。”孫寶奎輕輕罵了一聲。

“他們肯定是怕咱們在破案的時候發現一些對他們不利的東西,現在檢察院正在查他們,他們不可能一點兒沒感覺到。我看邱茂興可能是拖延咱們的調查進度,好有時間隐藏證據。”李原一邊說,一邊把那個長方形的包拽倒在地,把裏面的球杆一根一根地拿出來,興致勃勃地把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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