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年9月10日(六)

1991年9月10日(六)

“啥也沒有,除了這張破紙。”李原一邊開車一邊瞥了一眼孫寶奎手裏捏着的透明塑料袋,那張紙條就裝在裏面。

“反正也沒有別的,要不就先查查這幾個數字是什麽意思吧。”孫寶奎漫不經心地研究着這幾個數字。

“還不知道這張紙是誰放進去的呢。”李原已經想到了很多種可能。

“不管是誰放進去的,那個人肯定不是特別不希望我們看到,就是特別希望我們能看到。”孫寶奎自己都覺得這句話繞嘴,“要不就查查吧,沒準兒能有什麽發現。”

“咱們也是有點兒病急亂投醫了。”

“沒辦法,誰讓咱們沒頭緒呢。”

“真是邪了門了,到現在兇手是從外面來的,還裏面人都搞不清楚。”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管用啊。”李原苦笑一下,開始分析,“門窗完好,現場沒有打鬥痕跡,怎麽看也不是外部人作案。可這個現場又是個開放式的現場,連一把門鎖都沒有,任何人都可以暢通無阻地上島、進院、上樓。”

“下藥這種事,也不是随便什麽人能做到的吧。”

“現在連下的是什麽藥都不知道,再說,就那破院子破樓,外面人進來下藥也很容易。”李原一邊說一邊騰出一只手來搔搔自己的後腦勺,“動機也搞不清,要說侵財吧,那麽大一塊手表就留在現場,每個人身上也都有錢。情殺呢,別人有可能,對于邱茂勇,我真不信。仇殺倒是很有可能,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了,嫌疑人太多了,但從這個方面入手,無論是邱茂興,還是關志威,我看都不會配合。”

“話也不能說得太絕對。”

“你看就他們那藏着掖着的樣兒,出了這種事兒,首先想到的是破壞現場,什麽線索也提供不出來,一問三不知,還能指望他們什麽。”

“行啦,少安毋躁。”孫寶奎見車已經離市局不遠了,“邱茂興那種人,只要牽扯上就難免會有各種麻煩,更何況現在是他親弟弟被殺了。”

“唉。”李原嘆了口氣,“計劃生育要是早點兒搞就好了,那就沒邱茂勇這個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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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亂七八糟的,別瞎扯了。”孫寶奎把臉一沉,他覺得李原扯得有點兒遠了。

倆人進了辦公室,李原從櫃子裏拿過一本厚厚的本市電話號碼簿,“啪”地往辦公桌上一撂,孫寶奎看了他一眼:“你幹嘛?”

“查查這是不是個電話號碼。”

“不用。”孫寶奎直接拿起電話的聽筒,撥了那個號碼。

“怎麽樣?”李原見孫寶奎按了幾個鍵又放下聽筒,有點兒着急地問道。

“讓撥分機號,我按了幾個數字,都不對。”

“不是空號?”

“不是。”

“那……也說明不了什麽,我等會兒再打一下吧。”

“算了,沒有分機號,打了也白打,回頭找電話局查一下吧。”

“這得查多久啊?”

“說不準,快的話一星期,慢,可能幾個月吧。”

“就不能快點兒?”

“快不了,電話局又不是公安局的下屬單位,哪兒有那麽利索。”孫寶奎忙着往茶杯裏放茶葉,頭也顧不上擡一下,“要不你還是先查一下號碼本吧。”

李原有些無奈,只好翻開號碼簿,查了查,搖搖頭:“沒有。”

“哦,那先放一邊吧。”孫寶奎一邊往杯裏倒開水一邊說,“你現在有啥想法沒?”

“我也覺得應該先放一邊,別往下跟這幾個數字了。”李原在桌旁坐下,“現在還有好多別的證據,咱們不應該在這種稀裏糊塗的東西上下太大工夫。”

“反正也沒別的辦法。”其實孫寶奎也很無奈,“案子本身就夠邪了,案子之外的似乎更邪乎。”

“你們回來了?”廖有為和曾憲鋒進了屋。

“回來了。”孫寶奎看看他倆,“你們有什麽發現沒有?”

“沒有,那倆女服務員請了一個月假,說是回老家了。我準備往她們老家發個協查通報,找找這倆人。”

“能找着這倆人嗎?”

“我感覺是找不着,不過總得試試。這個,”廖有為拿出兩個大號的文件袋,“這是今天早上程波和顧馨蕊給我們的資料。”

“看看吧。”孫寶奎看了看那兩個文件袋的厚度,感覺技偵可能也沒什麽進展,否則不會把所有東西一把扔過來讓他們自己篩。

廖有為打開文件袋,看了看裏面:“咱們先看什麽?”

“先看現場照片。”孫寶奎指了指屋裏的大桌子。

曾憲鋒過去,把桌上的東西都扒拉到一邊。廖有為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打開其中一個,伸手進去摸出一大摞照片,孫寶奎一看照片的數量,就覺得有些頭大。

好在照片都是按順序放的,照片後面還有號碼和簡單描述。廖有為把照片按號碼一張張擺開,孫寶奎和李原站在旁邊看,曾憲鋒則拿過小本子準備做筆記。

電話響了,幾個人只好暫時放棄手頭的事情,孫寶奎過去拿起了聽筒:“喂?”

“孫隊,是我,文傑。”

“文傑啊,有事?”不知道怎麽的,孫寶奎忽然覺得心裏有些緊張。

“剛才關志威來過了,說是來看看我們,帶了不少東西,他說是邱茂興讓他來的。”

“哦,這不挺好的嗎?”

“我覺得不像是好事,至少關志威,我覺得他是笑裏藏刀。”薛文傑似乎有些緊張。

“你先別想那麽多,”孫寶奎也不知道怎麽給他寬心,“他們走了嗎?”

“走了,但是他說明天還來。”

“他跟你們還說什麽別的了嗎?”

“他說邱茂興最近太忙,不然就親自來了,再就是問了一下每個人的情況。”

“你先別想太多,他要是願意來就來,你仔細聽聽他都說了什麽。”

“我知道。”

“要是沒別的事情,我就先挂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去看你。另外,”孫寶奎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兒擔心,“你晚上警醒着點兒,別睡太死。”

挂上電話,孫寶奎又有些後悔,最後那句話,似乎是在暗示薛文傑還有危險,他本來就驚魂不定,現在聽了這句話,恐怕更要擔驚受怕了。

“孫隊,薛文傑打的?”廖有為見孫寶奎挂上電話,問了一句。

“嗯,他說關志威代表邱茂興去醫院看他們去了。”

“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曾憲鋒也有些擔憂,還有些不屑。

“關志威都說什麽了?”李原的心裏也有些不踏實。

“沒說什麽,都是客氣話,問問病情,還說明天會再來。”孫寶奎看看桌上的照片,“不管了,先幹正事吧。”

“各位警察同志。”有人敲了敲門。

幾個人一起擡頭看過去,孫寶奎頓時覺得更加頭疼——邱茂興站在辦公室門口,略有些凄惶地看着他們。

“邱老板,你怎麽來了?”孫寶奎一邊打招呼,一邊擺擺手,示意廖有為趕緊把照片收起來。

“想來看看你們有什麽新發現沒有。”邱茂興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狀,“那畢竟是我的親弟弟,我不能不聞不問。”

“抱歉,我們暫時沒有新發現。”孫寶奎覺得他表演得太假了,在心裏給他的演技打了三十分,“您這兩天想到什麽沒有?”

“我也沒想到什麽,”邱茂興嘆口氣,“從那天之後,我就派人把他的辦公室給鎖上了。我不想進去,也不想讓別人進去,睹物思人哪。那種滋味兒,太難受了。”

這句話說完,孫寶奎的腦子裏已經轉了好幾個彎了:“節哀順變。”他語氣平和,不喜不憂,似乎說這句話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

“你們忙,你們忙。”邱茂興狠狠在嘴巴周圍揉搓了兩下,然後迅速離開了。

“這唱的是哪一出啊。”曾憲鋒被搞糊塗了。

“這是告訴我們,我們今天在辦公室找到的任何東西都是之前就有的,不是案發之後他們才放進去糊弄人的。”李原淡淡地說道。

“辦公室?什麽辦公室?”廖有為看看孫寶奎,一臉茫然。

“邱茂勇的辦公室。”李原解釋道,“我們今天去找關志威問那個小夥子的事,關志威也是一問三不知,我們就讓他帶我們去邱茂勇的辦公室看看。”

“發現什麽了?”

“就發現了一張紙,上面寫着幾個數字。我用電話撥了一下,要分機號,不然接不通,只好挂了。”

“沒碰碰運氣?”

“碰了,沒碰上,試了幾個號碼,都不對。”

“那……”

“那就放着吧,不管怎麽樣,這幾個數字肯定有意義。我猜,如果我們現在不費勁去硬查,之後肯定會有人給我們提示的。”李原一邊說一邊用眼神指了指辦公室的門。

“他?”廖有為用手指了指邱茂興剛才站過的地方。

“嗯,我看他已經急不可耐了。”李原的興奮溢于言表,而剛回來時的那股子無可奈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行了,別管他了,正事要緊。”孫寶奎有些着急,已經被打了兩次岔了。

“這張是一進門拍的全景,坐椅子上的人現在全在醫院,中間趴着的那個在太平間。”廖有為把收攏好的照片,又重新往桌子上擺,“這張是程波他們一進屋看到的邱茂勇。”

“都癱在椅子上?”李原有點兒好奇,“那張空的沙發,是邱茂勇坐的?”

“對,這是那幾個人的特寫照片。這是從進門左手邊開始排的,第一個是馮彥。”

“這日本人還真挺客氣,挑座位也挑了個離門最近的。”曾憲鋒嘀咕了一句,其實馮彥離門的距離一點兒也不近。

“他應該醒得比較早吧?”李原問了一句。

“對,第一個醒的是老薛,第二個就是他。”廖有為說道,“這是他面前的茶幾和上面的餐具,這是小吃碟,這是煙灰缸。這兩樣東西上面都有指紋,正在和從醫院采回來的指紋作比對,但我覺得應該就是他的。”

“煙灰缸裏和他右手的手指上有煙灰啊,但我記得他沒抽雪茄……”李原摸着下巴。

“每個人的右手手指上和面前的煙灰缸裏都有煙灰。”廖有為又放了幾張照片,“這是他左手邊的祝靈仙,你看,她的右手手指和煙灰缸裏也有煙灰,她也沒抽雪茄。”

“祝靈仙左邊是誰?”

“是萬玟玟,這是她的右手手指和面前的煙灰缸。”廖有為特意指了指煙灰,“萬玟玟的左邊是商洛笙,商洛笙的左邊就是空沙發,空沙發的左邊是陸凝霜。”

“這塊手表可夠大的。”李原驚嘆了一下,指着陸凝霜左手邊地上的一塊手表。

“據說是塊水貨,嗯,程波說的。”孫寶奎插進話來。

“老程怎麽知道是水貨呢?”李原興致勃勃地問道。

“他說,”廖有為又翻了翻這個文件袋,終于找到了有關手表的內容,“手表走的時候有雜音,肯定不會是正宗勞力士。”

“這塊表怎麽掉到這兒了?”

“那可說不好了,我覺得可以問問現場那幾個人,看他們還記得不記得這塊表。”

“邱茂勇的胳膊上有一圈白,他是不是戴手表?”

“應該是,不過顧馨蕊那邊做過比對,表帶比他胳膊上那一圈白印稍微寬一點兒。”曾憲鋒說道。

“稍微寬一點兒尺寸就算差不多吧,畢竟人死之後,身體會出現變化,尺寸上差一點兒也是保不齊的事情。”

“陸凝霜左邊是郭曉曦,郭曉曦左邊就是薛文傑,薛文傑左邊是谷成棟。”廖有為見其他人不再說話,便繼續說了下去。

“這幾個人姿勢都不太一樣嘛。”李原看着幾張照片,又開始叨咕。

“怎麽說?”孫寶奎看看照片,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只好聽李原繼續說。

“你看,馮彥坐得很直,兩只手都放在大腿上,腦袋仰到椅背上了。”李原用手點了點照片。

“日本人嘛,他們規矩大。”曾憲鋒點評道。

“他算哪門子日本人。”不知道怎麽的,孫寶奎聽見“日本人”三個字就覺得刺耳,現在終于有點兒忍不住了。

“祝靈仙基本上癱在椅子上了,兩只手也放在腿上。”李原指着祝靈仙的照片說完,手指往後移動,“萬玟玟歪着身子,可能就要栽下去了吧,真是有點兒說不好她是怎麽保持平衡的,另外她的右手耷拉下來,左手放在了椅子上。”

“商洛笙基本上是蜷縮在椅子上,兩條胳膊放在胸前,手攥得很緊,她這個樣子怎麽看上去這麽緊張呢?”李原把照片拿起來認真看了一下。

“是不是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咱們平時不也比別人更緊張嗎?”廖有為不知道自己想出來的解釋對不對。

“陸凝霜倒是挺放松,要不是椅背撐着,她能直接躺下去,兩只手都垂了下來。”李原又拿起照片來,仔細看了看,“那塊表像是從她的手腕子上滑下去的。”他擡頭看了看曾憲鋒,“表帶的松緊和邱茂勇的胳膊比對過嗎?”

“表帶的松緊程度倒是差不多。”曾憲鋒想了想——顧馨蕊對這個問題的描述并沒有引起他的重視,也沒能給他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他只能盡力去回憶——說道,“不過只是比了一下,沒有套他胳膊上做比對。跟別人的手腕也都做過比對,比所有女性的胳膊都粗,跟男性的胳膊應該比較匹配。不過,戴表這種事情因人而異,表帶的松緊程度也不會那麽精确。”

“嗯,但這麽松至少這表不是陸凝霜一直戴的,而且這表看上去是男款,陸凝霜平時應該也不會戴。”

“其他人裏,有幾個戴表的,有幾個胳膊上有表帶勒出來的印子?”孫寶奎插了一句嘴。

“嗯,”廖有為又找出幾個人随身物品的登記表,又打開另一個文件袋,拿出幾張照片,對照了一下,“祝靈仙手上戴了一塊腕表……”

“我先猜一下,”李原打斷了廖有為,“另外幾個人,要麽是戴了手表,要麽就是腕子上沒有表帶勒出來的印子,嗯,陸凝霜的手腕子上應該也沒有印子。”

幾個人看看他,廖有為又翻了翻手上的幾頁紙:“還真是,你怎麽知道的?”

“蒙的。”李原笑笑,“邱茂勇手上有戴手表的印子,現場又多出來一塊手表,這塊手表多半就是他的,跟其他人沒關系。”

“那你說陸凝霜的手腕子上沒印子……”曾憲鋒還有些糊塗,而孫寶奎和廖有為已經有點兒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那塊表是邱茂勇一時興起,從手腕子摘下來送給陸凝霜的。那個空沙發原本是邱茂勇的座位,他旁邊一邊坐着陸凝霜,一邊坐着商洛笙。邱茂勇聊得興起就把手表摘下來炫耀,随後就把表送出去了,當然這塊表也可能是被要走的。但是商洛笙身為警察,不可能當衆收受這麽名貴的禮物,更不可能索要這塊表,而陸凝霜就無所謂了,或者說她要這塊表別人也會覺得理所當然,而邱茂勇把這塊表給她也是理所當然。嗯,總之,我覺得這事兒可能沒什麽太複雜的。”

“可是,”曾憲鋒還是沒轉過彎來,“邱茂勇會戴水貨表嗎,還送人?”

“估計如果是正品的話,他也舍不得送人。”李原一邊說一邊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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