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年9月11日(二)
1991年9月11日(二)
“陸凝霜左邊是郭曉曦,左手放在腿上,右手垂下去。”李原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又畫下一個圈,“郭曉曦左手邊是薛文傑,兩只手都放在肚子上。薛文傑的左手邊是谷成棟,兩只手都垂了下去。他也戴了塊大手表,雖然也挺氣派,但比勞力士還是差了點兒檔次。坐在椅子上的人,右手的手指上都粘了雪茄煙的煙灰。”
“谷成棟和馮彥的距離很遠,應該是為方便服務員留的口。祝靈仙、萬玟玟、商洛笙三個人的座位倒是離得很近。”孫寶奎用手戳了戳紙上另外幾個圈。
“住院也在一個病房——雖然是昏迷之後随機分配的床位。要是不知情的,可能會以為她們三個人關系很好。當然,她們三個人可能本來關系也很好。”
“房間差不多這麽大,這兒是門,門旁邊放着小推車,這兒是窗戶,都插上了,窗簾也拉上了。”孫寶奎用手指繼續在紙上戳着,“外面是餐廳,這個地方是飯桌,這個地方是電梯,整個二樓只有這一個入口。”
“什麽房子會只修電梯,不修樓梯啊。”李原覺得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還有迷藥,到底是怎麽下的……他們倆怎麽還不回來。”孫寶奎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這麽看,兇手如果不是這屋裏的幾個人,那就是從電梯進出的。”
“從電梯進出的?”孫寶奎搖搖頭,“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兇手呢。真要是出了纰漏,很容易被堵在電梯裏,一抓一個準。”
“如果兇手一開始就在屋裏,或者上來之前已經知道這些人全都被放翻了呢?”
“一開始就在屋裏,這屋裏也沒地方躲藏,那就只有關志威和那三個服務員了。”
“關志威說他們提前退場了,而那三個服務員到現在一個都找不到了。”李原摸着下巴,“這件事現在看起來相當可疑了。”
“那幾個服務員有門路搞到藥嗎?”孫寶奎搖搖頭,“再說,如果是一個服務員做的,怎麽會三個同時失蹤。如果是三個人結夥,他們都失蹤了,邱茂興和關志威會不急着找?”
“邱茂興和關志威的态度很奇怪。”李原摸着下巴,“邱茂興能坐到這個位子,心狠手辣是必需的,但要說他會殺自己的弟弟滅口,這還真有點兒讓人不敢相信。”他想了想,“會不會和檢察院現在正在查的案子有關呢?”
“有這個可能,但是據駱錦松的說法,他們現在只查到邱茂勇,還沒碰到邱茂興,有必要着急忙慌地滅口嗎?”孫寶奎頓了頓,“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後面得藏了多大的事兒啊。”他有點兒不太敢往下想了。
“如果真有那麽大的事兒,估計也不用我們查了。”李原也不知道這句話能不能寬孫寶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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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寶奎又想起了早上那件事,伍衛國的笑臉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撥一下那個號碼了。
“孫隊,我回來了。”曾憲鋒終于出現在辦公室,他手上拿了個文件袋,臉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太興奮。
“指紋的結果出來了?”孫寶奎心裏還是充滿了期待的。
“嗯,出來了。”曾憲鋒把文件袋往會議桌上一放,“他們每個人面前的茶盞上留下的指紋,都是他們本人的。飯桌上多出來的一個人是關志威,谷成棟和陸凝霜吃飯的時候坐在一起,喝茶的時候才分開。”他似乎十分失望。
“這樣啊。”李原打開文件袋,取出裏面的材料看了看又放在桌面上,“嗯,現在看來沒什麽用,我估計得等老廖那邊的藥檢結果出來對照一下才有可能看出問題來。”
孫寶奎拿過材料,也看了看:“看來他們吃完飯确實是沒收拾,估計這幾個人忙不開。”
“這和案子有什麽關系嗎?”曾憲鋒有些焦慮,他擔心只有自己看不出裏面的門道來。
“看不太出來。”孫寶奎搖搖頭,“再說吧。”他一邊說一邊把材料扔回桌上。
“那咱們現在……”曾憲鋒有點兒不知所措。
“也沒啥辦法好想。”孫寶奎撓撓頭。
“您看要不要打一下那個電話?”李原小心地提議。
“不用。”孫寶奎搖搖頭,“後發制人。”其實他很想打,但硬控制住了,要命的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控制。
“什麽電話?”曾憲鋒一頭霧水。
“就是昨天從邱茂勇辦公室找到的那張紙上的數字,據說那是華占元的電話號碼。”
“據說?據誰說?”
“說來話長了……”李原有點兒後悔提這茬了,他實在不知道怎麽給曾憲鋒解釋。
“那打不打?”曾憲鋒有點兒着急了。
“……”孫寶奎沉默了一下,“也許,他們會打過來。”
他的話音剛落,電話便響了,曾憲鋒條件反射似地跳起來,迅速抓起電話:“喂,華……老薛呀。”
薛文傑的聲音也不太沉穩:“誰,哦,老曾。今天邱茂興來了,慰問了一圈,把關志威留下了。結果郭曉曦他媽來探視的時候,跟關志威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曾憲鋒回憶了一下,“那老太婆,吵架太正常了。”
“後來是我給勸開的。”
“你?”曾憲鋒有些驚訝,“你太厲害了,能勸開那老潑婦。”
“不是,我是用的擒拿……”
“啊?”曾憲鋒驚叫一聲,“你給她上手段了?”
“我,沒有……”薛文傑有些結巴了。
“給我,給我。”孫寶奎不由分說,一把将聽筒奪了過來,“喂,文傑,你剛說什麽了,你給誰上手段了,哪個老太婆?”
“就是郭曉曦的媽。她朝着關志威大喊大叫,被護士長訓了,臉上挂不住,要動手,我就出手把她控制了。”
“上器械了嗎?”孫寶奎非常擔心,但轉念又一想,薛文傑是去住院的,随身怎麽可能帶着家夥。
“沒,我就是按住她的手腕子,不讓她動了。”
“現在呢?”
“現在她被保衛科帶走了,但她一直吵着說要告狀。”
“讓她告吧。”孫寶奎淡淡地說道,似乎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醫院什麽态度?”
“醫院現在是站在咱們這邊的。”
“那就更不怕了,這種潑婦,願意鬧就鬧吧。現在關志威還在醫院嗎?”
“在,他從早上就來了,就剛才吵架的時候溜走了一會兒,現在又回來了。”
“現在他人在哪兒呢?”
“在我們病房呢。”
“那正好,你跟他多聊聊,多套點兒他嘴裏的話出來。”
孫寶奎說完就挂斷了電話,李原看看他:“孫隊,老薛沒事兒吧?”
“沒事兒。”孫寶奎搖搖頭,“他就是有點兒緊張。一個潑婦,有什麽可怕的,局長的老婆又能怎麽樣了,還能不講王法了?不講法的人,就幫她講法,咱們公安局就是幹這個的。”他不覺有些忿忿。
“關志威還沒走呢?”
“沒有,邱茂興把他帶去,沒把他帶走。”
“那他現在有事嗎?”
“聽上去不像有事的樣子,怎麽?”
“昨天去,今天也去,今天去了還不走了,我怎麽覺得他好像在當看守。”李原一邊琢磨一邊說道。
“看守?”孫寶奎一愣,随即也明白過來,“這麽說……”
“邱茂興覺得這些人裏有兇手,有嫌疑的人當然也包括他關志威,而且,邱茂興可能不準備讓警察來逮捕這個人。”
“所以郭曉曦的媽鬧一下也好,能讓關志威有所顧忌。”孫寶奎現在開始有些擔心了,“邱茂興現在要麽還沒鎖定目标,要麽是怕咱們介入,還不會有什麽進一步的動作,可再往後就難說了。以他的做派,直接把人從醫院擄走也是有可能的。”他說到這兒,看了看李原和曾憲鋒,“咱們得加快了,不能落在邱茂興的後頭,要不然事态就嚴重了。”
話雖如此,幾個人現在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加快。正在焦慮,電話鈴又響了,孫寶奎連忙接起來:“喂……哦,有為啊,理工大學那邊的結果怎麽樣?”又不是華占元和伍衛國打來的,這讓他心裏多少有些失望。
“結果出了,是一種叫神仙水的東西,學名特別長,叫什麽什麽倫,名字特別奇怪,我記不住。技偵他們清楚,說是最近剛從香港傳過來,能加到茶水和酒裏面,喝完就昏迷不醒,喝多了還會要命呢。這回在現場那把茶壺盛的茶水裏發現了,聽說這藥有股澀味,必須放在濃茶或者高度酒裏才喝不出來。”廖有為啰裏啰唆地說了一大堆。
“本市好像沒聽說最近有這種藥流入。”孫寶奎回憶了一下,确認了最近确實沒有見過什麽關于神仙水的案卷。
“是沒有這方面的報告,技偵也挺吃驚的。他們八月份才接到過省廳轉過來的通報,裏面提到有這個什麽倫,沒想到這麽快就出現了。”
“那個通報寫的是什麽,怎麽沒轉到咱們這兒來?”
“其實也不算情況通報,就是部裏下發的材料,列出了最近市面上出現的幾種毒品和□□,主要是介紹成分和分析方法,跟咱們沒太大關系。”
“接下來檢什麽?”
“說是接下來要檢血液和現場樣品裏的藥物含量,也得兩三天。”
“還要這麽久嗎?”
“是啊,樣本數太多了,而且要定量。”
“好吧,跟他們說盡快吧。”
“我知道了,我現在準備帶着結果去醫院,讓醫院那邊幫忙檢一下血樣。”
“你要去醫院的話,順道去看看文傑。”
“是,我知道。”
挂斷電話,孫寶奎看看李原和曾憲鋒:“藥物成分确定了,是剛從香港流進來的新型□□,本市以前沒見過。”
“香港?”李原想了想,“看來一般人也搞不到手裏,可以從藥品來源上查一查。”
“那得找省廳幫忙了,沒準省廳還得找部裏。這幫人,哪兒搞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孫寶奎有些無奈。
“那咱們現在給省廳打報告?”曾憲鋒打開櫃子,準備取信箋紙。
“這樣,你去找程波,和他一起寫。關于藥品本身的情況,他比你清楚。”孫寶奎吩咐完曾憲鋒,又對李原說,“走吧,我想起點兒事情來,跟我出去一趟。”
上了車,李原問道:“孫隊,咱們去哪兒?”
“我想去趟十五中。”
“去那兒幹嘛?”李原有點兒莫名其妙。
“我想找找萬校長,了解一下這幾個人上學時的一些情況。”
“這都隔了多少年了,當年那點兒事情對現在有影響嗎?”
“凡事都不絕對,邱茂勇不是學校裏的小霸王嗎?”
“這種仇,不會有人記十幾年吧。”
“別廢話了,開車吧。”孫寶奎把座椅後背往後又調了調,“反正現在眼前也沒什麽可查的,啥都問問吧。”
車一直開到黃程巷口,進不去了——小巷子太窄,路面很爛,人又多。
李原看着小巷子非常為難——十五中就在巷子的另一頭:“孫隊,咱把車停哪兒?”他們現在停車的地方其實也不算開闊,最多容兩輛車錯車,路面坑坑窪窪,路邊的房子也是又低又矮,李原開進來的時候比進命案現場還緊張。
“再往前面開點兒,停到工貿大廈門口,然後咱們走過來吧。”
又往前開了一公裏多,路面忽然變得很開闊,路旁也都是高樓大廈,李原心裏頓然暢快了不少。
又開了幾百米便到了工貿大廈,這棟十層大樓是新蓋的。原來的工貿大廈又矮又破,門可羅雀,後來這片地被興茂集團買下來,拆了舊樓,蓋上新樓,又把周圍的矮房子全部拆掉,改建成停車場和其它配套設施,這個地方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棟樓雖然沿用了工貿大廈的名字,其實早已易主,連地上帶地下都成了興茂集團的産業。
“就停這兒吧。”孫寶奎滿意地看看四周,說是停車場,其實沒停幾輛汽車,倒是停了很多自行車,聽說這地方停汽車一個小時兩元,自行車一個小時兩角。孫寶奎心想,兩元就兩元吧,至少放這兒有人看,不用擔心被劃被蹭。
他們下了車,看車的走過來,孫寶奎伸手去掏錢包:“停兩個小時。”
“警車不用繳費。”看車的連連擺手。
“真的?”孫寶奎有點兒不太相信。
“警察、救護車、消防車都不收費,另外你這車要是政府的,也不收費,說一聲就行。”
真會做生意。孫寶奎心想,邱茂興這招數都哪兒來的,馬屁也拍到了,客流也吸引來了。他對看車的客客氣氣地點點頭:“那就謝謝了。”
“不用客氣。”看車遞給他們一個小紅紙片,“等會兒拿這個在裏面吃飯,不管哪家,打八折。”他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比了個“八”。
孫寶奎接過那張紙片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然後胡亂往兜裏一塞:“行,有時間就去嘗嘗。”
倆人走出停車場,李原回頭看了看:“這生意簡直都絕了,也難怪今天還能有這麽多人。”
“現在的閑人比以前多了,不再是以前人人準點兒上下班的時代了。”孫寶奎感慨道。
“這院子修得也夠漂亮的。”李原指着停車場旁邊的一串鐵栅欄說道,“這是什麽地方?”
“福興苑,也是興茂的項目。這裏面都是私房,一家一戶,都是兩室一廳、三室一廳,比筒子樓強多了,井法醫就在這兒買了一套房。”
“多少錢啊?”李原依稀記得顧馨蕊跟他提過這事兒,但他已經不記得顧馨蕊說的具體內容了。
“一平米三百塊錢,一套房兩萬四吧,其它的七七八八加起來,可能兩萬五出頭。”
“這麽貴?”李原驚嘆一聲。
“最近搞房改嘛,房價都漲了。不過我看這房子,兩萬五挺值的。”孫寶奎略有些羨慕地看着栅欄裏的小樓,“環境不錯,還自帶衛生間和廚房。”
兩個人往前走了幾百米,便回到原來那條破敗肮髒的路上了。李原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弄髒了自己的褲腿。孫寶奎倒有些無所謂,他本來就穿了一雙很久沒打理過的舊鞋,他還想着這雙鞋要是實在不能穿了就扔掉,正好可以再買雙新鞋了。
“這條路能不能修修,破成這樣。”李原抱怨不已——他的鞋是顧馨蕊送給他的。
“不好修。”孫寶奎指指黃程巷,“外面修了,那小巷子裏修不修?小巷子要是一修路就堵死了,巷子裏的人出不來,十五中的學生也進不去。”
“不能走側門,或者後門嗎?”
“社會人員能随便從學校裏穿嗎?”孫寶奎嘆口氣,“總之都是麻煩事。”
“那就這樣了?以後永遠這樣下去?”
“我也不知道以後怎麽樣,不過我知道這個黃程巷格外難修。”
“為什麽?”
“歷史原因,對了,你知道黃程巷為什麽叫這個名嗎?”孫寶奎故意賣關子。
“我,不清楚。”李原茫然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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