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年9月11日(五)
1991年9月11日(五)
廖有為和曾憲鋒再次走進星辰大酒店,走到前臺。前臺站着的還是那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見到他們連忙點頭:“二位好。”
“811的客人在嗎?”曾憲鋒一邊說一邊拿出了警官證。
男人的臉色變了,說了一句“二位這邊來”,也不管他們的回複是什麽,便徑自轉身進了旁邊的一個小房間。廖有為和曾憲鋒都愣了一下,也只得跟了過去。
兩人進了屋,男人沖裏面坐着的一個人微微點頭:“市局的,找811的客人,您處理一下吧。”随即又轉身出去,還把門帶上了。
倆人有些發愣,坐着的人神色嚴厲地看着他們:“你們怎麽還跟到這兒來了?”他似乎很生氣。
曾憲鋒的心裏忽然一緊:“夏……總隊長,你們怎麽……”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811的客人,你們不能接觸!”夏會山的态度甚至有些專橫。
“為什麽……”
“這是省廳跟的案子,這就是為什麽!”
“不知您是哪位?”廖有為已經穩住了心神。
“夏會山,省廳經偵總隊總隊長。”夏會山怒氣沖沖,似乎随時準備撲上來撕咬他們倆。
“您今天早上跟他見過面?”
“對,就在我的辦公室。”
“您當時明确跟他說了不讓他到星辰大酒店來?”廖有為問的時候,心裏不住地打鼓。
“我沒有說,但我讓他回去先找你們隊長。”夏會山的語氣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強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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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我們來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案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您也沒必要這麽生氣吧。”廖有為的心徹底踏實了,語氣也變得有些硬了。
“什麽井水不犯河水,811那人是我們正在跟的一條線。你們去找他,驚了算誰的?”
“我們是刑偵,跟你們經偵查的方向不一樣,我們查的案子跟你們查的應該也沒什麽交叉……”廖有為耐着性子解釋。
“你怎麽知道沒交叉,你先說說你想找他們問什麽?”
“這個……”廖有為猶豫了一下。
“我們不太方便透露!”曾憲鋒氣鼓鼓的,剛才他被劈頭蓋臉訓了那麽幾句,現在剛回過神來,越想越覺得憋屈。
“那我就去找孫寶奎!”夏會山的火似乎又起來了。
“我看這樣吧。”廖有為急忙打圓場,“我們回去跟孫隊商量一下。”
“行,你們走吧。”夏會山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811的人……”
“你放心,不會讓他跑了。”夏會山不耐煩地揮揮手,似乎是在攆他們走。
回到車裏,廖有為才喘過一口氣,然後瞪着眼問曾憲鋒:“到底怎麽回事?”
“我哪兒知道怎麽回事。”曾憲鋒叫起撞天屈來,“我今天早上見他的時候,他就說讓我們回去找孫隊,其它什麽也沒跟我說啊。”
“這也太不講理了。”廖有為氣得直咬牙,卻也無可奈何。
“現在回去,孫隊也不在辦公室吧。”曾憲鋒有點兒着急,“他說是這人不會跑,可萬一要是跑了呢?或者沒跑,把證據毀掉了怎麽辦?”
“先不說這個,經偵為什麽會跑到這兒來蹲坑,奇了怪了。”廖有為摸摸自己的後腦勺。
“這個李嘉實是什麽來頭,怎麽搞得這麽大陣仗……”曾憲鋒也覺得有點兒不大對頭了。
“不管他,先回醫院吧。”廖有為有些無可奈何。
倆人怏怏地回到醫院,薛文傑正躺在病床上和馮彥、陸凝霜有一搭無一搭地瞎扯,見他們臊眉搭眼地進了屋,不禁有些奇怪:“回來得這麽快?”
“嗯。”曾憲鋒一點兒精神都沒有了,“碰釘子了?”
“怎……”薛文傑忽然想起陸凝霜在旁,只得硬生生地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難免的事,難免,難免。”
“你們今天感覺怎麽樣了?”廖有為不想說太多案子的事,便敷衍着問候了一句。
“這兩天感覺已經沒什麽問題了,其實昨天應該就沒事了,不過還得等大夫同意才能出院。”薛文傑一攤手。
“陸小姐呢?”廖有為望向陸凝霜。
“我沒什麽事。”陸凝霜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然後給他們展示了一下兩條胳膊,“連吊瓶都不用挂了。”
“第一天的時候,您的情況可夠嚴重的,太吓人了。”廖有為略帶些谄媚地說道。
“沒事,酒喝多了,誰都這樣,我也不是一次喝高了。”
“可不完全是酒的問題……”
“我聽說了,不就是藥嗎?有什麽了不得的,我又不是剛,”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剛上學的毛孩子了。這不沒事嗎?”
“您可太……”廖有為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了,研究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地說道,“太想得開了。”
“不想得開早死多少次了。”陸凝霜幽幽地說道,“想開了就知道,好死不如賴活着,剩一口氣就比死舒服。”
“……”男人們一時無語,病房裏陷入沉寂。
“算了。”陸凝霜忽然提高了語調,“說這些也沒用,馮彥你啥時候帶我逛逛東京啊?”
“你說啥時候吧,你想啥時候去?”馮彥笑眯眯的。
“我想現在就走。”陸凝霜看了看自己身上蓋的被子,那上面有醫院的名稱。
“等出院吧,你有簽證了?”
“簽證?什麽簽證……哦,去日本還要簽證嗎?”
“對啊,得先辦好簽證,才能去。”
“怎麽這麽麻煩呢?”陸凝霜往下一躺,拉過被子蒙在臉上,“煩!”
“你去香港也一樣啊,也得英國人發簽證才能去。”馮彥柔聲說道,他随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97年之後去香港應該就方便了。”
陸凝霜忽然又從被子裏露出頭來:“我不想去香港,我就想去日本。”
“那必須先辦簽證才行。”馮彥笑笑,似乎不太想給對方寬心。
“你想去日本旅游嗎?”薛文傑插進話來,他想緩和一下陸凝霜的情緒。
“我不想旅游!”
“那你……”
“我什麽也不想。”陸凝霜又把腦袋蓋上了。
幾個大男人一時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無策。又過了一會兒,廖有為硬着頭皮開了腔:“陸小姐,你最近是要拍什麽片子嗎?”
“不拍!”陸凝霜的聲音從被子下面傳過來。
“你們不是說聯系了香港人要拍電影嗎?”薛文傑好像回想起一點兒谷成棟說過的話了。
陸凝霜還是不說話,廖有為也不敢再追問,又安靜了一會兒,薛文傑又慢慢開了腔:“沒想到,咱們同學裏出了大明星了。不過一想到你上學的時候就是班花,我就覺得倒也沒什麽太意外的。”
廖有為咽了口唾沫,說實話,這兩句讓他覺得有點兒肉皮發麻。他又看了看曾憲鋒,也是一臉的不耐受,仿佛剛吃了個特別生的橘子,把牙都酸倒了。馮彥的表情倒沒什麽變化,似乎對這種程度的恭維已經見怪不怪了。
然而陸凝霜還是不說話,薛文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說實話,剛才那幾句話讓他自己也覺得挺牙碜。
“陸小姐,像您這種大明星,收入應該不低吧。”廖有為沒話找話,其實他剛才一見到陸凝霜就想到,關于李嘉實,也許可以從陸凝霜的嘴裏掏一些實話出來。
盼來的依舊是沉默,廖有為看看曾憲鋒,示意他開口,他覺得自己和薛文傑已經技窮,必須再換個人了。然而曾憲鋒看着他,卻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也說不出什麽新鮮的來了,再開口徒增尴尬,不如直接放棄的好。
“你想去日本生活嗎?”最終還是馮彥打破了沉默。
“嗯,”陸凝霜的臉又從被子下面露了出來,“行嗎?”
“日本生活壓力很大呀。”
“在這邊壓力也不小。”
“那你會說日語嗎?”
“學呗,你剛去的時候不也不會說嗎?”
“去了做什麽呢?拍電影,當明星?”
“行嗎?”
“難,沒有門路根本不可能。”
“那別的工作呢?”
“不好說。”馮彥笑笑,“不過語言關,很多工作都做不了。”
“日本女人不都在家帶孩子嗎?為什麽我去了就要工作?”
“那前提不是得有家嗎?”
“……”陸凝霜再次沉默,卻沒有把腦袋埋回被子裏,而是盯着天花板出神。
廖有為嗅到了點兒什麽氣息,卻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他想了想,覺得再待下去只會更尴尬,便想叫上曾憲鋒趕緊離開這裏。
“沒事,有錢就好辦。”曾憲鋒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廖有為瞪了他一眼,心想,剛才讓你說你不說,現在用不着你了,你在這兒胡說八道。這話說得,陸凝霜非生氣不可,看她這脾氣,以後也別想從她嘴裏問出什麽來了。
“有個屁的錢。”陸凝霜果然厭惡地吐出這麽一句。
“拍電影應該掙錢挺多的吧。”曾憲鋒似乎沒領會廖有為的暗示,繼續說道。
“那是他們。”
“你們不是和香港人合作了嗎?香港人肯定有錢吧。”
廖有為覺得有些頭大,他理解了曾憲鋒為什麽要這麽說,但他覺得這種問話的方式未免太單刀直入了。他不确定這場談話會發展到哪個方向上去,也不确定陸凝霜在這種情緒下說出來的話可信不可信。
“呸。”陸凝霜果然被勾起了情緒,“有個屁錢,天天白吃白喝,還調戲小女孩,到現在一分錢投資也沒見着。”
“是嗎?”曾憲鋒一臉的不相信,“香港人怎麽這樣?要說他們調戲女孩子我信,白吃白喝,至于嗎?”
“哼!”陸凝霜從鼻子噴出這麽一聲,又不說話了。
廖有為看看曾憲鋒,心裏有些好笑。他發覺曾憲鋒小看陸凝霜了,曾憲鋒一定覺得她是那種拿話一勾就滔滔不絕的長舌婦,然而陸凝霜說話顯然很有分寸,就她剛才說的這兩句,廖有為都不相信她是脫口而出。
“怎麽會這樣。”馮彥顯然不是心中真的有疑問,“哪兒有這樣的。”
“我才不想拍他們的破電影呢,簡直受夠了!”陸凝霜氣鼓鼓的,又甩出兩句。
“谷成棟說的那部武俠片,你不是還要演個什麽教主麽?”薛文傑小心翼翼地說道,“演完了肯定能火……”他不知道是勸她忍忍好,還是給她描繪一下火了之後的圖景好。
“嘁!”陸凝霜的回答只有這一個字。
“電影終歸是個不錯的行業。”馮彥似乎是在給陸凝霜寬心。
“不想說了,煩!”陸凝霜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上廁所,別跟着我。”說完便下床,趿拉上拖鞋出去了。
其實根本沒人想跟着她上廁所,但她一走,廖有為更沒有了待下去的心思,便禮貌地對馮彥和薛文傑說道:“你們先休息,我們去找趟大夫。”
“那你等會兒還回這邊來嗎?”薛文傑眼巴巴地說道,他似乎很盼着廖有為能回來。
“一會兒就回來。”廖有為有些心酸,他知道薛文傑心裏是怎麽想的。
倆人到了外面走廊上,并沒有去醫生辦公室,而是半路拐彎去了樓梯間。曾憲鋒一邊關樓梯間的門,一邊小聲說:“這個李嘉實是有問題,香港大老板調戲婦女倒不新鮮,白吃白喝可真是夠少見的。”
“調戲婦女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廖有為一臉的鄙夷,“現在人都怎麽了,一說是香港的,外國的,恨不得一屁股坐人家懷裏。”
“那這個李嘉實咱們還查嗎?”
“那還怎麽查,先讓孫隊跟夏總隊那邊溝通一下吧,咱倆繼續查還得碰釘子。不過,”廖有為輕輕咳嗽了一聲,透過門上的窗戶觀察了一下裏面的情況,又看了看上下樓梯,确定了沒有人在偷聽才繼續說,“咱們就跟一下谷成棟這條線,他既然跟這個香港老色鬼有來往,自己肯定也不清白,咱們就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那這個案子……”
“既然不清白,那肯定跟案子有關系。”廖有為硬着頭皮說道,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結論下得有多武斷。
倆人既已商量出結果來,也就不想多耽擱,他們又去了谷成棟和郭曉曦的病房。郭曉曦還在睡覺,他的保姆也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打瞌睡。谷成棟正抱着肩膀發呆,旁邊坐着關志威。廖有為沒急着進屋,而是先敲了敲開着的病房門,谷成棟才如夢方醒:“哦,警察同志。”
“您今天感覺怎麽樣?”廖有為例行公事、笑裏藏刀地問道。
“還行吧,沒什麽感覺。”
“您今天也在?”廖有為看看關志威,似笑非笑地也朝他點了點頭。
“你們聊,我得去一下衛生間。”關志威似乎有點兒不自在,也沒等廖有為回應便站起來走了出去。
廖有為看看他的背影,對他的離去毫不在意——其實關志威不在場他更輕松——然後說道:“我們剛才在電梯口遇見那位香港大老板了,他是來看你的?”廖有為在時間上撒了個謊,這樣能顯得自己不是特意問這個問題。
“看我……”谷成棟苦笑一下,“就算他是來看我的吧。”他看了看床頭櫃,上面的東西還是那些,顯然昨天關志威送過來之後就沒動過。
“您公司的生意做得夠大的。”廖有為試圖通過拍馬屁來拉近雙方的距離,他也希望這個馬屁能拍到馬腿上,讓對方心理上能夠有所觸動。
“大什麽呀。”谷成棟果然表現出了廖有為期待中的反應,“到頭來都是白忙一場罷了。”
“怎麽呢?”廖有為順勢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雖然谷成棟沒讓座,他卻十分自然,似乎坐下是順理成章的。
“這老雜種五萬塊錢就想把我的公司買了,我操他媽的!”谷成棟不管不顧地罵上了。
“五萬塊錢?”廖有為覺得農村有個萬元戶就已經很不得了了,現在一筆就能搞到手五萬塊,簡直是天文數字了。
“真他媽不要臉!操!老王八蛋!”谷成棟的嘴裏接二連三地往外冒髒話,引得郭曉曦的保姆一臉不悅,連連側目。
“那您覺得多少錢合适?”曾憲鋒抓住谷成棟罵街的空隙插進來問了一句。
“這他媽就不是錢的事兒!”谷成棟暴怒不已,如果不是躺在病床上,他肯定會跳起來,“這是趁火打劫,這就不是人幹的事兒!我他媽請他來是投資的,不是來刨我的根的!”
“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嗎?他不至于做這麽絕吧。”廖有為終于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及谷成棟發怒的原因。他的心裏開始打鼓,但又不肯放棄之前的念頭。
“好個屁,都是他媽人傳人介紹來的,我他媽認識他是哪個村兒茅房裏爬出來的蛆。操他媽不要臉的,跟我來這套,我弄死他個老王八蛋!”
廖有為聽得在心裏直嘆氣,到底是拍電影的文化人,罵人都能罵出花來,但同時他更加不确定自己的猜測是不是對的,畢竟谷成棟和李嘉實看上去并沒有好到那個份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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